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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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小飛戴著一副八百度的金邊眼鏡,一臉的青春美麗疙瘩豆,看上去滿忠厚的一個男孩,其實也是一樣的,在後來的交流中感受到了他的厚道。
    燕小飛很快和我們團結起來,他是個直腸子,隻要認定了也敢於出頭。在一次和院長談判漲工資的時候,他的表現就很出色。
    那是兩個月後,我和大嘴等人憤憤地談論著剛來醫院時院長承諾工作兩個月後漲工資的事。
    大嘴罵道:“他媽的,這醫院真是垃圾!倆月?這都半年多了,一分也沒漲!”
    “就是,就是,”鄭午在一邊拱火兒,“丫太欺負人了!從一到這兒起,他們就沒把咱們當過大學生!”
    我想想說:“要麼,咱們不幹了!”
    “不幹?幹什麼去?”鄭午反問。
    我也不知道,可真的不想幹了,呆在這裏感覺是在浪費青春。一個有抱負的人是不會長久呆在精神病醫院做最底層的護工的,雖然我並沒有什麼理想或抱負。
    “可以去工廠做操作工啊。”燕小飛突然走進來說,“怎麼?大夥兒都不願意幹了嗎?”
    大嘴見燕小飛進來,問:“你來的時候,他們有承諾你兩個月後漲工資嗎?”
    燕小飛皺著眉頭說:“有,現在都快三個月了,還沒漲呢。真是還沒有我同學找的那個工廠好呢,包吃住一個月還1500呢!”
    大嘴啐道:“這破地方要攢倆月錢才能買這麼個MP3!”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MP3來。
    我從大嘴手裏拿過MP3,問:“丫什麼時候買的?多大容量?多少錢?”
    大嘴說:“前兩天和方昕一起去淘來的,256MB,299塊。”說完,又嘟囔著:“過兩天還得去換,盡死機了……”
    鄭午笑著說:“看見了嗎,這就是支持國產貨的下場!”
    大嘴咬著牙說:“就他媽這點兒工資,我想不支持國貨都不行呀!”
    “我覺得小飛的話很有道理。”我突然說。
    “你想去場子裏工作嗎?”鄭午問我。
    “也不是不可以,在這兒都能呆著,什麼地方還不行呀?”我說。
    “這麼著吧,”大嘴說,“咱們去找院長問問,看她怎麼說,要是堅持不給我們加工資,咱們再想對策,OK?”
    大家一致同意,去找了院長,結果可想而知,老太婆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我們的加薪要求,如醫院現在是創業期艱難啦,效益不好啦,病源不足啦之類的。
    於是我們開始計劃尋找新工作。
    這段時間裏,我和耿惠賢熟悉起來,有一次我問她:“耿阿姨,您那時侯說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和您說話,他說的是什麼啊?”
    耿惠賢笑笑,她的笑很平靜:“這我從沒有和別人說過,病曆裏也沒有寫吧?”
    我點點頭,問:“為什麼不說呢?”
    耿惠賢輕聲一歎,說:“其實我也知道那是假的,是病態的幻聽,畢竟我在衛生口兒幹了一輩子呀。可是,那個聲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是小童的聲音。”
    “啊?”我問,“小童?”
    耿惠賢微微一笑,說:“小童是我年輕時候的男朋友,他現在在美國,這些病曆上應該都寫到了吧。”
    我點點頭,沒說話。耿惠賢繼續說:“他的聲音在我腦子裏不斷地響起,他說他在市郊那片墳場等我,不見不散。我是個理智的人,並不相信,可聽他的聲音,就好象他真的回來了,在身邊一樣親切,我沒能抵擋住那個聲音的誘惑,心裏明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小童在美國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他怎麼可能拋開他們回來呢?他生活的一定很幸福,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沒有見過他,連一張相片也沒有,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我,或者已經完全把我忘記了……”
    我看著耿惠賢,她悠遠而深長的眼睛濕潤了,我問:“在墳場?不害怕嗎?”
