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正在悄悄改變，太陽有著燃燒的熱度，夏天果然到了。風也帶些慵懶和疲憊，無力地將層層的紗帳掀起小小的一角，任由陽光逐漸的深入，把依舊沉睡的人曬醒。
    執盈坐起身，留月軒與往日有些不同。除了窗外棲在枝上的翠鳥，偶有啼鳴，很難找到其它聲音。奇怪，看樣子已過了辰時，怎麼沒人催她去早朝？喚了幾聲無人回應，紫萍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隻好披衣而起。
    撩開紗帳，執盈忽然啞然失笑。梳妝台上有兩隻憨態可掬的白瓷小花豬。其中一隻笑彎了眼睛，前蹄拱起似是作揖狀，歉意地與她對望。另一隻眼睛圓滾滾的，睫毛長長的，兩腮紅潤，頭上被人用粉色絲緞紮了一個很大的蝴蝶結。
    這蝴蝶結還真醜，不用猜一定是阿駿的傑作。他什麼時候來的，怎麼自己不知道？執盈用手輕輕捏了捏兩隻小豬的耳朵，心底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聖女，太好了，您終於醒了。皇帝陛下派人傳話，請您去品心齋。好像請了幾位大儒，專門為您授課。”紫萍急衝衝地走進來，說道。
    “什麼？”執盈瞬間瞪大了眼睛。
    嬉夏園。
    嬉夏園，麵南居中。整體結構，布局巧妙，疏密合度。幽亭曲水，蒔花壘石，古木蔥蘢，稱得上一步一景。每逢入夏，衛玄駒必遷居嬉夏園，這是他的習慣。據說能在此地被皇帝召見的，必是寵臣、近臣、信臣。辛柏此刻正享受著這種無上的榮寵，神色恭謹。
    皇帝像是隨興想起什麼，開口問道。“辛柏，為聖女請來的幾位儒者，據說都是當世的名家。以他們的才學，足夠可以教導她，不知幾天下來成效如何？”
    效率與心情果然有關。看不見那個女人，政事處理起來也暢順許多。既然答應了駿弟要照顧她，就不能不聞不問。
    “成效？？回皇上，確實沒有。”辛柏答道。
    “為什麼？”皇帝愕然。
    “因為……”辛柏語速放慢，似在斟酌著字眼。“聖女是月神的使者，凡人不能教導她。因此那些儒者進去不久，就暈倒在地，全都是讓人抬出來的。醒了之後，都自稱不配為聖女之師，皆自行請辭出宮去了。到現在，臣還在為尋找教導聖女的人選之事發愁。”
    “什麼？朕給她請了十多個師傅，才三天而已，難道一個都沒剩下？？”皇帝怒道。
    “回皇上，是。”辛柏據實回答。
    “那就接著再請，朕不信再無人能勝任？”皇帝麵上一冷，眸子微眯。這女人分明是想罷學，哼，朕豈能如你願？！
    “皇上，那些都是名儒、大家，其它人聽說連他們都教不了，又豈肯獻醜？所以……”辛柏滿臉無奈。有名氣的該請都請過了，人家不來他有什麼辦法。
    皇帝半晌無言，若有所思地望著辛柏，忽地一笑，語氣突然和緩起來。“辛愛卿。”辛柏聞言渾身一震，象是猜到了什麼。
    “你是本國開科以來首位文武雙狀元，為聖女師想必可以勝任。”皇帝臉上靜而無波，但語氣卻不容人拒絕。
    “臣…臣認為以聖女的才智、靈性世上無人堪比，完全可以無師自通。沒必要讓凡人枉有師名，卻無從教導。”辛柏垂著頭，讓情緒遠離在皇帝視線之外。那些儒者是如何倒下的，他比誰都清楚。這燙手的山芋，他可不要接。
    “是麼？恐怕是辛愛卿有無法言之於口的難處吧，亦或是不想去？”皇帝麵色微沉，語氣遽冷。
    “回皇上，是臣沒有這個榮幸，讓您失望了。”
    “朕想見識一下當聖女之師難在何處？！”連辛柏都推辭？皇帝驀地起身，眸中掠過難掩的惱怒。
    “現在？”辛柏聲調略高，猛地抬頭，忽覺不妥再次垂低。
