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之森 第二章 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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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沁人心脾的靈異氣息竟然來至一處狹隘卻深不見底的地縫深處。
看見斑斕毫無顧忌地攀援而下,原本還站在懸崖邊緣躊躇不已的玲瓏像是得到某種鼓勵似的,一咬牙,翻身跟著他飛簷走壁地往下摸索探險。
斑斕見狀,伏在離地百米的峭壁上等她。“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慮背你下去。”他笑著挑逗道:“你也知道吧,就憑你那速度,是遠遠及不上我瞬間移動效率的。”
玲瓏微微一愣,隨即倔強地抿著唇,緩緩搖了搖頭。
魅家族自幼對子女的教育準則中第一條便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決不能隨意開口求人。
斑斕翻了翻白眼,待玲瓏近身,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把攬過她的纖腰,腳下一蹬,放手往無限黑暗的深淵中一躍而下,直接做自然落體運動,須臾間消失了蹤影。
“啊——”玲瓏嚇得一聲慘叫,他居然就這麼帶著自己‘跳崖自盡’了?!太歪了吧,汗~
忽聞深淵中傳出一陣悶響,宛如一道春雷,驚天動地,連整個陡峭的岩石亦抖了抖,土質疏鬆的地方,震落好些碎石泥沙。
“呀呀!”玲瓏嚇得急忙雙手牢牢抱住少年的肩臂,撲進他的懷中。
“呃…”斑斕戲劇性地看了看臂彎中的玲瓏,沒奈何地聳了聳肩,一晃身形,再次攀越上懸崖峭壁,利用瞬移漸漸減速,很快穩住身形,謹慎且迅捷地往下攀爬而去。
越往下,一陣陣雷鳴轟動之聲越清晰可辨,伴隨著咆哮般撕心裂肺的慘叫,時刻震撼著玲瓏纖細敏感的神經,未見其形,已預兆到慘不忍睹的廝殺場麵。
越往下,四周反而越發明亮起來。
懸崖不再單單是黑暗無光的岩石組成,上麵漸漸或多或少地覆蓋上一層色彩絢麗的珊瑚礁。紅色,藍色,紫色,每一株堅韌的珊瑚礁都是一具漂亮的彩燈,互相依傍,互相映襯,將原本應該黑暗潮濕的深淵底層鋪設得又華貴又明亮,竟好似晚宴上七彩的光焰。
還沒著底,借著微光,玲瓏忽然看見一隻高約三丈的巨大朱參伸出根須死死纏繞著旁邊一具體格稍小的同類打底下一躍而起,掠過兩人身旁,又往上飛出十餘丈,猛地將同類往岩壁上撞去。
‘轟隆——’一聲,懸崖峭壁上不計其數凹凸不平的巨大坑窪又再度增添了一個。光彩奪目的珊瑚礁受力破碎不堪,‘噼裏啪啦’地應聲迸射而出,形成漫天絢麗多姿的‘珊瑚礁雨’,仿佛飛花碎玉般籠罩下來。
那朱參被虐待得傷痕累累的同類發出淒厲尖銳的慘叫,玲瓏嚇得緊拽著斑斕的衣襟,渾身瑟縮著將腦袋埋進他的胸膛,不忍目睹。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雖然不明究竟,可是兩人依然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那即使在地表上依然清晰濃烈的靈異之氣正是這兩株朱參散發而出,可是,為什麼如此清廉高貴孤傲的它們竟然在自相殘殺呢?!
