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 第二章 韶華不為少年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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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從花木深處走進,便覺道路幽靜,兩邊閣樓插雲。柳蔭處露出一座軒閣來,居中一額,上寫“碧雲軒”三字。
閣內居中供奉大肚彌勒盤坐在須彌座上,單腿盤起,更顯突出的腹部。佛身是一整棵名貴的白檀香木雕刻成的,佛像平視前方,眉眼舒展,大張著笑口,神情輕鬆愜意。青瑣正在端詳著,門簾輕輕挑開,皇帝的貼身內侍無聲無息地從裏麵閃出,朝著她做了個恭請的動作。
建武皇帝右手撫在折子上,半倚著軟椅。軒窗外麵是一片竹林,透過竹海,就是古色古香的的拱門,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鏤空的木雕和青色的龍紋空心磚,當然門外門內的動靜盡收眼底。
楚士雄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皇帝內心起伏的思緒還是久久不能消退。他太低估楚士雄了,在權欲麵前,拳頭大的膽子也會膨脹成鬥大。楚士雄表麵低調,誰能斷定他是安分守己的人?誰能擔保他遍布朝野的僚屬們不會慫恿他去爭權奪利?如此下去,必釀大禍。一旦有變,內外呼應,京城兩麵受製,大胃國盛世不複存在。更為可怕的,楚士雄的精在與,你找不出任何理由去動他,明明知道後事將難以預料,還是放任其蔓延下去。
軒門戛然一聲推開,他看見幾乎拖到鞋麵上的湖青色的紗裙,豔陽裏霧一樣在眼前化開來,無限的嫵媚,無限的恬淡。惟那模糊的輪廓,像夢裏一般的陌生又熟悉。他試圖剝開那一層陰暗纏繞的岫雲,最終映入眼簾的是潭水一般的幽澈。
“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丫頭。”
皇帝弓身相扶。青瑣驚愕地抬頭看他,皇上朝著她眨眼睛,麵帶笑意。那磁石一樣被粘牢的雙手,又似被春日的微風蕩開,有了溫暖的感覺。青瑣綻開了天真的笑顏,滿懷喜悅地看著麵前的這個被稱為皇帝的男人。
“你到底來看朕了。”
“是。”
建武皇帝揮去了一旁侍候的宮人,笑道:“你不會煩朕講些羅嗦沒完的事吧?”
青瑣脆聲笑起來,皇帝也跟著笑,笑聲在碧雲軒內回蕩不息。
皇帝講天濂小時候的故事,講發生在皇宮裏的奇聞逸事,講得最多的就是這座碧雲軒,講童淑妃,說青瑣的眼睛很像她。青瑣想起天清寢宮裏的美人圖,聽著皇帝娓娓敘說,她不由自主地對皇帝那份二十年不變的情愫所感動。那些隔了歲月的故事,蘊藏著皇帝的夢想和無奈,盛不下一絲輝煌,隻能算是灰色的一聲歎息。
青瑣在軒室外踢著毽子,那彩色的錦毛在空中化成一團耀目的火焰。
建武皇帝佇立在門外,望著眼前輕巧嫋娜的身影,他還沒從對童淑妃的緬懷中擺脫出來。他和她,濂兒和這丫頭,應該是不同的。他和童碧雲之間,至死沒有海誓山盟,更沒有形影相隨的生死不渝。
曾經有這麼一天,他不去理會清兒有氣無力的哭啼聲,痛不欲生地站在這裏。她就靜靜地躺在離他數丈的錦絮裏,周圍堆砌著尺厚的冰塊。他沉沉地感受著冰融的寒意,再也看不到她恬淡純淨的笑容。假如先皇不過早冊封儲君,假如他沒有三宮六院,或許他們會擁有亙古不變的愛情。這一切又都隨了皇後這個位置,無限的權力,無限的欲望,在榮貴的溫床自然改變了,變得毫無痕跡。
毽子飛到了草叢裏,青瑣無邪的笑聲。