    “你，可以，不必去。”皇帝說完，起身便走。
    敢不去嗎？辛柏苦著一張臉，緊隨而去。唉，為什麼倒黴的總是自己？
    品心齋。
    “辛大人，你怎麼來了？今天莫非由你教我？”
    見辛柏垮著臉頹著肩，從外以龜速走進來，執盈先是一怔，隨即開口問道。執盈對辛柏既無好感，也無惡感。除了阿駿，認識他也算比較早。
    “正是，不知聖女想學什麼，隻要辛柏知道的，必定會傾囊以授。”辛柏說完，狀似無意地向窗外瞟了一眼。
    “哦，我什麼都不想學，辛大人不必麻煩。”執盈淺笑而答。
    “不麻煩。辛柏是奉旨前來，聖女可以不學，但辛柏不可不教。莫怪，莫怪。”辛柏再次向窗外瞟了一眼。
    “聽說聖女對文字有些陌生，不如我們先從這裏入手好了。現在，可以開始嗎？”窗外，翠竹青青，隨風而舞，似在點頭稱是。
    “不用了。不是阿駿教，我也不想學。”執盈直人快語，辛柏麵露尷尬。
    “對了，這幾天阿駿在忙什麼？怎麼沒看見他？”執盈拋去了矜持，終於將疑惑說出來。習慣了被阿駿的柔情包裹著，看不見他心裏空得難受。
    “忠烈王，他……”
    窗外，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咳。辛柏及時收回了要說的話，改了口。
    “忠烈王自然在忙忠烈王的事，等他忙完了自然會出現，聖女不必掛懷。”辛柏自認答的巧妙，窗外果然無咳。
    “不過是隨口一問，辛大人既然不想說，我也不會強逼。何必閃爍其辭，出言搪塞呢？”執盈不悅，眉間微慍。
    “聖女莫怪，我隻是把可以說的坦承相告。其實，您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皇上。”不是他不想說，實在是……辛柏的眼神向窗外飄去。
    辛柏的樣子，讓執盈暗自起疑。
    窗外，翠竹輕搖，葉與葉輕撞，陽光隨之散落在地上，熱力四射。或許是風作亂，或許是執盈眼尖，杏黃色的袍角不經意間闖入視線。執盈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個男人放著政事不理，卻跑來這裏偷聽？哼，他們外族人不是常說相由心生嗎？那他整天沉著臉，行為鬼祟，真適合永遠在暗處，隻配做陰影。
    “對了，辛大人，皇帝陛下既然和阿駿是兄弟，那他的名字和阿駿很像吧？他叫什麼？你要是不知道也可以不說。”執盈揚眉，噙笑而語。
    皇帝的名字誰敢不知道，隻是……辛柏堅定不移地向窗外望去，窗外除了風聲，竹葉的沙沙聲，無咳？真的無咳？無咳。
    “皇上的名諱，為臣子的本不該提起。但聖女問起，我也隻好知無不言了。皇上與忠烈王名字隻差一字，尾字換成駒便是。”還好，還好，窗外無咳。
    “駒？是何意？請辛大人為我解惑。”執盈展笑。
    “駒，一意為初生之馬……”辛柏話沒說完，執盈開口打斷他。
    “哦？駒者，初生之馬也。難怪他總是那麼幼稚，一臉的蠢鈍之相。有名如此，難怪難怪。”執盈笑吟吟地說著。
    真的可以這麼解釋嗎？？辛柏額角微汗。天，他現在不敢再向窗外看。
    “聖女雖然您身份尊貴，但剛才那些話實在大膽。片言妄論，對皇上不敬，可是要人頭落地的呀。”辛柏嘴唇輕抖。
    “說皇帝陛下是初生之馬的人，是你，所以大膽的也是你。幸好，皇帝陛下不在這裏，否則……辛大人，你可要……倒黴了。”執盈笑語晏晏。
    “不過自古聖明之君，必不忌人言、開懷納諫。剛才我不過對皇帝陛下的名字稍做解釋，你就說我妄言會招禍，這豈不是說皇帝陛下絕非明君？難道他是昏君、暴君不成？”