激鬥仍然持續著,斑斕見玲瓏懼怕,挑旁邊一道突出平整的山岩避了過去,趴在岩石之上,依然能看見深淵底層那兩隻發了瘋的朱參不斷地來回扭打爭鬥,其狀慘烈,好比角鬥場上與饑餓的野獸生死搏擊的角鬥士。
砰咚!!嘩啦啦……轟隆——嚓嚓嚓嚓……哐啷——嘭!!哢沙沙沙………
這場爭鬥不知持續了多久,那體格龐大的朱參終於弄死了自己的同伴,本身亦累得仰麵倒下,‘啪嚓嚓’濺起無數珊瑚礁碎屑,合著塵埃,在空中飄起一朵美麗的‘蘑菇雲’,沉澱半晌,才終於緩緩退去。
為免無辜受餘波殃及,斑斕費勁地聚集周圍充沛的靈氣,念動咒文,在兩人身前製作出一道防禦靈盾。
兩個好奇寶寶正兀自揣測之後將發生什麼新鮮事兒呢,忽然瞥見身旁竟升起一抹半透明的朱參魂魄,其形如一白衣女子,悠悠蕩蕩,飄至二人身前。隻見她一臉殷切地注視兩人,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峭壁,然後比了個‘撕下來’的動作。
玲瓏不解,側首一看,隻見自己身旁偏上方有一道三色禁錮符咒,泛黃破損,顯然已經久經歲月,玲瓏舉起手,正遲疑著要不要揭開呢,身後的少年已經搶先一步,‘欻’一聲地將它撕了下來。
斑斕淡淡地微笑著,夢藍色的眸子裏盡是玩世不恭的戲謔。
隨著被斑斕斷然撕下的禁錮符咒,四周綺麗的絕壁陡然顫抖起來,封印破敗處,原本平平無奇的峭壁在地動山搖的數秒之間漸漸龜裂開一道如被雷劈的深深裂紋,以靈符封印處為中心,向四下‘哢哢哢’地樹枝狀散布開來。
眼見這突如其來的裂縫瘋了似的‘哢嚓哢嚓’地崩潰,就在靈符離位,封印毀滅之處,好似沉睡的惡魔蘇醒過來,饑餓地張開血盆大口一般,撕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逐漸擴散。斑斕敏捷地一拉被這異變驚赫得目瞪口呆的玲瓏:“趴下!”
幸虧他反應及時,那絕壁上乍現的‘惡魔的血盆大口’中突然猝不及防地噴射出紅、藍、紫三色光影,一擁而上,圍繞著半空中那晶瑩剔透的白衣女子飛快地旋轉起來,白衣女子仿佛極其痛苦一般掙紮扭動著,卻逃不過三色光芒的束縛,很快受其牽製羈絆,開始被漸漸吸收。
“……愛妻,你這卻是何苦啊?”正這當口,仰麵倒在珊瑚礁碎屑中的殘存的朱參突然語不驚人誓不休地冒出一句,唬得二人俱是一愣:哇噻,不是吧?!看你們打得那麼賣力,還以為是仇敵呢…暈哦!
“我們夫妻久居於此,雖表麵依然靈氣清靈,可內在已無可避免地被邪魅瘴氣汙濁浸染。”那碩大朱參仿佛看出二人疑惑,悵然解釋道:“我在邪魅未曾浸漬靈魂之前親手奪去她的性命,不過希望其魂魄能保持飄逸清靈的姿態而得以升天,可是,可是——”它閉上雙眼搖了搖頭,眼角緩緩滑落下一滴支離破碎的淚痕:“人算不如天算啊……她竟然為了抑製我身上日益彌彰的邪魅之氣,甘願解開‘鎮魂珠’千年的封印,不惜忍受魂魄遭受禁錮之苦。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站在峭壁凸岩上的玲瓏斑斕聽他自言自語說到傷心之處,連聲音亦漸漸帶著哭腔,相互凝望一眼,牢牢攥緊拳頭,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空曠的地縫中,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陣陰森淒厲的妖風,‘呼呼~’地在幽冥長空中恣意肆虐,好似一聲聲無助悲哀的啜啜飲泣。
“孩子,你們願意同我簽下契約麼?”那唏噓感慨的朱參忽然肅整顏色,提出這麼一個建議。它提起根須在半空中以魔法咒符畫出‘星宿離軌圖’,飛快地書寫出一張具有神聖魔法之力的‘契約書’,署名之後,又念動符咒,將其化作羊皮紙,卷起來往上一彈,將那道文書送至兩個孩子身前。
二人彼此交換一下眼神,到底斑斕大方,伸手接下懸浮半空的契約文書,展開草草瞄了一眼,詢問道:“你且說來聽聽。”
“嗯…這樣的,”它抬眼望了望即將吸食完愛妻魂魄的三色‘鎮魂珠’,緩緩開口:“我即將被它封印於距離此處千裏之外的‘萬象之森’,十年後,元神寂滅,這具軀體化作惡鬼日益強大,那時候,唯恐連它也再鎮壓不住……我瞧你們兩天資聰穎,生得俱是奇才異稟,倘若他日我真落得如此下場,萬劫不複,貽害蒼生,希望你們到時候能找到並且結束我墮入魔道的悲慘的生命。”
“為何你不現在就自殺呢?”少年撩起眼皮,好似理所當然一般陳述。
那朱參未料到他竟然這麼一問,愣了愣,深深歎了口氣:“氣數未盡,命不該絕啊。”
“哦~那交換條件呢?”斑斕懶懶垂下眼瞼,漠然問道。
朱參凝視二人良久,一副慷慨激昂、豪情萬丈、任重道遠的模樣,一字一句朗聲道:“以天下蒼生性命為依憑,不知夠否?”
