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裏輕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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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走了之後,並沒見著加了什麼護衛,我思前想後,覺著定是在暗裏,說是護衛,其實也是監視。他如此說給我,定是叫我自己注意著分寸。
打聽了幾次安昭文來都是走的後西門,守門的丫鬟也不敢擋,東廂裏人稀,所以他走進了屋子都沒的通報。
我讓人用木條釘死了後西門,看那半矮不高的院牆,怕是有兩下的就能翻進來。我怕別人再多閑話多生是非,就死了翻工的心。
東廂的院裏外頭添了幾個打掃丫鬟,又請了兩個園匠料理花草,屋裏因若即實在不願意,才沒多加人。這樣每次安昭文來老遠的就有通報,我也收拾幹淨嚴陣以待,他見我這樣都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還對我說一些二王爺的事,我想著隔牆有耳,他又救過我一次,皇上二王爺那邊都擔了風險,便不想再把他扯進這事裏來。拚了命地亂扯話題,大江南北地亂說。也不知他是不是意會了,閉口不再提政事,兩人便扯談天文地理。
不知為什麼,我對安昭文的好感要遠大於其他人。要說他也同王爺們一樣,是在這政場上滾爬的,不比他們光明磊落到哪裏去。但我見他卻一點都不約束,兩人平起平坐地就侃,他也是博學,什麼事都能搭上話。若即雖機靈,見識卻沒得他廣,有時我說得來勁了,他卻是一副迷迷茫茫的樣子。
安昭文也不知怎麼得閑,隔三岔五的就往我這裏跑。因為後門被封住了,他每次都要抱怨我這東廂太偏,從前樓走半天才到。
我隻笑不語,若不是我這東廂這麼偏,這些天還不知要出什麼岔子呢。幾次丫頭來傳話的時候,皇上還躺在我的貴妃椅上,聽若即撫琴呢。他聽了傳話一拂袖,轉身就不見了。我一直納悶他究竟是會飛天還是會入地,這麼大一個活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若即聽說安昭文要來,嚇得花容失色,抱了琴就顛顛地跑到楚冉那裏去了。我隻好鬱悶地自己收拾屋子,讓最靈巧的丫頭去燒水泡茶。到現在我還沒能套出為什麼若即這麼怕安昭文。
楚冉這些日子來得少了,我因想著有人監視,那露天的浴池是再不敢去了,又實在不喜歡澡盆,好說歹說在楚冉的偏房裏建了一個。雖說沒了那些情調,用起來總是比澡盆好,於是現在變成我天天去蹭澡。
那天下午泡完澡,楚冉已經掛牌待客去了,我便神清氣爽地往回走,推開院門進去竟是一個人沒有。平時見著沒什麼活,我對他們也是放縱,隻要不出漏子偷閑打鬧也是隨了他們去,現見著莫不是被慣得太過了,大白天的都翹班。
我推門進屋,不想看見皇上披散著一頭青絲站在那裏,嚇得我往後一跳。腳下在台階上一滑,生生地跌回了院中。
七手八腳地站起來急得隻向屋內喊:“若即呐?”
屋內默了半天,他的聲音才悶悶地傳了出來:“進來吧。”
我一腳跳進去四下掃,沒見著若即的身影,才鬆了一口氣放下心。再轉頭看他,平時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有了幾分怒意。
我趕緊跪了下來:“皇上吉祥。”
“你總算是回來了,讓朕好等。”他板著聲音。
“若離不知皇上今日要來,在楚冉那裏玩久了,還請皇上恕罪。”我不痛不癢地說。
他幾次來聽若即撫琴,都沒再擺架子。我是打蛇隨杆上,對他也沒的那麼多顧慮。總是被他搶了貴妃椅,我便坐在地上靠著墊子聽琴,難得地也能體會出高山流水的意境。平淡的臉上我最喜歡那一雙眸子,又清又亮,像是看穿萬般世事繁華落盡。他不說話,由著我盯著看,每每地看得不覺癡了,連若即停了琴都不知道。
他看向窗外:“前些日子見你後院的桂樹開了,便覺你那池子建得實在有些趣味。剛才我已經讓人打掃了,你來服侍我沐浴。”
我嚇得一抖:“皇上,我是女的!”
他一雙清亮的眸子瞟向我,我第一次讀懂了裏麵的表情。黑黑的雙瞳裏刻著兩個字:廢話。
我刷刷後退兩步,八爪魚似的貼在牆上,衝他綻開一個油菜花般燦爛的笑容:“皇上,您是千金之體,若離粗人一個,怕是伺候不過來。”
他自然無所謂,從小被人伺候到大,能看的全被人看光了。可我不一樣啊!長這麼大限製級的東西都沒見過多少,叫我去服侍一個大男人沐浴,怎麼可能啊!
他咧嘴一笑,我一閃神,他這笑容怎麼和安昭文有點神似啊?
“若小姐真正不同,連一個小廝都安排了住在屋裏,如今這點事怎麼就為難了?”說到這裏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難不成若小姐心裏朕連那小廝都不及嗎?”
