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遠情深恨與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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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府。
都尉府是寧靜的,雖然沒有氣派巍峨的翎德殿,層樓疊起的碧雲軒,卻是僅次於皇家宮殿的地方。楚士雄喜歡在都尉府置留,完全享受一人在下的尊貴和榮耀,喜歡一種優越感。他的屬下進入都尉府也是神神秘秘的,不到非來不可,沒人敢私自進來,即便接見也是攜了一摞文翰,一副談公事的樣子,匆匆去又回。楚士雄表麵一張溫文爾雅,淡笑從容的臉,凡是接觸過的都知道,楚士雄要是板了臉,那是極有威懾力的,屬下多半大氣不敢喘。
這段日子都尉府人員進出頻繁了,楚士雄和他的僚屬們,像冬眠的蟲子蟄伏在京城。
此時他站在廊簷下。開春以來,天公不斷的下雨,今日又下了,密密麻麻的。雨滴穿過廊簷,飄灑在臉上,一份清涼鋪麵。楚士雄感受更多的是來自碧雲軒深處的清涼和寒意,他隱約預感,皇帝已經掌握了一些局麵,心裏大概做出了選擇,還有那個丫頭的出現…皇帝的心思他這個都尉無法左右,臣子如何能夠代替皇帝的意願呢?隻有一種辦法——而且要當機立斷,不能再耽擱了。
“大人。”
“怎麼樣?”
“小的已經看見她進宮了。”
“不錯。”
他的臉上蕩起一層笑意。
青瑣撐著竹骨傘,緩步朝碧雲軒內走。迂廊靜寂,鳥兒無聲無息地掠過花叢,朱門開著,內侍抱著拂塵打盹。聽到腳步聲,睜開雙眼,叫了一聲姑娘早。
“煩請公公稟一聲皇上,就說青瑣想見皇上。”
“姑娘有所不知,皇上心情不好,昨晚還罵了些話,您小心著。”
青瑣緘默半晌,又說:“公公,您說皇上不會有事吧?”
內侍微笑:“瞧姑娘這話問的,菩薩保佑。”
青瑣說:“公公,您進去回一聲。”
內侍道:“姑娘進出碧雲軒,用不著回稟,您請。”
青瑣施了禮,輕盈的挑簾兒進去。
“青瑣叩見皇上。”
“是丫頭嗬,坐吧。”皇帝從書案裏抬起一張憂苦的麵孔,說:“朕的心很亂,糟糕透了。你來得正好,你陪朕說說話吧。”
青瑣說道:“菩薩保佑皇上,您會康複的,您別太累。”她說不來那些客套話,隻能笨拙的講。
豈料皇帝聽了笑出聲來:“看你的神色,必定有事,說吧。”
“青瑣想求皇上一件事。”她咬了咬唇,顯得吃力:“奴婢有個兄長,武藝高強,劍術出奇的好。他向來漂泊不定,四處投靠。奴婢想請皇上…請皇上給他一個小官做。”她越說頭垂得越低。
皇帝笑起來,笑得很開懷,好容易止住笑:“原來是件小事情,朕答應。回頭下個手諭,讓他去——”
“不,皇上,”青瑣急忙說道:“奴婢想讓他在您身邊當個侍衛,您多擔待。”
皇帝斂住笑,似在凝思。青瑣唯恐皇上不允,又急急解釋著:“任大哥真的很厲害,幾個人聯手都敵不過他,他還救過奴婢的性命呢。還有,他的劍真是好劍,您要是不信,讓他露兩手給您看。”
皇帝饒有興趣的頜首:“那就把他帶來,朕要試試他的劍法。”
青瑣滿心喜悅的叩了頭,這些天來第一次開了笑顏。
“朕也有樣東西送你。”皇帝想起什麼似的,喚了內侍。內侍會意的稱喏,不一會雙手捧著檀木盒子過來,跪舉在青瑣的麵前。
“拿去試試。”皇帝一臉笑意。
青瑣好奇的揭了蓋子,睜大了眼睛,驚喜的低呼一聲。雙手捧了出來,一抖,一件湖青色的衣裙展現在她的眼前。細密的玉蘭花纏枝織錦,金絲繡片閃閃,讓她覺得好一陣恍惚。
“好美。”她讚歎著。
“朕禦宴時,曾見過你穿這種顏色的衣服,覺得很適合你。”皇帝含笑,加重語氣:“記著下次穿著它過來。”