    “我絕無此意，聖女理解錯了。皇上是聖明之君，自登基以來勤於政事，使我大風國兵強馬壯，疆域逐年不斷擴大，將來必是這片大陸的唯一主宰。”
    “換而言之，就是窮兵黷武嘍。”執盈朗聲說道。
    “你……”辛柏張口結舌。
    “況且，那些疆土是皇帝陛下親自征戰得來的嗎？”執盈話的話，讓辛柏目瞪口呆，無法回答。
    “不是，是忠烈王奉皇上之命……”辛柏的話沒說完，執盈再次打斷。
    “哦，那就是說皇帝陛下毫無建樹，寸功未立。”執盈對著窗外，很用力地說著。
    若不是有嘴擋著，辛柏一定能嘔血數升，倒地而亡。
    “是皇上知人善用。”辛柏盡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
    “恐怕是坐享其成，掩飾無能吧。”執盈再展笑顏，高聲說道。
    她用得著那麼大聲嗎？他什麼時候才能幸福地暈倒啊？辛柏捶著頭，表情顯得十分痛苦。算了，自己還是及早脫身吧。
    “辛柏無能，確無容幸，為聖女師也，一會我奏請皇上另請高明。辛柏告辭。”汗，如雨下。未及走出，杏黃色的龍袍突入視線。
    “既然辛愛卿都不能勝任，不如由朕親自來教好了。”聲音的主人似在咬牙說著。瞳孔收縮，麵皮微顫。辛柏聞言抹去汗水，陡然身心輕鬆下來。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即使是皇帝陛下親自教導，恐怕也是學之無用。況且，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我美德一向很多，但作為聖女不能獨缺此項，望皇帝陛下見諒。”她態度很好，雖然笑得很囂張。
    “朕可以不把你當女子看，所以你還是增進學識，以彌補美德的不足吧。”聲音冷淡，麵上表情不變。
    “如果我不學呢。”即便他是阿駿的皇兄，也不能勉強自己。
    “怕是由不得你。”皇帝隨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扔在執盈麵前。“就從它開始吧，先抄一遍。”毫無商榷的意思，不容拒絕。
    “這是什麼？”執盈問。
    “經書。”
    “要我抄外族人的經書，恐怕是對月神的褻瀆。”理由很充分，拒絕很明顯。
    “外族人？這樣的話最好咽回肚子裏。在大風國境內，說這種話很不合適。”話沒完，皇帝頓了頓，眼角微揚。
    “駿弟有幾日沒進宮，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為什麼嗎？其實讓你多學點東西，隻是為了讓你能更符合忠烈王妃的要求。這，你也想拒絕嗎？”話說的不溫不火，恰到好處。
    是無法拒絕，執盈暗自歎了口氣。“這些字我都不認識，況且筆劃實在是繁瑣，怎麼寫？”
    “書抄千遍，其意自現。隻是區區一遍而已，想必對你而言是小事一樁。”皇帝淡然說道。
    “況且由繁入簡，由難而易，是人生一大樂趣。”嘿嘿，那本經書上的字全是生僻字，他都懶得去翻，讓她去抄實在是對極了。
    “現在就開始動筆吧，明天一早朕來檢查。希望那個時候，經書上的字能出現在這些紙上。”皇帝竊笑之餘又加了一句。
    “你是說隻要經書上的字出現在這些紙上，即可？”執盈驀地一笑，滿室燦然。
    “是。”皇帝說完，疑惑地看著執盈。她，要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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