這隻死狐狸!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說笑了,若離不敢。”
“起來跟著吧。”他說完,甩甩袖子就出去了。
我悶悶不樂地爬起來,低著頭跟他到了後院。果真如他說的,一整株樹的桂花都開了,濃香逼人,風一吹細碎的花瓣飄飄搖搖墜下來,如黃金急雨般,給空氣都染上了顏色。一層一層地鋪在地上,如蓋了張黃金的毯,踩上去細細遙遙的,比落葉不知上了多少倍。
看著那滿地落花,我心下不是滋味。花開堪折須直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一春一秋的積蓄,花開也不過這幾日,還因為我心內煩悶差點錯過了。
皇上往那裏一站,就伸著手。我見他這樣知他是要我伺候著更衣,一雙眼睛砸在地上走過去,把他那件解得七不離八的衣服扒下來,就垂著手站到一邊去。直到聽見了水聲,才舒了口氣稍稍抬起頭來,見水麵上已經漂了一層的落花,知是什麼都看不見了,才大大地放了心。
初秋天涼,也不知他是怎麼吩咐的,一池水蒸得院裏朦朦朧朧,氤氳不清。隻隱約看見他黑色的長發漂散在水麵上,烏黑柔亮,竟是什麼樣的錦緞也比不了的。看著心中居然一動。
我見他沒動靜,就又向邊上挪了兩步,靠著一堆假山站著。心中算算日子,竟快要到中秋了。也不知這邊有沒有這個節,有沒有我喜歡吃的椰蓉月餅,月亮會不會一樣地亮。記得以前我都是隻吃一個牌子的月餅,還有一次纏著我媽去可頌坊訂了起士蛋糕,隻因為沒有找到那種月餅……
回憶湧上來的時候擋都擋不住,一人在那裏想得又哭又笑的,不覺天都暗了。猛想起來那人還在水裏泡著,這麼長時間都沒個聲音,別是昏過去了。光皇上這兩個字都能壓得我半死,要是他在我這裏出了什麼差錯,我還有的命活嗎?
想到這渾身一顫,輕手輕腳地湊過去看。水霧朦朧的,我一直到了極跟前才發現,他居然仰靠在玉磚上睡著了。
二十多歲男人的睡相實在不能用可愛來形容,更何況他還死皺著眉頭,一副撲克臉。
我見他沒事,心中知道應該轉身就走,乖乖站在一邊等他叫的,卻不知怎的移不開手腳,眼睛盯著他舒不開的睡容,猜他還在為朝中的事煩心。又想到幾日他來東廂坐,麵目是一次比一次憔悴,心中竟一絲絲地疼。的28
神使鬼差地摸上了他的眼角,那裏已經有細細的紋路,又想到那雙極亮極清的眸子,歎了一口氣:“人人都想那個位置,隻有坐在上麵的人才知道它有多冷、多硬。”
不想那人竟突然睜了眼,目光僵硬地同石頭一樣。
我一嚇,正要縮手,不想被他一把抓住。池裏的水本來就滿,他這樣一動更是濺了我一身,衣衫被浸透,風一吹便絲絲地發涼。我一身狼狽,又怕又急,光想著要逃開,他卻不放手,任著我掙紮,不一會雙腕就紅了。他也不說話,雙眼就盯著我,裏麵卻是什麼感情都沒有。
我一直掙紮到沒力氣,急得腦中一片混亂,連討饒的話都說不出來。隱隱地聽著前麵有了動靜,猜是若即差著人送膳來了。
果然,不過一會就聽見若即的聲音:“小若,小若你在裏麵是麼?別躲了快出來,湘公子尋了你上回說的螃蟹,你再不出來可就要涼了!”
我一聽才回了神停了手不動:“皇上,再不起來可要錯過宮裏的晚膳了。”
他雖常來,每次卻都選在下午,而且從不留至晚膳。我猜他也是溜出來的,就得了那麼多的空閑,還要提防著不被人知道。
他聽了我的話就慢慢鬆了手,我趕緊抽身出來,去一旁捧了浴巾和衣服來,放在玉磚上。
他從水中起來,我實在沒膽去看,隻低了頭往後縮。他一個人也不知弄了多久,什麼聲響都沒有。
等到屋裏都掌了燈,我以為他定是走了的,抬起頭來,卻看見他還在院中,衣衫穿得不很整齊,頭發也在滴水。一陣風起,吹得落英紛飛亂花迷眼,他一身素衣站在那裏,任得風掀起了衣袖,長發翻飛。我心中一緊,悶得說不出話來。他回過頭,兩隻眼睛含著水似的,一絲一絲地閃著柔情。我頓時一嚇,又快速地低了頭去。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半月後中秋,宮中設宴。安昭文若是請你,你便跟著一起來。”
“若離知道了。”我低著頭悶聲說。他再沒有聲音,我抬頭一看,這次是真的走了。環掃一下院子,半黑不暗的,一幢一幢樹的影子被風吹得飄搖,不大的池子還不住地往外蒸著水汽,熏得人心情都濕漉漉的。再抬頭看剛升上來的殘月,一時徨然。
又聽得若即在前麵叫,頓時回神。拉平皺了的衣服,收拾了心情抬腿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