青瑣的心像早春桃花盛開,溪水歡快縱流,輕盈的飄浮。這是皇上送給她的,正如她五歲那年紫桐送給她的小衣裙,送她的,都是她的親人。
她喜滋滋的捧著木盒回去。回頭望著金碧恢弘的皇宮,她感覺皇上是那麼的親切,周圍都彌散著暖煦的光芒,她的心被暖情和親情溢得滿滿的,熱融融,甜膩膩。
三天後的一個黃昏,青瑣帶任浮去皇宮。
任浮雙臂環胸倚在屋門,斂眉望著灰蒙的天空,暗淡的雲彩越嫋越高,遠沒有散的意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雨了。
“任大哥。”青瑣在後麵喚他。
他有點遲緩的回過頭去,睜著迷蒙的眼睛注視著她。青瑣身著一襲湖青,皎皎瓊姿花貌,那纖盈而風雅的氣韻讓人覺著她本身就是這件綾羅的化身,仿佛桃花帶雨墜落,驚動神靈,讓她化為林中仙子,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畫也都難,讓任浮著實癡了。
“好像要下雨了,明日再去吧。”他有點結巴。
“說好是這個時辰的,難道皇上像咱們這般空閑啊,他答應見你,已是咱們的造化了。”青瑣笑著推了他一把,又不放心的幫他整平了衣袍:“任大哥,你要好好表現啊,讓皇上喜歡你…以後咱們會好起來的。我娘,胖婆是不會白死的…”還沒說完,她的聲音已經哽咽了,雙目盈滿了淚水。
任浮沉沉的答應著。
皇宮內,守衛恭謹的請他們進了碧雲軒。踏著花徑往內走,此時最初的暮色岫雲一般纏繞在高聳的殿宇上端,瞬間又模糊了,惟那翅簷下的風鈴,細微的敲擊聲飄落下來。瑞蚨瓦子,樓宇間重重獸脊,軒外綽動的竹影…一切都掩映出詭秘的色彩。
內侍恭候在外麵,迎著他們微蘊笑意:“姑娘來的正點,皇上今日嗓子疼,吃過藥正歇著呢。”倆人都謝了,由內侍迎著進去。
遠遠的望去,偌大的軒室內,皇帝一身明黃端坐在案幾上,周圍重重的幔帳讓室內顯得蒙蒙朧朧,俱不清晰。清風微拂,一道灰淡的暮色從皇帝後麵的軒窗絲絲滲進來,因是逆光,青瑣隻能模糊地看到皇帝的輪廓。
“叩見皇上。”青瑣扯了身邊任浮的衣角,二人跪地叩拜。
“免了,起來吧。”皇帝沙啞的聲音:“這就是你的任大哥?”
“是的,皇上。”青瑣愉悅的回答。
皇帝似在端詳著任浮,室內昏暗的光在他的臉上烙下重重變幻莫測的影,半晌頜首道:“不錯,你帶來的大哥自然是好。朕也相信自己的眼力,的確是個好人才。聽說你的劍法不錯,舞一個給朕如何?還聽說你一直劍客生涯,朕倒要問你幾個問題。”
任浮抱拳稱是。
皇帝輕咳幾下,示意青瑣道:“你且去外麵候著。”
青瑣應諾著走開,臨出簾子時還回頭給了任浮鼓勵的微笑。
掩映在竹林中的碧雲軒是個獨特的庭院,一麵假山橫臥,山體高下委曲,藤蘿蔓掛,古木參天。另兩麵連接亭台樓閣,中間樟樹樸樹華蓋如雲,越往裏麵走,越覺清雅幽靜,隱約有宮人走動穿梭的身影。青瑣止了步,不敢再往裏麵探究竟,退回到碧雲軒外。
倏忽間一抹身影掠過竹影,等青瑣定睛去看,已然不見。微風乍起,萬竿搖空,如細雨沙沙輕落。她納悶的想,難道自己眼花不成?小跑著往迂廊方向張望,任浮紺色的人影在迂廊一帶時隱時現,飛速地在通往出口的曲徑幽道消失了。
她奇怪的嘀咕一聲,突然感覺到了異樣,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人慌亂地衝入軒室。
門簾垂落,錦繡迤地的幔帳中飛濺的血雨,忠誠的內侍倒在血泊中。案幾旁那身明黃此時仿若一尊闔目的泥塑,合著一張因扭曲而可怖的臉孔,鮮血,正從明黃色的龍袍汩汩流淌而出。她看不到昔日堅定目光下的奕奕神采,那生命原來和尋常人一樣的脆弱…
一記慘絕的嚎叫,那聲音一如切膚的利刃,穿透了碧雲軒上空。
聞聽到慘叫聲的宮人紛紛從四麵跑出,朝軒室圍攏過來。
碧雲軒重又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