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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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頓,歎了口氣:“你跟我說這種氣話做什麼,要不是前線告急,我也定不會留你們在二王爺那裏。”
    安昭文待我向來不薄,卻每次都被我出氣,心中一黯,下身一禮:“若離失禮了。”
    他這才笑出來:“這樣才是,好好說話。”又指著旁邊一張椅子,讓我坐下來。
    做了一早上的活,什麼都沒有下肚,早就頭暈目眩的。他肯給坐,我一點不客氣。
    那日隨二王爺回到船上,安昭文的人馬早就被一道軍令調走了大半。負雪不知為何隨著二王爺一道,她不見有想說的意思,我便沒有多問了。
    先不要說上回下定禮的事,與二王爺見了麵大家尷尬,何況高福蔭也在船對裏麵,說什麼都不肯放我走。二王爺一直避著沒見麵,五王爺的船隊也沒到,到算是高福蔭當權了。
    上回若即將他一頓打,估計是記在心裏了,卻不提他的事情,隻說我衝撞朝廷命官,都抓進牢裏去了。
    他歎口氣:“留著將暮和若即在這裏,我本以為無事的,怎麼弄成這樣了?”
    我垂了眼不說話,若即自然是說過不能呆在這裏的,那一晚說什麼都要帶我走,卻被高福蔭截到,說了一番話,徹底打消了我要走的念頭。
    安昭文傾身過來:“高福蔭到底拿什麼威脅你?”
    我不說話,沉眼看著地。
    他說:“如果他那些話,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莫說二王爺那裏不能袖手旁觀,有將暮那樣伴著,也頂不能讓你吃了大虧去的。”
    我仍不抬頭,問:“如果是楚冉呢?”
    安昭文一愣,不接話了。
    先前聽說了,楚冉是同二王爺一同長大的,雖隻是個小小書童,到底是不一樣的感情。可我等的那兩日,楚冉被高福蔭扣著,二王爺那邊卻連個信都沒有。
    當時高福蔭一句話:“以為自己什麼東西?糧草軍備全掐在我爹手裏,當二王爺是什麼人,為你個湘楚冉亂他這一盤棋?若離你給我乖乖呆著,三百六十五天的苦役,你要是少了一分一毫的,別怪我拖了那姓湘的去營裏,兄弟們一起開開葷。哼,別不信,早出了荒國的地界,天高皇帝遠的,什麼王法都管不著。他那幾手功夫,當年還是我爹的侍衛教的,別不識好歹。”
    見著安昭文不接話,我笑:“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似是有些上火,眼裏都是絲絲的怒氣:“若即和將暮呢,都幹什麼去了?”
    “自當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將校尉忙著兵士的操練,連著幾天的不回營。沒有上麵的消息,他怎麼幹亂動。若即定是要陪我,應了征,已經提成統領,在外營紮著呢。”
    他向屋裏掃了半天,沒尋到一杯茶,隻能用手敲著桌麵:“弄的這種樣子,二王爺也不管麼?”
    我笑:“他自然是管的,那個膳房就是專門為他弄東西的,他不管誰管。”
    他了然地笑笑:“你在這裏當差,總比被送到大營裏去好,我們幾個靠得緊,也有些照應。現逢著高福蔭站在浪尖上,忍一時就過去了,後麵的事情,誰還由著他來。”
    說這些話,不過也是表麵上糊弄糊弄人。別說二王爺那些妻室,便是丫鬟們也把我當著眼中釘似的,能打坎使袢的地方,一處也不放過。我原來隻當是朝堂腐暗,不想這些雞毛蒜皮的地方,竟然也是一般的不堪。
    當真人心狹處,便是天地再寬,也容不下一針一線。
    我沉眼半天不說話,安昭文隻能歎了口氣,我聽了心裏更煩:“別再歎氣了,肺都快癟了。”
    他一愣,頓了看我半天:“若離,你當真是沒心沒肺麼?小孩性子不知道改,我愁得都要發如雪了,你還有心思打混?”
    我站起來,拍拍衣服笑道:“該當的是禍躲不過。這次我被牽進去,連個事都不知道,白白坐那代罪的羊子。我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知道你們待我算是不薄,否則那清風樓裏麵怎麼能讓我住得安穩。這次我賠了一年進去,雖不知裏麵什麼花樣,可是要把欠你們的所有人情都還清了,下次再見,當是一清二白兩不相欠了。”
    安昭文聽我這樣說,竟登時愣住了,半晌臉上都沒有回過笑來。
    我心中好笑:“我就是這麼個人,算計得一清二楚,當是你們的東西人情,我一件不要。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了,怎麼還這樣?”
    他站起來,臉上決了笑意:“若離,你不要天真了,和朝堂一旦扯上了關係,你一輩子都脫不開的。就是皇上同二王爺肯放手,我也舍不得。”
    他默了半晌,一直盯著我,後來我臉上的笑都掛不下去了。
    “你知道王爺為什麼要放你在下人中間不管麼?便是要你看看,這世間,肮髒不堪的東西多了去了。你當初一直回躲著我們,起先還以為是故意吊人胃口,後麵才知道你對朝堂的成見。此次這般,你大約也看清楚了,這世間,不是按身份地位來斷人心的。上位人,有心有情的也多了去了,更不要說先皇曾為了漢瀾貴人殉情。平明百姓中,為了區區一點家財背信棄義的,你當少麼?我們沾了一點朝堂的邊,便要受你厭惡到這種樣子,算是什麼。你當說是上位之人身不由己,這回便看多了,無權無勢處在這亂世中,命連幾錢銀子都不值,拿什麼去做你要的有情有意肝膽相照?水藻般被時代衝得潰散,命都不由己了,有多少人還能做到身由己?”
    我聽了霎時呆住,愣愣地看他沉眼負手走出帳去,風吹得帆布的門簾獵獵作響。
    半晌,木木地站起來走出帳去,一掀簾,狂風幾要將我掀過去。終於站直,放眼望過去,白色的帳篷貼著地麵鋪開去,占了整個戈壁灘,一直連到天邊。狂風卷沙攪得天昏地暗,一對對巡邏的甲胄兵士持槍跑過去,空中隱隱還傳來操練的號角。
    這完全不是那個世界。
    時空,地點,人情。
    這全然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世界。
    茫茫戈壁灘上寸草不生,放眼望,總是見不到邊的一片黃暗土地。抬頭看,一湛無際的天上堆著塊塊白雲,肆然地照著這一整片的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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