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卷 第三章 風裏落花誰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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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去太子宮時,天氣晴好,風柔,花香,滿目綠意。
寢宮外不見忙碌的宮人,,步過樹影清碎的花磚道,沿曲折遊廊前行,迤邐向寢宮而去。一路上不聞人語,隻聽得磚道上裙裾悉卒,間雜著環佩玎玲。隔著老遠,就能聽見亂摔東西的聲音,劈劈啪啪,像砸在自己的心尖上。寢室外烏壓壓跪滿了內侍宮女,皇後的心隻覺沒來由的一沉。
穿過屏風,裏麵通室明亮,窗戶扇扇大開著,熏籠裏依然是瑞腦香,漏空煙霧如銀蛇狂舞。天濂赤腳,就著了輕薄的中衣站在寢室中央,剛要將手中的一盞禦用茶碗扔在地上,見了皇後進來,雙目隻是茫然地看著她,緩緩地收了手。
地上盡是碎瓷片,皇後一使眼,幾名內侍慌忙跪在地麵上,也顧不了受傷,用手收拾起碎片來。皇後見差不多了,才一步步朝天濂走去。
“別進來!”天濂忽然喝了一聲,皇後被唬得生生地收住了腳,微微一哂:“濂兒,我是母後。”
天濂怔神一回,忽然赤腳就往外麵走。皇後詫異地拉住他:“你沒穿靴子,想出去先穿了再走。”
天濂不答,隻向她搖手,示意她噤聲:“別說話,她一定在花園裏躲著。”這時,宮女們走了進來。天濂在恍惚中由宮女服侍穿了靴子,然後踏步就走。皇後憂心地看他一眼,沒有阻攔。
天濂如夢遊一般,自寢宮穿過遊廊,沿著腳下的花磚信步走了一會。發現自己正走向假山,他忙停住,一時不知該去哪裏,癡立一會,離開假山,走至玉池畔一棵白玉蘭樹下,隨意坐在草茵上,望著水上的點點浮萍出神。隨行的宮人見了皆詫異,隻得遠遠侍立,不敢進前。
皇後的雙目已是盈滿了淚水,強抑製住自己,用手中的帕巾半掩住。
半晌,天濂又慢慢的起身,毫無表情地朝著寢殿走。宮人們亦步亦趨地跟著,這回天濂順從地躺下了。皇後幫他掖了被角,雙眼注視著他毫無生氣的臉,默不出聲。
天濂的眼睛睜得很大,突然奇怪地問:“母後今日不出門?天好著呢,你每次就這樣喜歡出去的。”
皇後輕輕搖頭,望向窗外殷殷春色。
這個春天與以往的春天似沒有任何不同,百花盛放,香氣依人。以前皇上必一如既往地攜了那些寵妃遊覽於太液池岸。而她似近十年來的每個春日一樣,一如既往地隻身一人去孽海樓。那時想來,即便周圍繁花似錦,富貴精致,亦不過是水月鏡花,黃粱一夢。
如今皇上不在了,她搖身變為尊貴無比的皇太後,心情卻如落寞空寂的花,無聲地抽泣著。
於是,她的聲音就有了少見的低落:“沒看見你父皇還躺在翎德殿裏?母後犯不著被別人抓了話柄去。”
她害怕天濂又問起那個丫頭來,雖她了解到中蠱的人會產生額焦、神昏、性躁的現象。小時候的天濂治愈得快,她倒沒什麼感覺,現在就不同了,天濂時不時的發作,讓她心疼得似被挖了心肺一般。
身邊傳來輕微勻淨的呼吸聲,側臉看去,天濂已闔目睡去。她微微一愣,隨即重重的歎氣著。
她不是個糊塗之人,天濂一中蠱,方意識到楚士雄的詭譎奸詐,遠非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她不想看著天濂這副摸樣,即使那丫頭還沒死。聖旨反正是下了,逃了初一逃不過十五。和那丫頭比起來,楚士雄才是坐山猛虎,你動其不得,而又隨時提防著它一口將你吞食。她這就去找楚士雄和柳南天,要他們早日把生龍活虎的兒子還給她。
“皇太後,二殿下來看皇上了。”
皇後愣了一下,撫了絲帕起來。宮女打了帷幕,皇後抬眼望去時,一身青緞錦袍的天清已站在屏風旁,拱手行禮。
“清兒來了。”
他們一向客氣,天清彬聲道:“孩兒來看看皇兄,皇兄有恙,可是輕省一些?”