    耿惠賢緩緩地說:“害怕?已經顧不上害怕了。隻是一心想著能見到小童,哪怕隻是幻覺也好。至於為什麼是在墳場,我認為那是我潛意識裏自我保護的東西在作怪吧,它或許是在告訴我,小童在我的心裏已經是個死人了,並指導了我的行動……”
    我長籲口氣,耿惠賢用她的一生捍衛了唯一的愛情,這樣的愛是如此沉重而又令人敬畏。我想我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也不想去做,畢竟人隻活一次啊。
    那段時間,我經常陪老太太聊天,她對我也是很信任的,我答應為她保密,並遵守了諾言。
    雖然我們決定了另換工作,可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的行動起來。大嘴和方昕糾纏著,鄭午和苗雨潔溫馨著,都沒能抽出時間找工作,燕小飛是個本分人,他隻想安穩的調換工作。我被衛琪粘著,心裏很著急,卻沒能真正行動。
    我不能總是這樣了,膩了,很膩,非常膩。整天呆在病房裏我很壓抑,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有種窒息的恐懼。這比當初在眼科更加難過,我時常感到周圍的空氣不夠呼吸,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壓抑的心情卻沒能得到一絲釋放。
    孤獨的感覺會像聚集了很久的火山一樣爆發,靜靜地坐著卻感覺快要發瘋,一分鍾,一秒鍾都不願在這裏呆下去。
    我冷冷地看著被綁在床上的病人,他苦苦的哀求絲毫沒能打動我。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被束縛在一張小小的單人床上吧,我想。
    那天,我突然接到了仨兒的電話,他說一會兒來接我,讓我等著他,說完便掛了。
    不多時,仨兒風風火火從門外進來,一屁股坐在我床上,甩頭遞給我支煙:“最近怎麼樣?米奇。”
    我看著眼前的仨兒,有點驚訝,好象我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時間倒轉回一年半以前,我說:“這裏還能怎麼樣,早膩了!”
    “你丫就是一點兒常性沒有,擱哪兒都呆不住!”仨兒笑罵著我。
    “得了吧,”我說,“說常性我可不如你,誰讓你是藝術家呢!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家’呀。”
    “哎——”仨兒笑道,“今兒你說到這兒了,就得跟我走一趟了。”
    “啊?”我不明白,“幹什麼去?”
    仨兒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今天是我馮元個人畫展的第一天,特地接你參加的!”
    “什麼!”我吃驚地問,“你?畫展?”
    仨兒使勁點頭,眉飛色舞地說:“對,我的畫展。你不知道,我為了這個畫展準備了大半年的時間,我相信在這次畫展之後世人會認同我的,到時候兄弟我不再是什麼藝術家了,得叫大師,大師明白嗎?最具實力的、最年輕的大師,哈哈哈……”說著竟然陶醉地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仨兒打住笑聲,問:“你笑什麼?”
    我笑著說:“就你那破畫兒還辦畫展?別糟蹋藝術了,你這樣會讓全市人民難過的,自費辦的吧?”
    “自費怎麼了?”仨兒憤憤地說,“我跟你這藝術白癡沒話說!總之,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我把煙頭從窗戶丟出去,說:“那就去看看吧。在什麼地方?”
    仨兒說:“莉園的九華宮。”
    “嗬,那兒啊!”我歎道,“租金不賤吧?”
    “少廢話,走。”仨兒說著站起身來。
    我倆下了樓,開車向莉園駛去。
    路上,仨兒突然問道:“你和swiny分手了嗎?”
    仨兒的問話就像一隻大手攥住了我的心髒,突然用力讓它劇烈的收縮。我點點頭:“她告訴你的?”
