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 第九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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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瑣並未去胖婆的葑觀老家,她們還在京城裏。
    前方關卡,守關的士兵凡見年輕女子和老婦的,必是一頓盤問,幾名宮內侍衛摸樣的人遊走綽動,青瑣把臉縮進了落簾馬車裏,吩咐車夫拐轉馬頭,她決定不去葑觀了。
    “青瑣啊,我們這怎麼走?”胖婆一臉迷茫。
    “胖婆,您老家是回不去了。我們還是去客舍暫住兩日,等守城的鬆懈了,我們去城東,那裏離皇宮遠,人少不熱鬧,房租又不貴。”青瑣一麵警惕地從簾縫裏往外溜轉著眼珠,一麵吩咐車夫往前趕路。
    胖婆幽幽歎了口氣。不大工夫,青瑣叫停。
    茂樹成蔭的古道兩側,散落著幾十戶人家,或茶寮或酒肆或旅舍,為那些在天黑後趕不及出皇城的商賈、雜藝等形形色色的人,提供一驛。這裏少有文人墨客,雜人眾多,周圍都是鬧喳喳的,閑空的房間倒有,青瑣和胖婆進了旅舍,這兩天就不再出來了。
    到了晚間,燈火亮起來。酒肆是空酒肆,生意又出奇的火,客人們都上旁邊的柳林裏喝酒去了。柳林裏散布著許多白茬方桌,各自間隔幾丈遠,樹葉婆娑,微風習習,客人們一麵呷酒,一麵猜拳行令。菜也是時令的蔬菜,小黃瓜,毛豆角,黑釉小米甜米酒,碗裏漂著泡泛的白米粒兒。小二穿梭其間,吆喝著,從後取下挎在胳膊彎的陶壺,翻開扣在桌麵上的茶碗,嫻熟地挽著花樣,高翹的壺嘴拉著漂亮的弧線,雨線似的灑了進去。
    “青瑣,別看了。”胖婆走到一直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青瑣麵前,聲音有點埋怨:“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選的,這個地方太煩了,叫人怎麼睡得著?”說著,將窗戶一關,喧嘩的聲音減弱了。
    “鬧點好,就不會想什麼了。”青瑣懶散地抬起頭,眼睛飄蕩在不知處,嘴角泛著苦澀的淺笑:“他是料不到我會住在這種地方的,是不是?”
    胖婆瞧著青瑣低首垂眉的摸樣,那近似抽噎的娓娓愁緒,一股疼惜湧上心頭。她撫住青瑣的頭,哀歎道:“可憐的孩子,原以為你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胖婆也替你高興著,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青瑣的眼睛眨了眨,一顆晶亮的眼淚霎時墜落,一頭無力的靠在胖婆的肩胛上。胖婆摟著她,一手撫摸著她尖尖的下巴,聲音裏透著悲涼:“看把你折騰成什麼樣?傻孩子,怎麼把那東西給扔掉了呢?這可是證據,它可以證明你是金枝玉葉身啊…”
    “我不要。”青瑣搖搖頭:“我寧願不是。我隻是青瑣,跟胖婆在一起的青瑣…”
    “孩子不要太過傷心了,願菩薩保佑你,事情都會過去的,你的笑容還會像以前那樣明媚燦爛的。”
    望著青瑣從門簾徐緩隱去的背影,胖婆緊攏五指,慈善的臉一團虔誠,嘴裏喁喁念著:“菩薩啊,保佑這孩子吧,保佑她至尊至貴,一生平安…”
    這兩天青瑣喜歡在鏤空的清輝裏,靜靜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胳膊支著臉腮,在豔陽升起或沉沒的時候遐想。窗外門外嘈雜零亂,她總是安靜地呆在房間裏,這讓胖婆心生憂鬱,卻又無可奈何。
    兩天總算過去了,今日她們收拾完包袱,去城東。青瑣好像變得沒事似的,聲音又變得清脆起來。關卡果然鬆動了,不見那些侍衛晃動的身影。青瑣她們也是順利,抄近路翻過一座不高的小山,前麵就是城東了。
    山林寂靜,隻有幾聲鳥鳴聲從樹梢上傳來,陽光斜灑在鬆林間,針芒似的落在山道上。青瑣蹙眉望了望天日,嗔怪胖婆不該回絕了趕馬車的,胖婆的腿腳不靈便,這會累著的。胖婆笑道,這樣好歹可以省下點銅錢,掙錢不容易,不可亂花。
    話音未落,前麵不知從何處閃出一道人影來,手提刀刃,黑虎軀穿一領粗布短褐袍,粗聲喝道:“娘們,打劫!”青瑣驚慌地扶著胖婆往回跑。不料沒跑幾步,又有四五個男子擋住了去處,滿臉凶神惡煞,陰陽怪氣地笑著。
    胖婆一見這架勢,慌忙將手中的包袱扔在了地麵上:“諸位爺,咱們都是貧苦人家,沒多少銀子,爺們隻管拿去。”
    幾個人圍攏來,有人拿刀尖挑開了包袱上的結頭,頓時花花綠綠撒了一地。那些人在地麵上搗鼓著,眼光卻落在青瑣的身上。“這小娘不錯。”有人饞著眼叫:“讓爺們嚐嚐鮮如何,爺們再放你走?”幾人應和著,開始站起來。
