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遠情深恨與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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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顆小小草
長在崖邊和山腰
風兒吹呀雪花飄
雲兒鳥兒誰知道
爹娘該去哪裏找
青瑣會唱這首童謠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歌詞的蘊意,更不知道它緣於何處。正如她一出生就被扔棄在槐樹下,亦不過是一堆散落的樹葉,經不得風吹雨打便如灰散盡。好容易活了下來,又如疾風勁草,順著命運的軌跡在塵世間榮去枯來,自生自滅。
她就像傾聽春天的柳笛一般,聽胖婆唱過,聽天香樓裏的長工唱過,聽得如癡如醉,心神蕩漾。她執著地相信,浩渺的天空會餘下一縷陽光給她,讓她在融融的暖晴中看鶯飛草長,木葉茂盛。她心無旁騖的等待著,等待著,那些給她陽光的人從她身邊一一走過,紫桐,胖婆,大夫人,小姐,皇上,天濂,甚至那個她自以為親如兄長的刺客任浮。
當被一群宮人五花大綁的刹那間,她眼裏的陽光蕩然消失了。短短的幾天時辰,她親眼目睹了兩起血腥事件,一切跟她有關。胖婆因她而死,皇帝也死了,因為她帶來了任浮——她於是成了同犯。
申時時分,太子宮的儀門叩響了。
剛入完晚膳的天濂此時正站在亭間看宮女的霓裳舞,他想一定是父皇派人讓他過去,少不得又受一頓痛斥。他不急不緩地穿戴著,唯一不同的是太子綬帶了,要是上朝廷議他必是戴上,眼下還不是家事,看父皇朝他板著臉?一定又是母後在父皇那裏說了什麼。他猝然將玉帶從身上解下來,橫掃了一眼,生氣地扔在了地毯上。
這個形影相隨的東西,真不想用它了,一記沉悶的落地聲,還是不能盡泄胸中怨氣。內侍早就慌張的揀起來,小聲勸說著,天濂這才不情願似的掛上了。
天濂在玄直門看到了一臉張望的李總管,灰白的頭發灰白的臉,讓他頓覺好笑,他有了心思開玩笑:“李總管,本宮來了你就慌成這樣子。”
李總管哭喪著臉,小跑著跟在後麵:“殿下,皇上他…”
天濂一眼瞧見太醫院的黃醫官低頭朝翎德殿趕,心裏騰的有了惶恐,便一麵詢問一麵大步走:“父皇輕省一些了嗎?太醫院的醫官們都白拿了俸祿,都在幹些什麼?”
黃醫官聽見天濂的說話聲,回轉跑過來叩拜行禮。天濂腳步不停:“黃醫官,不是說你有妙手回春的本事麼?你就使出來吧。父皇若從病榻上站起來,我賜你一個正一品,天下第一良醫的題額。”
黃醫官聲音裏帶了哭腔:“殿下,臣無能為力啊…”
天濂的雙腿已經飛跑起來,翎德殿外麵嘈雜的一堆人,若是往常決不允許那些宮人臣子在這裏鬧喳喳的。他看見了楚士雄,在外麵來回踱著步,兩個人雙目相對,楚士雄似是遲疑了一下,差點忘了跪迎,天濂預感到了什麼,停住了腳步,空氣僵凝一般。
“濂兒…”皇後的身影從裏麵出現,眼露驚恐,慘白著臉。嘴片哆嗦著,淚流滿麵地望著兒子。
“你父皇,你父皇駕崩了…”
殿外一片哀號。
天濂震駭地睜大著眼睛,大叫一聲,瘋也似的衝了進去。
站在殿中央的皇後隔著垂落的重重幔帳,仍能清晰地聽見天濂的嗚咽聲,夾雜著“是誰殺了父皇”的質問,她能想像到龍榻上明黃色的蓋布,和天濂揭開蓋布,眼前一張垂死前扭曲變形的臉,她打了個寒噤,渾身頓然起了雞皮疙瘩。
風起穿過整個宮殿,幔帳層層拂漾,伴著陰寒的氣息。陣陣悲泣聲湧進來一群群雲娥彩嬪,讓她刹那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算來,離先皇仙逝快有二十一年了,她那時懷著天濂,也在那群嬪妃當中,心裏想著自己是不是可以當皇後了?這當兒,她又將會是什麼了?
