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烽煙乍起  第十五章 閑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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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葉通常喜歡在安靜並且通風良好的閣樓上埋頭讀書。
    這裏位於離天都中心城鎮向西約有百裏的距離。簡單質樸的舊式閣樓上並沒有多少書卷供他閱讀,隻是古老的閣樓中陳設樸素幹淨,有一絲頗得昏惑中流逝光陰青睞的凝固感。陳舊書架上,油漆斑駁剝落,好似一片一片烙印在這個帶著滄桑感的老家夥上的傷痕,觸目驚心。桌椅也一致是古舊的,就連那遊弋在婉約得十分得體的貝殼狀魚缸中的幾尾紅鯉,亦顯得懶洋洋的,在這清晨熹微的光暈中,享受著暫時的寧靜與安詳。
    他悠閑地坐在那裏,專心致誌地通讀手中那本《楓影大陸編年史》,偶爾伸出手撫摸或者逗弄一下坐在闊大的紅木書桌上抱著瓜子狠嗑的倉鼠。
    倉鼠名叫‘小小’,周身雪白,是他六歲的時候無意間捉來的,有著攜帶方便和壽愈百年的特質,很珍稀的品種,傳說整個大陸上總共沒有超過五十隻。
    忽然有人敲門,於是抬頭,應諾一聲:“請進。”
    伴著嬌顏巧笑出現在他麵前的少女負著雙手,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伸出左手輕輕翻閱了一下他手中厚厚一大本古文書,不禁皺起了眉頭:“主子,你又在看這種比安眠藥效果還要厲害的東西啊!”她突然用兩根手指掂起旁邊一本記載著工整有序筆記的本子,深有感慨:“還記筆記呢!”
    “閑來無聊嘛。”迦葉隨手將一帆水墨圖鑒書簽夾了進去,合上書,好整以暇地問道:“怎麼了,蘭,找我有什麼事嗎?”
    蘭從小演習異術,識字不多,跟隨主子多年,在其幫助和鼓舞下,總算勉為其難地通讀了幾本尋常典故,最怕就是迦葉逼其作文,簡直比叫她不停不休做一日苦力還要辛苦。少年深知女孩兒天生沒這根筋,故而也不再為難她了,隻時常予她一些閑書趣文,勉勵通讀之。
    好像如今迦葉手中這麼一部宏偉大氣的篇章,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催眠曲,萬物之所不及也。
    知其厭惡,故爾合卷凝聽,心底順勢嗤笑不已:原來自己就是這麼一點一滴把這孩子寵壞的。
    “給你一件好東西。”少女眨了眨眼睛,滿臉笑意地扮了個鬼臉:“猜猜,是什麼?”
    “小小,”少年並沒有直接回答少女的問題,而是轉身握住倉鼠的爪子,調侃道:“你小蘭姐姐給你送糖糖來了,還不快謝謝人家。”
    倉鼠歪過腦袋,並不明白其中緣故,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
    “才不是呢!”少女呲牙咧嘴,並作勢張牙舞爪,終於在少年微帶笑意的溫潤平和中,熄滅了怒火,乖乖地將右手中那枚典雅華貴的‘暗夜星辰’小心翼翼地放入迦葉骨骼勻稱的手掌之中:“喏,漂亮吧?與主子隨身攜帶那枚很像哩!當時我還大吃一驚,心想主子的東西怎地會跑這兒來了?後來才漸漸感受到戒指中氣息的差別,原來隻是仿品罷了。”
    迦葉凝視著手中的戒指,神色間有刹那的異恙,心中百味翻騰,一種無以言表的悲哀彌漫在他心間。好不容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抑製下來,故作淡漠地問道:“哪兒來的?”
    “原是昨日遇見的那女孩兒戴在手上的,嘻嘻,我瞧著和主子的挺像,就‘借’過來啦,送給小小做玩具也不錯啊。”她突然停住了,頓了一下,詫異道:“主子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退回去。”迦葉站起來,將戒指原封不動地放入少女手中。
    “啊?”蘭瞪大眼睛,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為…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叫你退回去。”少年眼中平靜的光彩退了下去,一瞬間結滿寒冰:“從哪裏拿來的,就退回哪裏去。”
    “可是……”對方在‘魅’家族的城堡中呢!就算再怎麼高估自己的技藝,蘭也不覺得自己有那等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本事,不變成‘刺蝟’才奇怪了。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蘭悶哼一聲,神智尤在雲霧之中,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了兩步。少女光潔細嫩的臉頰很快浮腫起五隻清晰泛青的指印,一縷血絲順著嘴角緩緩淌下。
    “你跪下。”主子的聲音淡漠、冰冷而平緩,仿佛轉眼之間變了個人似的。
    那一巴掌出手很重,並且毫不留情,蘭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亦不敢拂逆主人,隻好含冤跪下,低垂著腦袋,一雙無辜水靈的大眼睛中卻悄悄噙滿了淚水。
    迦葉怒視著跪在地上的少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怒。
    你沒事去把人家的戒指取下來幹嘛?還敢拿來送給我!你知不知道這個戒指其實是我…是他送給她的!我都沒敢去碰,你居然去給我取回來了,你……你叫我該怎麼說你才好呢!
    少年突然抬頭,沒好氣地說道:“躲在外麵做什麼,都給我進來罷!”