    “胖婆快跑!”青瑣一把拉住胖婆,朝著山下跑,一邊呼喊著:“抓強盜!抓強盜!”那幾個未料到青瑣的反應那麼快,不過他們還是很快地追上了她們,有人大為光火,罵道:“臭娘們,還挺強,吃我一刀!”說著,手中的刀落下來了。
    “青瑣!”胖婆絕望地哀叫一聲,身子軟癱在了地麵上。
    胖婆是被青瑣的叫喚聲驚醒的,她抬眼看時,青瑣好端端的蹲在她的麵前,雙手扶著她。耳邊一片廝殺聲,她驚異地望去,那幾個強盜圍著一個穿玄色袍衫的年輕人,眼前刀光劍影,幾個回合下來,那年輕人手中的劍仿佛生風添光,愈戰愈勇,那些人扔下手中搶到的銀兩落荒而逃,一眨眼工夫消失在闃靜的山林中。
    年輕人收起寶劍,健步走了過來,替她們收拾完包袱,沉默地站在她們的麵前,將包袱遞還給了青瑣。兩人已經認出此人,他就是任浮。
    “多謝這位壯士救命之恩。”青瑣屈身拜謝。胖婆也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眼含淚花,連聲道:“恩人哪,請問壯士尊姓大名?”任浮恭手道出自己的姓名,並解釋道:“鄙人已離開都尉府,現去城東投靠司馬大官人,巧著碰上兩位了。”
    他們又重新趕路,任浮一聲不吭地背起了胖婆,青瑣亦步亦趨地跟上。到了城東,任浮背著胖婆找了郎中,郎中診斷說胖婆隻是受了驚嚇,沒什麼大礙,老年人切勿太勞累。青瑣放寬了心,扶著胖婆出來,任浮不知什麼時候討了二輪的木推車,扶了胖婆上去坐好,連同包袱放在胖婆身邊,吱嘎著推了胖婆出發。
    胖婆一路念叨著:“全靠任壯士了,不然咱祖孫倆不知如何是好?…”任浮起初沉默著,一會崩出一句:“以前在楚大人那裏得罪過你們,這回正好給任某一個謝罪的機會。”青瑣急忙說:“壯士那時也是公差,奉命行事,這不怪壯士。倒是這次的救命之恩,青瑣無以回報。”胖婆也笑道:“任壯士以前投錯了人,如今離開他還來得及。上次你們奉命來抓柳小姐,也是柳小姐福氣好,被太子殿下接走了,這回早就和明雨少爺鴛鴦成對又成雙了。”一眼看見青瑣聞聽太子殿下又陰了臉,不覺暗自責怪自己多嘴了。
    那個叫垂花巷的巷子,差不多和京城慣見的巷子一樣,幽靜而不起眼。月牙兒在半透明的東天淡出了,如筆端墨盡時的一撇。抬眸眺望,夕陽綻放著彤輝,沒有日落的痕跡,染了一巷橘黃。蒙朧的巷子邊,閑坐著幾個聊家常的女人,隨意地做著手中的針線。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目視著青瑣他們經過。她們大概猜出仨個人的關係來,在背後嘀咕著:“小夫妻還真孝順…”青瑣鬧了個大花臉,偷眼看去,任浮緊抿著嘴,頭卻低了下去。胖婆哧的笑出了聲。
    小巷深處,一座一明一暗的小院,天井裏栽植著許多的花草。子母磚縫裏,生長著旺盛的青苔,漫過青磚染了淺淺的絨綠。一隻黃花貓尖叫著竄過,稠密的草叢裏,躲閃著驚悸的眼睛。
    他們進了屋,屋內陳設井然,手指撇過,薄薄的灰塵。青瑣扶了胖婆在床上坐了,自己和任浮拾掇起來。兩人幹活利索,不大會兒收拾好了。任浮想著還要上司馬大官人那裏,便告辭了。
    白日裏的驚嚇和勞累,讓青瑣一夜睡得深沉。第二日一早,任浮背著一袋米過來。
    薄霧彌漫了天井,晨曦迷蒙地照了進來,斑駁剝離的牆麵上,一動不動地趴著個小壁虎。那層薄薄的霧氣頃刻消失了,一切都反射出令人感到溫暖的金色,連任浮打掃天井的背影也染了迷人的色彩。青瑣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眼睛又濕潤了。
    任浮搬挪了一些重物,有點出汗了。他隨手撩起了衣衫,青瑣機靈地拿了塊幹淨的濕巾給他,任浮衣衫半褪,脊背上道道暗紫色的鞭痕,觸人眼目,震人心魄。
    “這是什麼?”青瑣倒抽了口冷氣。
    “沒什麼,任某漂流四方,跟從怎樣的主人自要受點罪,咱也是奴才的命。”任浮輕描淡寫道,一手隨意的去揩拭背後的汗跡,卻被青瑣奪了過去。
    青瑣輕輕地擦拭著任浮的脊背,她生怕手重了那裏就會滲出血來。那恐怖錐心的道道傷痕,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遭紅柳一頓抽打的情景,一股痛楚和悲涼頓時漫漾在了心頭,她嗚咽著哭了起來。
    “怎麼啦?”任浮吃驚地問道。
    “任大哥,”青瑣親人般的叫了他一聲,哽咽著:“你也是個苦命人…”
    任浮反而笑了。他本來就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他俊冷的臉變得柔和起來,聲音還是低沉的:“你放心,我會保護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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