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個讓人傷感的季節。季節的悲傷因為彌留的思念與永遠的遺憾。
    我看著天空沒有說一句話，木夕在旁邊忙和著，她轉頭看向我說，在想什麼呢？
    我看著她，發現她手裏的幾根稻草被編製成一個圓形，沒，沒什麼。我說，你做什麼呢？
    她笑著眯上了眼睛，說，等下就知道啦！
    我沒有再回答她，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安靜地看著她將稻草一根一根纏繞起來，黃黃綠綠的顏色看上去似乎並不僅僅隻是幾根稻草。直到她編製完後說，完成啦！給。
    我接過來，看了半響也不清楚這個圓環是做什麼用的。不留神間木夕又把它搶了過去，然後抓起我的手，朝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動。
    我看著他的眼睛，明亮地仿佛就如一麵鏡，這麵鏡子裏麵有我。
    一根草而已，但卻是最美麗真心。她抬起頭看著我繼續說，洋，有些記憶離我們太遠，那就全部忘了吧。
    我雖然很迷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看我點頭木夕笑了，她笑得格外清爽。這個笑容，就是在那麼一瞬間定格在我腦海裏的。
    是什麼，讓你在最難過的時候給你歡笑。
    是什麼，讓你在最寂寞的時候給你依靠。
    是那個一直一直都沒有離開的肩膀，是那個笑容，是那曾經輕撫你的臉的雙手。
    我輕輕把臉靠到木夕的臉。我想，曾經他一定就像我的妹妹，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
    木夕，我能對你換個稱呼嗎？我說。
    木夕停頓了一下說，恩，能。
    我笑出了聲音，然後說，那我以後叫你木夕妹妹好不好？
    在我這句話結束的那一秒，我感覺到木夕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就隻是那麼一下。
    時間就像停止了，我感覺度過了好久好久，就好像幾個世紀那麼漫長，隻為了等一個答案。
    好。
    就這麼一個字，像被風化，穿進我的身體，就是有那麼一點難過，不明的難過。
    我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我想我應該可以安靜地睡去。
    一滴滴冰涼的水滴滴在我的手背上，我不敢睜開眼。
    那是什麼？
    是眼淚嗎？還是天空下起雨了呢。
    我醒過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暗淡下來了，我抬起頭看見木夕看得我入神。我看見她有微微臃腫的眼睛，散發出暗暗的紅色。我想應該是路燈反射的原因吧！
    你醒啦！
    我點點頭。
    餓了嗎？
    我搖搖頭。
    然後我們都沒有再說話，直到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直到路燈照出了我們的影子。
    木夕站起來，摸了摸我的頭，問，認得家的路嗎？
    我回答，恩。
    那你自己走回去吧！注意點哦！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家。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可她看我的眼睛卻在那麼一瞬間變得熒熒閃閃，然後他轉身大步大步朝我目送她的方向走去。
    這樣一個熟悉的背影，好像背著沉甸甸的回憶，壓得他微微彎下了腰，壓得他發出輕輕地顫抖。
    我轉過頭，心一陣疼。心想，他真的就像我的妹妹嗎？
    是這樣的嗎？
    我站起來，朝反方向離開，路過一家麵包坊，香味撲鼻而來。穿過了我的記憶，觸動起了什麼，我的腦子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日複一日地做著相同的事情，總是有那麼一桌豐富的三餐。
    這段不明的記憶，是怎麼來的？為什麼一直都隻有背麵？
    我的頭疼了一下然後又變得空空蕩蕩，是我想太多了吧？我問自己。
    推開門我發現燈沒亮起來，一道從門外倒射進來的是路燈的光線，直接穿射到王浩坐在的沙發上。我關上門，房間又變得黑暗。