“哈,哈哈,‘天下蒼生’?哈哈哈,好主意啊!”玲瓏聽得心襟蕩漾,感覺似乎臨危受命一般,正想一口應諾,卻被一臉譏諷的斑斕拽曳住手臂,嗤笑道:“天下蒼生關我屁事,老匹夫你哄小孩兒呢,我呸!”
話音未落,‘鎮魂珠’已吸食完化作白衣女子的魂魄,三位一體,色彩與靈光交疊閃爍,幻化做一張恢恢天網,似有若無地至天空中輕飄飄地散落下點點妖異的光斑。紅藍紫三色光芒忽明忽暗,光芒彙聚處,孕育出花蕾般一道道圓形靈異球體,墮入殘存朱參肢體之上,所及之處,花瓣一片片舒展,玄奇豔彩的幽靈鎮魂雪蓮婉轉盛開,如此絕妙勝景,卻伴隨著朱參一陣陣慘絕人寰的哀鳴!
隻見它身體被‘鎮魂珠’極度吸食,強行擠壓得越來越小,宛如受盡酷刑一般疼得撕心裂肺,掙紮了半天,它仍強撐不放棄地凝視二人,哀求道:“拜托——無論如何,請你們答應我罷……我實在不願有朝一日成為禍害生靈的惡魔啊!!”
“沒商量。”斑斕麵帶微笑,饒有趣味地欣賞著那朱參輾轉反側,瀕臨絕境的垂死掙紮。
“斑斕——”玲瓏再受不了了,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苦苦哀求道:“答應它吧,我們答應它吧!你看它多可憐啊,啊,好不好?”
“理由?”
“……你!!”玲瓏眼珠一轉,換湯不換藥地哄道:“你留下來,玲瓏拜托師父收你為徒,好不好?從今往後衣食無憂,不再流浪師。玲瓏師父人可好了,往後咱們學藝修行,十年後一起降妖除魔,好不好?”
“哦~權宜之計啊。”斑斕挑了挑眉,伸手輕撫玲瓏雪白無暇的臉頰,凝視著她真摯坦誠的一雙漂亮的眼眸,終於點了點頭:“好罷,你若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接受。”
玲瓏本能地想要打掉他仿佛欣賞玩偶娃娃一般的憐撫,無奈有求於人,卻又不敢,隻得咬牙委屈隱忍:“什麼條件?你說罷。”
少年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在‘鎮魂珠’光芒震懾下痛得死去活來的朱參,眼中精芒大盛,手指玲瓏,以純粹惡魔似的口吻盛氣淩人地說道:“我要你跪下來吻我的腳。”
“啊?!”
‘吻足’是一種在古代君主製時期曾經盛行一時的禮儀。一般是至民間千挑萬選入宮後,由純潔美貌的處女向君王表示‘敬畏、順服’的禮儀。行過‘吻足’之禮後,即表示其終身願恭敬柔順地服從陛下,無論是為奴為仆還是被獻祭異教魔神,都不得有任何怨言。
這種代表著人性上極大羞辱的禮節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隨著郡主帝國製度的廢止而銷聲匿跡,沒想到這家夥今天竟然又挖出來這般折磨人了!
