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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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車上一直窩了一個多月,麵色比鬼還要難看三分。一人扶著門框,抖抖地下了車,望著麵前的宮宇,說不出話來。
這全不是江南的委婉風情。北方的粗獷豪氣,從宮殿的一絲一毫中透出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即使在臨陽,也隻是遠遠地望見過皇宮高過丈的圍牆,在現代見過的那些仿建的東西,哪裏來這種渾然的氣魄,我呆站著,一時回不了神。
負雪笑笑:“隻不過是間禦夏的行宮,也讓你這個樣子?”
眨眨眼回了神,笑道:“東西總是好的,看的人心境不同,嫌三推四,反倒埋汰了好東西。”
負雪一頓:“現在倒是好心情了?開始那幾天是誰擺的一張晚娘臉?”
“免費的旅行,還不要我做工,我又不是白癡,這麼好的事情往外推。”
她隻看著我,淡笑笑:“真好。”
還沒來得及問,傳話的管事便從前麵長道上一路小跑下來,負雪又戴上了麵紗,我退後半步,做她丫鬟的樣子。
來到跟前,一躬身:“可是梅小姐?”
負雪微點了點頭,眼角有些含笑。
那人身體彎得更低:“巫馬將軍說各位遠途而來,必定車馬勞累,今晚先安排休整,明日再擺宴接風。”
負雪點頭:“有勞了。”
“不敢當,各位請隨我這邊來。”說著,他手一伸,將我們往側麵引去。
入了廂房,將一切東西安置好,他又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白校尉的人馬都在宮外安頓下了,按規矩,宮內禁兵器,白校尉若肯卸戎,也能在廂房裏安排住下。”
負雪早進了內屋,我看著他,卻突然記起了原來酒店裏的行李小生,麵上不禁笑起來,摸出半錠銀子,放在他手裏:“多謝管事,有勞了。”
他一愣,稍抬頭看了我,這才見著他的麵貌,也是個清爽的青年。
打賞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像是小費一樣,沒問過負雪。他這般反應,倒是讓我有些打鼓,別是冒犯了。
正不安,他卻手掌向下一翻,不動聲色地收了:“謝姑娘,姑娘要是還有什麼吩咐,隻管讓下麵的使喚丫環去辦就是。”
說完,又是一躬身,退了出去。我暗自想,也是個特別的人,眼睛裏倒是清楚。又看了他一眼,卻見著個軒昂的背影,邁著正方步踱開去。
還沒來得及琢磨,眼前一晃,就被人橫抱過去。知道肯定是若即,我也就拉著他的衣領笑笑。
恰負雪從內屋打簾出來,見了若即竟一點驚訝都沒有,聳聳肩歎口氣,又搖著頭放簾回屋裏了。
她這樣,倒讓我覺得更窘,話都說不出來了,就讓若即抱著飛出了這禁城。
落在沒有人的胡同裏,整整衣衫,往外走了兩條街就到了鬧市。
扯扯若即的袖子:“我們去哪裏?”
他看著我笑笑:“帶你上街,除了去吃,還能上哪裏?”
話雖和我心意,卻說得不甚中聽。我狠起來剮他一眼,卻見他笑著說:“這樣才好,笑罵隨心,不要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憋著。”
我先一愣,隨即也笑:“若不是你在這裏,我也忍不起那些人。反正是我們兩人,山南水北,還有人供著吃住。何苦要憋著,自己尋不開心。”
雖這樣說,他眼裏的笑意卻淡了:“不要再想路上的事情了,亂世都是如此。”
瞳孔猛一收縮,近月來的場景飛快地閃過去。路有餓殍,易子而食,一筆一劃裏都是血淋淋的。見著陌生的車隊,人群瘋一樣地湧上來,伸出來的手隻隻都是幹枯如骨。
忍不住躬下身去,按住開始收縮的胃,疼痛一點一點上來。
若即趕緊扶住我,麵有悔色:“我不當提的,快別再想了。近半個月都沒好好吃東西,都瘦成什麼樣子了,今天要是不吃撐了,就別想回去。”
艱難地放下筷子,還剩了一桌菜,我向後一癱,動都動不了。
“不……不行了……再吃要爆炸了……”
若即好笑地看我一眼:“都說了好多次了,你不膩麼?”
困難的動了下:“這次是真的,一點都吃不下了。”
他笑著不說話,推了盤白膩的東西過來:“這樓裏最有名的油酥,你一塊都沒有嚐呢。”
看著那東西,掙紮了半晌,還是撚了一塊放到嘴裏。的確香甜,但胃裏脹得難受,實在不能往下咽了。
歎了口氣:“這麼好的東西,到時打個包帶回去,等我休息好了再吃。”
若即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抿著清酒不說話。
過了會,我又舉起筷子,戳了戳麵前沒人動過的素雞,琢磨著它到底是什麼味道。若即突然麵上一冷,抓起桌上的筷甩向窗外,隨即便聽到一聲悶哼。
他擱酒站起來,望著窗外一聲冷笑:“敢打我們的主意,膽子倒不小。想要尋死麼,我不介意送你一程的。”
又轉頭看我:“小若,你乖乖呆在這裏,我去去就回來。”說完,向著窗外一縱身,轉眼就消失在夜幕裏了。
這樣的事情在我們來的路上發生地多了,起初還有些擔心,現在卻完全不在意了。懶懶地靠在牆上,沉眼看下麵街道上的行人,暗自盤算後麵的事情。
突然有一個錦衣人走到路邊,從我的角度看不見身形相貌,卻隻是他的一舉一動裏就散著雍貴之氣,淡雅如蘭。心中有些好奇,不禁多看了幾眼。
誰知他走到窗下,身體一頓,居然停下來,低著頭似是在找什麼,僵了半天沒動。
有些納悶,再加上無聊,索性往窗欄上一趴,直盯著他看。
還沒有趴穩,他卻突然抬頭,向我這邊看來,嚇得我手一滑險些掉下去。
回神看清他的相貌,心中更駭,趕緊縮了回來,僵僵地坐在那裏。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從窗戶裏飛身而入,定定地站在被我吃得一片狼藉的桌前。
他負手站著,半垂的青絲還有些飄動。明明是平淡的麵孔,卻叫人一點移不開眼,那般氣魄,仿佛能吞吐日月,涵包山海。
那雙占盡風華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不笑也不怒。
明明沒做任何虧心事,現在卻一陣氣短,眼睛亂瞟著不知道看哪裏,皇上兩個字卡在我喉嚨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猛地想起來,我對他的了解,也僅限於這兩個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