直到，一無所獲地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才略微理智地有點疲憊想睡。
    可是怎麼疲憊想睡也睡不著，那種像空氣似的無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解。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我苦苦壓進深處關上大門用盡全力抵住的騷動過往。
    深夜裏，我爬上了天台。
    天上很黑，沒有星星，月亮在幾朵像黑色濃煙般的雲朵中靜靜躺著。
    幾陣勁風吹過。
    我深深吸了口氣，胡亂地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的我比現在邪惡，那時的鬥比現在單純。
    所以在數不盡的出惡作劇之後，我被感化了，失去了欺負他的能力。在某些方麵，我還是不服氣的。
    爺爺表揚他的時候，媽媽撫摸他的頭的時候，爸爸臨死前對他的信任……
    有的時候，他在大人堆裏的乖巧處事，讓我有一種想要把他脖子擰斷的衝動，不過，那隻是衝動而已。
    
    直到某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討厭他起來。
    在五年級的時候，因為一個疏忽，跟高年級的同學打架鬥毆的時候閃了腳跟，然後我除了被痛打了一頓外還失去了參加與外校男生足球聯賽的資格和體力，鬥作為班裏唯一因傷不能參加的男生頂上了我。而他的傷其實是第一次碰麵被我踢出來的。
    足球聯賽後，鬥一個月都不能走路。我並不感激他，更不喜歡別人自作聰明地討好我。
    有一次，鬥的媽媽來我家哭著跟我媽說鬥的腿要動手術了。
    我無意間隔著一扇門聽到了事情的經過。
    鬥腿部的骨頭裏長了一個腫瘤急需手術。
    媽媽安慰了她幾句並介紹了一個當醫生的朋友給她。
    
    再次見到鬥已是第二個學年了。
    他爸爸背著他坐上我旁邊的位置。
    他轉過頭一笑，像極了現在的笑容。
    早晨的陽光灑在他的鬢角和睫毛上。
    我表情僵硬。
    他原本胖嘟嘟的臉現在卻比他爸爸的巴掌還小。
    打著石膏的腿在全班墨黑色的製服裏顯得很刺眼。
    
    “其實一點都不疼，打了麻藥。”
    他很男子漢般說道，語氣更像在炫耀。
    我嗤之以鼻，最討厭他打腫臉衝胖子的樣子，剛剛他爸爸把他放下來的時候，那小小的牽動都讓他差點失聲叫出來。
    
    後來我們大吵了一架，要不是顧忌到他那副樣子我估計又要忍不住出拳頭了。
    具體原因記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值日生分配的事情。鬥是個大傻瓜。我為了他和衛生委員理論，他卻硬插進來說他沒問題可以做值日。他簡直是神經病。我氣炸了。
    接下來幾天，我都懶得理他。
    他拿著掃帚在教室裏艱難地挪著步伐，額頭滲著密集的汗。
    我經過的時候假裝無意撞了一下他。
    他晃了晃又站穩了，皺著眉沒有看我一眼。
    很難受吧，這都是你自找的。
    
    我是個不惜死撐的人，和鬥一個星期不說話對我來說不是問題。
    更何況，以我當時的惡毒，行動甚似言語。
    故意踩了他一腳後無辜地說對不起；
    故意把他往人堆裏擠；
    故意在他值日的時候把垃圾扔得每個角落都是……
    一個傍晚，接近六點，學校裏已經人去樓空了，走在半路上的我想起籃球忘拿了又折了回去。
    剛進教室，我就差點跌落在地，有人朝著我的臉結結實實地給了一拳。
    我捂著鼻子，感覺不同聲響緊鑼密鼓地湧向我的耳朵和大腦像要炸開一般，粘稠的液體順著手指滴到了腳尖前的水泥地上，深紅色的，像迷你版薔薇般一朵接一朵地盛開著。
    一陣長長的眩暈後，我看清楚了前麵的人。
    悲憤地看著我，一旁是一堆龐大的垃圾。
    “春楓，你來把這些完成。”他語氣不容抗拒地命令到。
    “憑什麼？”我隻覺可笑。
    “憑這條腿！”他從未那麼生氣地大吼著。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時辭窮。
    “要不是因為你，鬼才會去參加什麼足球聯賽呢！”說著，他憤然抓起一旁的書包，一拐一拐地走出教室。
    我默然地站在原地很久。
    當然，我後來把地板上的垃圾全都處理掉了，然後，第二天，我們成了真正意義上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的鐵哥們。
    我不禁搖了搖頭，覺得無盡的窘迫，這些我視如珍寶反複咀嚼的事，恐怕在另一個人眼裏怎麼發生地都已忘了。他唯一記得的就是我小時候的霸道和無理。
    我果然是忘不了他，光是從媽媽嘴裏聽到個名字就可以慌亂地煩躁，光是在酒吧裏碰到個長得像的人跟別人調情，就會吃醋地覺得人生無義憂思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