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剛一看到朱經理那張臉時，我就該意識到和他相處的日子會向他的臉一樣使人感到難過。
    朱經理的脾氣就像頭倔驢，隻要他說出的話或他認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完全不容別人一點異議。我十分不喜歡這樣性格的人，因為那和我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當然，鑒於他是老板，我隻能忍耐。
    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鄭午的改變，也正是那段時間，我才真正了解到鄭午深邃的一麵。他在麵對朱經理盛氣淩人的發號施令或怒氣衝衝的指責時，竟然溫順地像隻被騸了的小貓。我吃驚地問他為什麼這樣順從，若是從前，政務一定會蹦著和他對峙的。鄭午的回答很平靜：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我感歎著這個社會的現實，我是沒有鄭午的那種深邃，偶爾也會和朱經理頂頂嘴、叫叫板、鬥鬥氣。
    藥店的工作很是繁瑣，每天從一睜開眼睛就是掃地、拖地、擦藥、擺藥、記錄、記賬……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把利潤空間最大的藥盡可能多地賣給顧客。
    這個村莊的貧窮與落後是顯而易見的，其最突出的地方就是村裏唯一的統一的免費的大型公共場所廁所的衛生狀況了。
    遠的不說，隻說離藥店最近的一個，穿過馬路，走進對麵一個小胡同七八米處，就是一個簡陋的廁所。第一次走進去的時候，險些被迎麵而來惡臭襲暈。強打精神往裏走，卻踏了一腳尿，低頭望去，隻見尿池裏已經滿滿的尿溢了一地，幾塊磚頭墊在地上，踩著磚頭選好一處汙物較少的蹲位，剛蹲下，成百上千隻蒼蠅迫不及待地登上這塊新大陸，即使你不停的上下左右搖晃，也不能擺脫蒼蠅們的騷擾，這無疑可以促使你原本打算用十分鍾拉的屎在三分內解決問題。
    鄭午也一再向我表示，這裏廁所蒼蠅的數量比他至今為止見過的所有蒼蠅總和都多，太恐怖了。
    大小便，我和鄭午每天都要跑N趟廁所，這也是一種折磨吧。
    想想過去在新安醫院時雖然生活條件很好，卻有種莫名的壓抑感，那種感覺在林燕離開後更為強烈，而在這裏，雖然一切都很艱苦，卻並不壓抑，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林燕就在身邊的原因吧。
    村裏唯一的還算能讓我們感到欣慰的地方就是一處隱避的地下遊戲廳了，那是三間房，門臉是個理發廳，進去一間是有著七八台大型遊戲機的屋子，再進去一間是有著十幾台電腦的房間。
    最早找到那裏的是鄭午，他在休息時百無聊賴地在村子裏轉悠，在一個小孩的指引下找到那裏，回來後告訴了我具體的位置。
    輪到我休息時，便順著他的指向找到了遊戲廳，由於是下午，村裏的孩子們都在上課，隻有幾個十來歲的逃課的孩子在裏麵玩兒。
    買了幾塊錢的遊戲幣，投進機器一個，玩起了多年不曾碰觸過的遊戲機。正在興頭上，旁邊一個女聲響起：“一起玩兒吧。”
    我頭也沒抬，專注地打著遊戲，嗯了一聲：“好。”
    女孩投了個幣，在我身邊坐下。她玩兒的很投入，不時興奮地叫著，喊著讓我和她配合，在打過一個關底時還邊笑邊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行啊，你還真有兩下子！”
    “還可以吧。”我應著扭頭看身邊的女孩，那是一個頗為瘦小的女孩，她的衣著打扮讓我有種泥土般時尚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港姐一般，那種落後的時尚雖然在這個極為樸素的村莊著為紮眼，但若和林燕比起來還真是天壤之別呢。
    “逃課嗎？”我一邊晃著遊戲機的搖杆一邊問女孩，“這麼小就學會逃課了。”
    女孩目不轉睛盯著屏幕，手上上下下用力搖晃著搖杆按著按鈕，笑道：“逃什麼課？畢業都多少年了！”她的笑刺耳而尖細。
    “那邊，那邊，打後邊的……”我盯著屏幕大聲對她說，“你才幾歲啊？這麼早就輟學啦！”
    “誰輟學了……前邊啊，你在前邊打就別回頭啦……姐姐今年都21了！”女孩邊說邊玩命敲打按鍵。
    我吃驚地向她望了一眼，無論從身材還是麵相上看，誰也不會相信那是個已過二十的女孩。我哼了一聲，笑道：“你蒙誰呢？我看你撐死是個初中生，還得是那剛從小學升上去的。”
    女孩突然放下手中的搖杆按鍵，歪著頭看我。我催促她：“幹嘛呀你？快打啊，我自己可應付不了這麼多敵人！”
    女孩沒理我，在身上摸翻一陣，最後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卡片仍在我麵前的大屏幕上，說：“你自己看！”
    “什麼呀這是？”我邊打遊戲邊抽空向那張卡片望去，是身份證，上麵的名字是葉雅。
    “葉雅？”我看了眼女孩。
    女孩收起身份證，繼續遊戲：“正是本小姐，怎麼樣？信了吧？”
    我撇撇嘴：“誰知道你那身份證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你！”女孩狠狠白了我一眼，“愛信不信！”
    我偷偷笑了笑，真是一個容易被挑唆的女孩啊。關底積分時，我抽出支煙叼在嘴裏，女孩竟然把手伸向我：“給我來一根。”
    我驚訝地望著她，沒說話。她白了我一眼，哼道：“不給算了，小氣！”
    “沒，沒有。”我邊解釋邊遞給她煙，“很少見女孩兒抽煙的。”
    女孩哈哈笑著從我手裏接過煙和打火機：“別老土了你。”
    我微微張張嘴，想說什麼卻沒有出口，繼續玩兒起遊戲。
    玩兒得正起勁，一群放學的學生和下班的青年擁了進來，有些徑直向電腦室走去，有的啟動遊戲機。幾個小孩向我倆圍了過來，年紀小的才上小學，大的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他們七嘴八舌道：“雅姐真厲害呀，都打到這兒了！”“雅姐，來根兒煙抽，我給你點上。”“雅姐，這帥哥兒誰呀？新認識的？配合的還真不錯呢。”“嘿嘿，不光在這兒配合得默契吧……”
    “去你媽的！”女孩在最後說話的小男孩頭上重重捶了一下，男孩壞笑著跑開了。
    “行啊，你還是個孩子頭兒呢！”我衝女孩讚道。
    女孩又哈哈笑了：“對了，你叫什麼？”
    “我？米奇。”我不想和她多費口舌在議論姓氏上。
    “嗯。”女孩點著頭，“你在這村裏住嗎？”
    “對。”我說。
    “在村裏幹活兒？”女孩問。
    “村西頭兒的藥店。”我說。
    “新開的那家嗎？”女孩看著我，“你開的？”
    我自嘲地笑笑：“我開的就好了。”
    女孩笑笑，沒在說話，專注地打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