皇後迤邐著翠如清波的衣裙緩緩走到天清的麵前,淡淡一笑:“能有什麼恙,嗜睡罷了。”
對先皇的這個二兒子,皇後一直淡淡的,除了那次豳州之行讓人刮目外,基本沒什麼大的成就。自從先皇薨逝,對天濂更是勾不起威脅。
“孩兒坐坐,和皇兄說幾句話就走。”天清也是淡淡的。
皇後知道他們兄弟關係一向和睦,因為心頭有事,語氣也親切平和:“喝點茶吧,那茶還是哀家煎的。”
天清應和一聲。他早就聽說,昔年,皇太後曾經因為善煎一手好茶,極得父皇眷寵。那邊宮女過來倒茶,天清擺手道:“皇太後煎的茶方要細細品味,你們退下,本宮自己慢慢飲來。”
皇後現出歡喜的樣子,便嘮叨些舊事,無非就是和童淑妃的一些趣事,天清早已聽膩了,裝出好奇的樣子,見她並不急於離開,也就耐心地聽她講話。皇後煎就的茶果然極為佳妙,在茶水裏恰到好處的投了一點雜果,飲來滿頰清香。
皇後不知怎的停止了敘述,她覺得自己今日的有點反常,以前對天清從未如此親熱過,可走又走不得,生怕讓天清覺察出異樣來。
天清倒大方,起身說道:“既然皇兄困乏,孩兒過去看一下就走。”
皇後舒口氣,忙應道:“你就去吧。”
天清施了禮,獨自步入內室。外麵光線雖亮,室內簾幕重重,將綽綽光影隔得暗了。天清屏著呼吸,朝著暗處一步步的走,那股清香一分分的繚繞著,薰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天濂圍著錦被蜷縮在床上,聽見他的腳步聲睜開了眼,出神地望著他。
“皇兄,”天清輕聲叫他,聲音因為緊張有了細微的顫抖:“皇兄可是要喝茶?”
天濂也不理會,似乎自言自語的:“茶…要喝茶…”說完掙紮著要起床。
天清急忙按住他:“皇兄別起來,我這就給你倒去。”說完回轉身,皇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了身後,把他嚇了一跳。皇後的麵容隱在陰影處,辨不出什麼神色,看天清有點吃驚狀,反倒寬和的笑了笑。天清的臉色沉了沉,皇後頓覺尷尬。
天清兀自走到茶幾旁,這回皇後沒有跟來。確信周圍沒人,他迅捷地從袖兜裏取出了藥丸。
將茶水倒入茶盞中,用犀角柄銀勺輕輕攪動。天清手掌中緊捏住已經一分為二的藥丸,一顆心因為緊張,極強烈地跳動著。
半粒?一粒?
以前都聽皇兄的,他自己何曾自主過?
什麼都是皇兄的,包括皇位,包括他心愛的女人。他沒能力爭取,可心裏嫉妒了皇兄。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日,皇兄下了聖旨要處死她。就在這一刻起,他對皇兄又添了恨意。
所以,他要讓皇兄吃點苦頭,這是皇兄欠他的,也是欠青瑣的。
天清端了茶盞進來,想將茶盞遞給皇後。皇後更不好意思了,手捏著絲帕緋紅了臉不好伸手,那邊天濂已經等不及了,天清就勢將茶盞放到了天濂的手上。
天濂啜了幾口,朝了天清微微一笑。天清的心裏突然有了悔意,便勸道:“皇兄當心燙著,喝慢點。”話音剛落,天濂仰起臉,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天清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隨之放了下來,輕輕攜住皇兄的手,握了一握,然後跟了皇後躬身退出。
天濂又感到疲乏至極,不由昏昏沉沉,自行睡去。朦朧中,他聽到皇後喚宮女侍侯穿外帔的聲音,以及天清告退時履聲的微響。接著,沉沉黑暗降壓在他的身上,他在黑暗中逐步下沉,愈墜愈深。
漸漸的,一些朦朧的形影紛紛紜紜地呈現出來,人踩在縹緲無底的深淵裏。緊接著一片火光驟然明亮,他置身在無邊無垠的火海中。熊熊的彤焰一股股衝天而起,火不斷伸吐舌頭舔吮著他的全身,他登時似被拋在刀尖劍刃上,身上寸寸肌膚被不停的剮掉,血肉塊塊掉落…
他翻滾著,發出痛苦的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