皇帝回憶著童碧雲的笑,但在記憶裏似是沒有她的笑聲。惟那低首斂眉的溫柔,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那清泉一樣的明眸,充滿了想向他訴說情懷的願望,那種欲言又止,欲說還休,讓他心痛,痛至骨髓,永誌不忘。
八月的京城裏,垂柳依舊輕舞飛揚,隻在略帶清涼的風裏,凋零出一絲絲的黃葉來。南街一幢官邸,鶴立於民居宅第之間。正是天開圖畫風光好,良辰美景樂無窮,而書房裏傳來的縷縷琴聲,一如金戈鐵馬,旋爾寂如死水。
四壁木質書櫥,陳設不染纖塵。大胃國將軍崔廣撫琴凝望窗外,餘音猶如飛揚弄舞的樹葉,漫無邊際。滿室的兵書典籍是他生命中的華章,卻隻能在繞嫋的琴韻中感受著無奈。
滿頭銀發的崔廣從邊陲歸來,已然清晰地聽到了老去的腳步聲。他已經沒有多長時間去等候未知的戰爭,他甚至不敢想像,在他的生命中沒有戰爭,聽不到金戈鐵馬的呼嘯,生命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
侍衛在門口回話。
“老爺,太子殿下要見您。”
崔廣聞言趕忙整衣束冠。開皇前後,崔廣隻是一個出鎮邊塞的將領,對這位英俊太子的才華,也隻是仰慕。自從皇上告知他,對將來突厥戰役無意親征,統帥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太子肩上。身經百戰的他堅信自己能夠左右戰爭。他的最後一身襟抱,也都決定在太子身上。
越過寬敞的天井,廳堂外的豔陽令他突然眩目。天濂剪手站在門口,風姿俊逸,眉宇間英氣四溢,一身閑裝,舉手投足處處彰顯尊貴。如灰燼中驀地迸發出火花,崔廣有了脫蛹化蝶之感。
行禮落座,天濂坐了上席。
天濂道:“將軍的上折獻策我已看過多次,將軍久經沙場,對突厥地理又相當熟悉,您的戰略文令人信服。我想來聽聽您對戰略的剖析。”
崔廣道:“我朝建立以來,雙方實力逐漸懸殊,經過這麼多年的準備,朝廷不但穩定了南線,解除腹背受敵的憂患,也無需倉促了。以皇上的聖明,臨戰之際會有裁定。”
天濂笑道;“我不過是舞文弄墨,天下大業豈可紙上談兵?我得將軍如霖雨見日,今日你我都是報國公心,請將軍不必過謙。”
崔廣拱手道:“蒙太子殿下知遇之恩,老臣願追隨麾下殺敵報國。”
天濂感慨:“將軍精忠報國,胸襟豁達,令人敬重啊。如今邊陲雖稍有事端,還算穩定,真希望將軍從此可以在京城頤養天年啊。倘若有這麼一天,我自然請將軍作陪了。”
倆人哈哈大笑。
天濂回到太子宮的時候,宮燈已經挑起來了。
大踏步進了寢宮,內侍迎了過來。天濂問在哪裏,內侍會意,說在花園裏呢。
蒙朧的光華裏,忽然從花園裏傳來快活的笑聲。
天濂遁聲望去,如紗如霧的暮嵐裏,纖巧的青瑣站在梨樹下。一隻白色的鴿子繞著她飛,徐翔落在繡鞋旁,輕纏慢伴地叫喚。天濂笑著小跑過去,俯身想抱鴿子,鴿子撲棱飛到了青瑣的肩上。天濂作勢要捉鴿子,鴿子又飛了,青瑣整個人被他捉進了懷裏。
“告訴我,你今天去了哪裏?”天濂瞧著一臉紅暈的青瑣,吻了她的唇。
“找皇上聊天去了。”
“怎麼,比我還急?”天濂笑,“是不是已經告訴我父皇了?”
青瑣急忙辯解:“這些天我們別拿這事去打擾皇上,聽說朝廷為邊陲的事情,還有蝗災的事情犯愁呢,你又是太子,兒女私情是小事,還是過段日子再說。”
天濂沉吟道:“等父皇同意,母後就不敢怎樣了。”低眼看她,一臉壞笑,“不如先……”說著在她耳邊低語一句。
青瑣一聽,臉漲得通紅,作勢要打他。天濂趕緊討饒,青瑣還是不依,倆個人在花園裏追鬧著,白鴿咕咕叫著,圍繞著他們飛轉。
兩個宮女挑著柿漆宮燈,在通往寢殿的道口迎住了主子。天濂一把抱起了她,邁著輕快的腳步往裏麵走。青瑣叫道,別人都看著呢。天濂也叫,讓他們看去吧,你遲早會是我的人,還不快去給我泡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