款步往殿外移動,所有的人都在兩旁俯首伏跪,她忽然醒悟過來:如今她是宮中最尊貴的人了。又是一重透明的輕紗拂過,隱隱約約能看到殿外的風景,此時夜色濃重,雖無月亮,空氣是幹的。有驚慌失措的重臣一個接著一個趕來,她還看到了天清。
是的,不管皇上是如何死的,他終歸是死了,死在那個丫頭手裏。哈哈,真是一箭雙雕啊!她眼波一閃,偷偷的抬眼望去,正看見楚士雄一臉凝重的指揮著,穩如泰山,幾名要臣垂首圍立在他周圍。她紊亂不堪的心踏踏實實的放下了。
但是,她現在是皇後,躺在裏麵的是自己的夫君,她理應做出哀痛悲戚的樣子不是嗎?那麼多人看著,她隻能回到自己的寢宮裏偷著樂去。於是她一臉悲戚地端坐著,雙目含淚。眼看著天濂從裏麵挪移著腳步出來,蒼白的臉,深不見底的眼眸,帶著無窮無盡的悲憤。
“太子殿下…”眾人齊呼,紛紛伏地。
“傳下去,暫不發喪。本宮要查明一切。”
皇後難以自抑地起了一身寒栗,天濂沉沉的聲音在耳畔,寸寸是釘。他離著她近在咫尺,她慌亂得不敢抬眼正視,下意識的透過眼簾,楚士雄淡定自若的跪在地麵上,她分明看到一絲冷笑從他的唇角掠過。
在這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裏,這座曆代皇帝居住的宮閣越發的陰影重重,展翅淩空的夜鷹從飛簷鬥拱上逃過,睜著猙獰欲脫的眼,廖廓的夜空傳來悚心的叫聲。
此時,青瑣就被關在宗人府的牢獄裏。
她靜靜地坐在牆角邊,四周潮濕而陰暗,通道上的鬆明燈還在燃燒著。稀薄的清光透過屋頂的木窗灑入,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斜掛在上麵,一隻誤衝誤撞的飛蟲在那裏做著無助的掙紮。她悲哀的望著,感覺自己就是一隻落網的蟲,抖翅不得,等著死亡的來臨。
她淒淒哀哀的哭起來。
漫漫,黑夜籠了天。淚眼蒙朧中,恍惚見到小姐和明雨少爺在鄉野草徑上行走,微笑淡定,心裏那麼安然,日子這般和順。然而,他們在南方,遠隔萬水千山。南方的水一定浩蕩澄明,兩岸有萬頃花海,脈脈青山。或許,下輩子,她也有這樣的機會去賞陽春白雪。
想著想著,她心酸地笑起來。身邊的親人一個個走了,她都留不住。或許,應了紅顏命薄,她生來就是屬於孤獨的,此生若是做了冤死鬼,十六年孤獨的來孤獨的走,她仍然是清閑逍遙一個人。
牢門咣當一聲開了,昏昏暈暈的燈光裏,她看到了他立在司前牆下的綽綽身影,他沒有走過來,隻是定定地站著,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她的身份已然不同了,她是個罪人,殺了一國之君,他最愛的父皇,一個信任她的人。
接著他冰冷的聲音透過狹隘的通道傳了過來:“你竟然…殺了父皇。”
她的心哀痛得如杜鵑啼血,滴滴而墜,她知道,此時他一定恨死了她。她辯解不了,說她不知道任浮有殺君之意?誰會相信?在人們的眼裏,他是她的兄長,他們在一起相依為命,他們是親人。他更不會相信,為了她,任浮在安慶橋頭拔劍對峙…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移動了幾步,她終於看見他了。依然風雅逸人,不改一絲風貌。隻是,他的眼眸裏沒有了一絲的柔情,他視她為陌生,帶著敵意。
“你認為是怎樣的就怎樣吧。”她氣餒地笑,這樣,也好。
他沉默地站在那裏,她頹廢地半坐著,低垂著頭。他們之間就是隔了一道木柵,隱約相望,可是,偏偏不能有一絲的接近。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他突然說道。一字一句間似乎有深深的歎喟,沉得不可測。
她的眼再一次凝望著他,捺住了想落淚的衝動,笑著說:“你會是新君嗎?”
他的身子似乎一滯,轉身就大踏步的走。她爬起來,雙手攀過木欄,朝著他的背影大叫:“新君就要新君的樣!我等著!”
你…。你走了嗎?她的身子緩緩的滑下,哀號了一聲:“殿下…”
如果有一天你還能想起那個丫頭,請你別恨她,別怨她。她真的很想守在漆黑的寒夜裏等你,等你的溫暖的懷抱,等你那深情的一吻。
隻是,今世已錯,來生再續,再續闌池夢。
“青瑣。”
溶溶煙夜中,那叫喚聲遙遙而來。有人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她緩過神,在淒淚迷離中抬起了頭…
天亮了,景陽鍾聲照例響徹在京城上空。春日裏的京城沒有絲毫的異樣,或許因了密不發喪,老百姓還不知道大胃國即將改元了。那年號像年節一樣新符換舊符,一如始複的歲月,習慣而自然。開皇也好,大業也罷,換湯不換藥的皇帝都一個姓,他們都是大胃國乖乖的順民。
一切因了一個生命的結束塵埃落定,在灰暗的死亡中,誕生出一個新王朝。這一日,在楚士雄等諸臣的擁戴下,天濂在翎德殿匆匆加冕,改元鹹業。
(注:本章的童謠由綠柳莊主提供,在此深表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