    我伸手觸摸了開關，卻發現燈沒亮。王浩這時打住了我，說，停電了。
    我說，哦！你吃飯沒？
    吃過了，你餓了吧！廚房暖櫃裏有保溫的飯菜，你趕緊去吃點。
    我回答說，不用了，我不餓。
    黑暗中的對話，誰也看不清楚誰。就像漫過頭頂的水，這樣的感覺，就快窒息。
    我一悶趕緊跑向電視邊，腳不小心一滑踢到了桌子邊上，我疼得直咬牙，但我不想發出聲音。我拉開抽屜，反反複複地翻弄著，我希望可以找到一點照明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蠟燭，或許是一根火柴。
    忽然我的眼淚不聽話地掉下來，難道這就是絕望的感覺嗎？
    黏稠的液體開始流到了我的身邊，我手掌往地麵上一撐，卻滑了一下整個人都倒了下去。我試圖站起來，可每次努力都是徒勞。
    我半站起來，又摔倒。
    我站了起來，走出一步，又摔倒。
    我使勁得爬，卻怎麼也爬不近王浩的身邊。
    我用盡力氣叫喚著王浩，卻沒人回答。
    就是在這絕望的瞬間，耳邊傳來一聲聲細細的笑聲。
    那是什麼聲音，在黑暗中窺視著你，看著你無能為力。
    那是什麼聲音，在黑暗中向你偷偷地笑，讓你不明的恐懼再也隱藏不了。
    是死去的了，還是重新活過來的？
    我的腦海閃過了無數個畫麵，有個秋欣，有個李星，有模糊不清的麵孔，就那麼閃了一下，然後消失不見。
    我閉上了眼睛，沒有再掙紮，我心痛得讓我拳頭緊握，可我終究還是沒力地放開手。然後我什麼再也聽不見也看不見。
    黑暗裏我看到了王浩的臉，我伸出手觸摸，他就消失了。然後又出現媽媽的臉，我再觸摸，然後媽媽也消失了。我又看見了奶奶，然後我不敢再觸摸，可最後奶奶也消失了。他們都離開我了嗎？就像我的靈魂，也一樣離開我的身體了嗎？
    這裏，是不是就是奶奶曾經說過的天堂。
    我看到一道強光，聽到風吹過的聲音。我睜開眼，光線刺眼。我首先看到了我的雙手，我的頭發，然後順著血跡我看到了王浩，他垂直而下的那雙手。鮮紅色的血開始變黑，看起來不再是像美麗的花朵，血黑成一個個小方塊，凝固了。
    我身體一陣冷，眼淚就模糊了視線。
    我用力地向王浩身邊爬，我聽到血塊分裂的聲音，那麼刺耳。
    王浩的身體僵硬得像石頭，我看著他禁閉的雙眼，看著淩亂的頭發，看著他蒼白的臉，然後越來越模糊。
    求求你，讓我再看看王浩，求求你，好不好？我低語的聲音，好像全世界，就我一個人聽見。
    眼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再那麼珍貴，可以隨便流灑。
    回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再值得回憶，可以不用記起。
    陽光灑進屋子，我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我看到了模糊的身影，那是木夕的身影。
    沒過一會，我聽見警笛聲音，然後就很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我不知道被誰拉開，隻是我全身沒有一點力氣，連哭出聲音的力氣也消失了。
    再然後我看到那些穿白大褂的醫生又離開了。
    最後我看著王浩被抬上殯儀館的車，我連再見都說不出口。我知道，王浩隻是暫時離開，他們都會回來的，都會的。
    木夕遞給我一張沾滿了血的紙，上麵寫著：
    洋：
    你回來了，我也應該去找你媽媽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
    王浩
    不知道是我忘記了哭，還是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哭了。我心很疼，卻流不出眼淚。木夕的眼睛變得閃亮，然後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地上砸。
    我微微一笑，對著木夕說，傻瓜，有什麼好哭的？
    我想伸出手擦拭木夕的眼淚，可一陣眩暈就倒了下去，眼前重重地黑了下去。
    就在那一個瞬間，我感覺到了一雙溫暖的手。
    就在那一個瞬間，我看到了一行淺淺帶滿鮮血的字，上麵寫著：
    洋，你回來了，我也應該去找你媽媽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