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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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楚冉眼裏竟是千種表情萬般變化,最後移開了眼。他蹲下身,輕輕掰開我的手,不知裏麵竟已經一片血肉模糊,幾片指甲都翹了開來,看得煞是駭人。
    我自己抖了一下,看他們卻都是神色如常。便知這在他們眼裏是絕算不了什麼的。五王爺看我的眼神卻是有些複雜,我實在懶得去管了。
    如果一個人的實力和他的變態程度呈正比的話,二王爺無疑是其中翹楚。他端起茶盞淺抿一口,竟說:“上回聽得若小姐一首詩,一連幾天都是回味無窮。不知若小姐可有什麼新作?”
    想這個人還真是不簡單,我這樣趴在地上,一邊臉腫著,一邊手心血肉模糊,他居然能問這樣的問題。
    我理理衣服盤腿坐好:“若離不才,大字都不識一個,哪裏能作什麼詩詞。肚中西席教的倒有不少,二王爺若不嫌棄,就讓若離背一首。”
    二王爺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我之前因怕扯到什麼是非裏去,背給楚冉的都是些悲春傷秋的花間詞。本來就是風塵中人,哪裏來那麼多的胸襟氣懷?如今見他人的態度很是含糊,便搬了這首來澄清。想辛棄疾詩中的氣度,哪裏是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人能有的?
    果然,幾個人聽了都是一愣,臉上閃過千萬種神色,到最後竟是茫然,不見一點豪邁之氣。
    我心中是了然的,戰事看似輝煌,實是平民白骨堆出來的浮華。每每見到衝鋒陷陣的場景,我的眼淚總是不能抑製地往下掉,想著那一批批衝過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心裏堵得都喘不過氣來。
    屋裏正僵著,小廝推門進來換茶,見了屋裏的樣子,手一抖,立馬關門退回去。
    這一下到是驚醒了一屋子的人。二王爺最先回過神來:“的確是好詩,真正一派大將氣度。回頭給你打賞來。時辰也不早了,今日就散了吧。”
    我跪安,心中卻冷笑:想這清風樓小倌館,倒要看王爺這賞怎麼打。
    以為總算送了一行瘟神出去,抬頭卻發現那白衣男子還在打量我。都說習武之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這廝莫不是認出我來了?索性抬起頭與他看個夠,恨不得一句話甩過去:記起來了嗎,我便是你那狗腿子當街抽了一鞭的人。
    他看了半天,收了目光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心裏煩得厲害,又還有些惱楚冉,甩甩袖子就悶頭走了。不想下得二樓的時候正好聽了屋裏人的話:
    “二王爺今天是怎麼了,朝裏出了那麼大的事竟還有閑心來逛樓子。居然同著安尚書和寒蟬宮宮主,深怕別人不知道嗎?”
    “你懂什麼,朝中這兩日怕是要大變,安昭文連守在涼國邊的東旗軍都調了回來。皇上若仍是不肯退位,恐怕隻有兵戎相見了。想這煙雨江南也難逃一場血光之災。”
    “當今聖上也算是英明了,怎奈遇上了二王爺,唉……”
    “當初好得孟不離交,可一扯上那位置就全變味了。”
    我聽到這裏如當頭挨了一棒,再聽不得別的進去。恍恍惚惚地出了樓,抬頭便見一片喧鬧的夜市。
    如夢如幻的江南嗬,有的是那芭蕉滴綠,殘荷聽雨,吳語依儂,緞水綢山,怎經得起那鐵蹄來踐踏?一旦烽火起,要這歌舞升平的熱鬧演給誰看?一腔婉轉春怨唱給誰聽?業火一把,燒去的何止是百年基業。隻為了一個位置的更替,一人的私欲,便要糟踐這大好河山嗎?
    我以為自己是不在意的,天大地大哪裏不能去?收拾包袱逃命就是了。誰知事到臨前竟失了魂般,迷迷糊糊往前走,直到撞進了絲綢緞麵裏。
    停下步子抬起頭,是個公子,麵目倒是一般,隻一雙眼睛靈動得不像世間之物。
    退後一步,道了歉,轉身要走,卻不想被一把拉住:“公子可要陪在下喝一杯?”
    想我從小到大十幾年都沒被人搭過一次訕,今日是下紅雨了嗎,怎麼有人來搭理我這根蔥?再一想又不對,自己是作小廝打扮,麵前這人麵上雖看不出什麼,一身衣服卻是極華貴的料子,難不成是個有怪癖好的斷袖?
    剛想要澄清身份免得對方白費心機,他卻先開口了:“若小姐不願意就算了,想來也是我唐突了。”
    他見我一副納悶樣就又開口:“姑娘女扮男裝,穿的又是清風樓的小廝衣裳,除了近日名滿臨陽的若離若小姐,再無他人了。”
    我心裏就鬱悶了,怎麼誰都知道我似的。心裏亂,一時間實在不想見什麼熟人,便跟了他進了樓。
    迎麵過來一人妖,見到我們竟呆了愣在那裏。我認出他是那日在門口罵街的老鴇。那麼說這間是鳳欒樓了?說是喝酒,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準備間上房,再抬兩壇好酒過來。”那公子毫不客氣地說,老鴇才回過魂來,顛顛地走開了。
    進屋子的時候酒菜都準備好了,那人似乎也有什麼心事,隻悶喝酒,也不知那酒什麼度數,他喝下去竟是和喝水一樣。我餓了一天也顧不得拘束,埋著頭吃菜。
    聽得一聲長歎:“早就聽得若小姐與別人不同,今日見了才知真是這樣。”
    我心裏一陣膩味:“若離也同他人一樣,會哭會笑,會生會死,凡夫俗子一個而已。”
    他搖了搖頭,緩聲念來: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他頓了頓,似是回味:“這般心境,又豈是凡夫俗子能有的?我隻是不知道,你一個姑娘家,不似吃過很多苦,哪裏來得傷悲秋,如止水?”
    “兄台可聽過:心有多大,世界便有多大,有些事不需要親身經曆,也是識得其中淒涼悲苦的。”
    我笑嘻嘻地自斟一杯灌下去,一路火辣辣燒到胃裏,收縮反複幾次竟差點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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