玲瓏差點氣暈過去,‘啪’地一下打掉他趁機揩油的爪子,怒喝道:“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她轉過身,對朱參大聲承諾道:“我答應你——放心吧,到時候,我去做!”說完一把奪過斑斕手中的契約文書,咬破指頭,將血液滴浸入那張帶殘酷‘違約詛咒’的羊皮紙上。
“契約的開始說的是兩個人,即使你答應它也沒用。”斑斕可憐地望著眼前的孩子,歪過腦袋無聊地打了個嗬欠:“契約不成立,你便收不到它墮入魔道的信息,自然也無從幫它。”
與此同時,朱參的軀體已經越來越小,那一聲聲悲慘的哀鳴響徹整個深淵穀底,幾欲撕裂女孩的心扉,它憔悴地抬起頭,祈求般望著玲瓏,眼神顯得那麼孤苦無助,卻因為漸漸被封印鎮壓的緣故,再也說不出話來。
玲瓏心疼如刀絞一般,默默地望著它,禁不住豆大的淚珠兒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延綿不絕地滾落下來:“你好卑鄙……”
“啊~這種說法太溫柔了。”斑斕沒所謂地將雙手插入褲兜,訕笑道:“你大可以加上諸如惡毒、無恥、下流、變態、心狠手辣等等助詞,來形容你現在的滿腔怒火。”
“……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變態心狠手辣惡貫滿盈天地不容的神經病。”
“……”斑斕翻了翻白眼,提醒道:“它可是過不了多久要被封印啦,這份契約成不成立,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
玲瓏陡然間哭得越發淒慘,伸出雙手不住抹去一串串止不住奔湧而出的淚珠,頓了一下,哽咽道:“隻是被迫…沒別的意思。”
“——也沒指望過別的意思。”女孩無助啜泣的麵龐讓斑斕有片刻的不忍,卻在突然回想到自己近一年來掙紮在生死邊緣,受那些恃強淩弱,諸般苟且之徒淩辱的命運又是多麼悲哀之時,硬是狠下了心腸。
要說嫉忿也好,不甘委屈或者別的什麼也好,他就是憎惡像玲瓏這種出生條件優渥,家境殷厚充裕,從小到大無不被所有人捧為掌上明珠的孩子。要不是看在這丫頭性情淳樸仁厚的份上,他幾乎就想活活掐死她,以祭奠自己被虐待拋棄的無辜的靈魂。
眼見那朱參已經無力再支撐下去了,玲瓏不得不痛苦地閉上雙眼,默默垂首退後三步,屈辱地跪下俯身輕吻斑斕左足。
右表忠貞,左表叛逆。也許這個時候唯獨隻能以這種無聲的抵抗表示對其加諸於自身莫大羞辱的反叛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一連大笑數聲,接過玲瓏怒目遞來的契約文書,咬指滴血,無所謂地輕狂道:“好吧,我答應你了,契約成立。”
那雙眼眸之中有驕傲,有滿足,甚至有著絲毫的殘忍,卻在眼角瞥見玲瓏瑟縮雙肩,一雙手無助地緊緊捂住慘白的嘴唇,因過度羞憤而別過臉咬牙無聲飲泣得不住渾身顫抖的背影之時,全部轉化為一抹不忍、疼惜以及些微的自責。
至於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那由玄奇魔紋符咒鑄就而成的契約文書在接受到二人血液之後,倏然至斑斕手中化作一道幽藍色的光芒飛躍而出,在空中盤旋兩圈之後,驀然墜落,發出一汪閃耀的光華,消失在朱參勉力張開,溢滿鮮血的口中。
強撐忍耐到這個時候,得到理想答複的朱參終於安心地閉上了雙眼,陡然被鎮魂珠三色光芒織成的天羅地網拖入半空,與之一同化為一道詭異的星芒,流星般飛出天塹消失在蒼茫碧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