    仨兒搖搖頭:“我和她很久沒有聯係過了。前些日子我一直在莉園忙活,偶爾看見林傑,就和她聊了起來,她也不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情,隻是說好象出了些問題。”
    別說林傑不清楚,就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怎麼了。我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仨兒歎了口氣,說:“米奇,swiny是個好女孩兒,我不希望看到她難過,即使是你幹的。”
    “難過?”我淡淡地說,“她會嗎……”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仨兒的聲音略顯低沉,“但我聽林傑說swiny最近的情緒很不好。”
    “咱們……別提她了,好嗎?”我說。
    仨兒沉默了很久,說:“既然我退出了,就不想看到她被你以外的人得到。”
    “謝謝。”我咬了咬下唇。
    車很快就駛進莉園,我和仨兒下了車,走進九華宮。
    九華宮一百多平米展廳的牆壁上、屏上全是仨兒的畫,大都是印象派的,讓人難以理解的。
    若大的展廳內,三三兩兩稀稀拉拉幾個人來回踱著,真正欣賞的沒有幾個,但見了仨兒都會打聲招呼。
    我問:“都是你請來的?”
    仨兒臉一紅:“不全都是我請來的……還有我爸爸的朋友、員工什麼的……”
    “你這……好象不用買門票吧?”我問。
    仨兒點頭笑道:“那是,我這也算是盡點兒好市民的義務,幫助了廣大市民提高自身藝術修養的同時,達到了傳播本人作品畫風的目的。因此還上了報紙呢!你看看。”說著拿起桌上一疊報紙中的一張,翻到45版,我看到在版麵的右下角有一篇由實習記者寫的不足50字的報道:本市市民馮元畫展明日開展。
    “花了多少錢?”我問。
    “啊?”仨兒搔搔後腦。
    我抖了抖報紙:“這個花了多少錢?”
    “切——”仨兒哼道,“你丫真俗,藝術是能拿錢來衡量的嗎?俗!”
    “丫甭廢話!到底多少?”我問。
    “幾……幾百塊。”仨兒嘴裏像含著東西一樣。
    我笑著說:“投資夠大呀,瞧來這倆人兒,還都是熟人。唉——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其實我認為我的藝術修為已經相當成熟。”仨兒走近一副畫,指著說:“就拿這副畫來說吧,我之所以給它取名為《欲》,就是因為從它的整體到局部,無一不是透露著人內心的一種極端的渴望,這種渴望被過分的表現了,就突出‘欲’這個主題……你能明白嗎?”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
    “你……唉,算了,藝術白癡。”仨兒說,“要麼,去我家喝兩杯吧。”
    “好好,”我讚同,“這個我在行,好久沒和你一起喝酒了。”
    “是呀,上次是在什麼時候呢?”仨兒想了想說,“有一年了吧?”
    我點點頭:“一年多了。”
    我倆走出九華宮,迎麵走來兩個女孩,近了,擦肩而過,我的心裏一揪,那是林燕和林傑。
    她們誰也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九華宮。我看看仨兒:“你叫她們來的?”
    仨兒搖搖頭,說:“那次遇到林傑,她知道我今天開展。”
    上了車,我倆沉默了好久。我想起剛才林燕麵無表情的從我身邊經過,好象從來不曾相識。這或許才是林燕最可怕的地方吧,無論她心裏想些什麼,表麵上都可以鎮定自然或漠然,真正達到喜怒不形於色。
    然而,透過她那雙憂鬱的眼睛我看到背後隱藏著另一雙眼睛,那是一雙充滿憂傷的眼睛。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我還是比較了解她的,我努力地想要看透她,可總也到達不了她的心裏,看似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又遙不可及。
    剛剛從身邊經過的林燕和以往有些不同,漂亮了。真的漂亮了,以前烏黑的長發被挑染過了,我不懂染發,也不喜歡染得五顏六色的頭發,可林燕的頭發卻恰倒好處地體現了她的可愛與時尚,也不顯張揚。三三兩兩被挑染的各色頭發柔順地垂在肩上,那種美我從未曾體驗過。
    突然間,我有些黯然,那種美麗再也不會屬於我,我想。或許正是因為離開了我,她才擁有了那種美麗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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