    “額…其實,我們也才來……”聞聲而至,偷偷躲在門外偷聽的兩名俊俏的小夥尷尬地推門進來,瞧見主人一臉怒氣的模樣,識趣地把多餘的廢話咽了下去,隻低了頭,勉強勸道:“主子,其實小蘭也是一番好意……”
    “罷了。”迦葉伸出手:“拿來吧。”
    蘭將手中的戒指重新放入主人掌心之中。
    “我出去一趟,你們三個都老實地給我呆在這裏,不可隨意亂跑,惹是生非。”少年順手取過外套,瞪了依舊垂首跪在身前的少女,命令道:“蘭,我罰你在門口跪足一個時辰(二小時),去吧。”又抬眼掃視二人,道:“梅,君,你兩負責監督。若膽敢違令,我不罰她,我罰你們,明白了?”
    “是。”心裏正盤算著等主人前腳出門後腳就讓蘭起來的兩人心中一驚,即刻打消了這個自取滅亡的念頭。
    往年有過類似的經曆,其結果是出門半盞茶功夫的迦葉殺了個回馬槍,發現這幾個家夥居然敢在受罰其間擅離職守,於是加重二十倍懲罰,一直將偷奸耍滑的幾人折磨到精疲力竭才肯罷休。
    主人並不是那種會無故體罰屬下的暴君,就算是懲罰,也必定在某個寬宥的範圍之內。不過有一個禁忌就是決不能讓他發現你在欺騙他,否則,哼哼,就等著受死吧你。
    遣退屬下,迦葉將‘暗夜星辰’放入懷中就要出門,突然想起什麼,又折回來,拾筆在一張淡雅的畫箋上簡簡單單劃過俊秀的筆觸,與戒指一同揣入懷中。
    小小常年與主人相伴左右,極通人性,見主人就要出門,於是毛遂自薦地想要一同跟去。少年雖剛才對小蘭大發脾氣,此刻卻又平靜下來,心中頗有悔意,隻是懲罰命令已下,不好自食其言,隻得隱忍了下去。
    匆匆將殷切的小毛球揣入懷中,迦葉伸手在扶欄上一撐,直接翻越三樓過道,矯健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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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回家,玲瓏即發現斑斕送給自己的戒指給丟了。
    那戒指作為二人私定終身的信物,不比尋常,玲瓏自從戴上之後甚少有取下來過,怎麼會突然丟了呢!
    急得她一晚上翻來覆去夜不成寐,與斑斕推斷下來,揣摩或許在失火的客棧附近丟失的,於是雖然心知希望渺茫,卻依然約好了次日再去尋覓。
    此處早已一片狼藉,明明不存在的東西當然任憑他們細微搜索依舊是不存在的。
    玲瓏心急如焚,細細回憶起來:“莫不是當時被那紅衣少女下了迷藥昏厥過去之時被她摘去了?”
    “……”斑斕用一種注視無辜小動物一般無奈的眼光望著她,轉過身輕聲道:“回去罷,家族昨日報喪,已經加派來回巡邏人手,偷溜出來久了會讓你幾個哥哥擔心的。”言畢不再無謂地浪費時間,徑自往回踱去。
    “可是,”玲瓏滿懷歉意地追上他:“斑斕你……不責怪我麼?”
    “倘若真是被那紅衣少女拿去了,再次狹路相逢,我必然逼她交出來;若不是,亦隻得作罷。”少年勉強一笑,安慰道:“東西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我們彼此的心意。‘持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我相信我還能做得到。”
    行至陋巷,人跡罕至,少女悄悄伸手在斑斕略比自己闊大的掌心中寫下三個字:
    對不起。
    而他,感受到她的挑逗,抿唇一笑,反手與她十指交握,無意間卻疏忽了少女悄悄流露出來的殷切的期盼。
    ——他畢竟是生氣了吧,即使他沒說。
    垂首默默,左思右想,想不出如何開脫,終於無話可說。
    若換了常人,早已盛怒非常,斑斕對玲瓏用情之深,卻是寧肯自責也不願苛求她分毫的。
    這份癡情,多麼難能可貴,可是——
    望著如今空空如也的右手中指,玲瓏突然有一種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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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魅’家族的守衛可以說是精密細致的,隻可惜卻並非恢恢天網。
    憑著自己十餘年來的修為,還沒踏進庭院的斑斕下意識地覺察到有人擅自進入過自己的房間。
    不是已經和管事的說過不需要端茶送水的仆役了麼?就連日常負責庭院掃除的老婦人,自己亦賦予銀兩,特別叮囑過她不可隨意靠近自己的房間,為何今日出門不到一個時辰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三步並作兩步,斑斕閃身推門進屋,警惕地一眼掃去,並未發覺有任何物品丟失,隻在臨窗的檀木桌上,多出了幾樣東西。
    反手鎖門,輕盈地掠過屏風,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桌麵上綻放著璀璨光華的戒指‘暗夜星辰’。心中甚是奇異,待走近了,斑斕的眼光又轉而被戒指下一張淡雅別致的畫箋吸引,伸手拾起,隱隱傳來空穀幽蘭的暗香,清雅怡人,隻是這一切都不是關鍵,最讓人震撼的是畫箋上看似平平淡淡的四個字:
    願水西流
    “……”少年張開口,千言萬語,化作虛無,愣忡半晌,終於打牙縫裏擠出六個字:“西西,果然是你!”
    忽聞身後傳來細微‘吱吱’聲響,愕然,刀光一閃,流水似的殘影滑過浮空,瞬間鎖定了那個罪魁禍首。
    小小坐在一堆瓜子中間,兀自抱著其中一顆,正有恃無恐地享受著它所認定的‘世間美味’。
    一條細小的鎖鏈,一頭在床頭橫欄間打了個死結,另一頭卻輕輕地係在了小小的腰間。
    讓人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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