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不知。”
    “他說，死無對證。”曦照帝咬牙啟齒說出這四個字，又長長一歎，若有所感地說，“所以，如果你要做壞事，最保險的方法就是殺掉每一個知情者。”
    鐵心感覺冷汗順著自己的背脊直淌。她再一次困惑，自己真的是女帝的親生女兒？
    “我不能對黑拓施加什麼懲罰，黑鷹族雖然種下血誓，對我效忠，但我若在罪證不充分的情況下殺他們的大汗，他們可以立即破誓反我。”曦照帝又說。
    鐵心不知不覺鬆下一口氣來，這麼說，黑拓性命無礙了？
    “名正言順治他我治不了，可是不名正言順，就很難說了。”曦照帝語調一轉，變得無比陰鷙“我倒不要他死，不過讓他在我眼皮底下殺了人輕鬆走脫，我豈非成了無能鼠輩？”
    曦照要懲戒黑拓，為的竟然是挽回自己的顏麵，而非為蘭粼司馬明報仇。
    鐵心忽然覺得好冷，身體深處冒出的寒意幾乎將她凍僵。
    “他會未雨綢繆先發製人，我不會？驛館馬房的馬，蹄鐵都鬆了，通通跑不出二十裏。”曦照說著發出一串輕笑聲。
    由母親的話中，鐵心可以推測出，黑拓大約起了逃心，而且定在今晚，可是母親已經為他設了天羅地網，就等他出逃。
    “對了，鐵心，你可知道司馬睿那老兒為何對於司馬明無故而死絲毫不敢追究聲張？”
    “懾於母親的嚴威，不得不以國家為重？”鐵心的言辭中已經隱約顯出混亂。
    但曦照正洋洋得意，所以並不計較，“因為朝內暗暗流傳這樣一條流言，因為司馬家有反意，所以司馬明故毒殺蘭粼，破壞中洲和黑鷹族的聯姻。”
    鐵心忽然覺得自己不是清醒著，而是睜著眼睛活在一場惡夢中。
    “你知道這條流言是誰放出去的？”
    “女兒不知。”鐵心用力逼著自己擠出這四個字。
    “哈哈，哈哈。”曦照帝用狂笑聲做答。
    鐵心不想懂得，可是她又偏偏懂得，捏造這條惡毒流言的人，就是母親！
    ***
    在曦照向鐵心麵授機宜諄諄教誨的時候，同一個星空下，黑拓手臂輕抬，口中呼哨了一聲，放飛肩頭那隻神駿的黑鷹。
    屋子被人搜過了，雖然乍看與往日一樣，驛長還特意來解釋為黑拓重新收拾灑掃了一下客房，但黑拓一進門就知道屋子被人搜過。黑拓送走驛長，回首微微一笑，那根迷魂的蠟燭仍插在燈檠上，裝藥的木盒擺在桌麵上，半開，裏麵有塊玉玨，看上去就像飾物盒。女帝要搜的就是這兩樣東西，他正大光明擺在誰都看得見的地方，結果反而沒有被搜走。
    無所不能的曦照女帝又被他戲耍了一回。
    門邊傳來吱呀輕響，黑拓警覺轉身，卻看到敞開的門邊站著猶豫著要不要敲門的鐵心公主。
    一襲黑色風氅將她纖薄的身體裹得像輕易就能忽略的影，她顯然是私自離宮。
    黑拓不敢相信她私自來訪他，在這麼晚的時候。
    黑拓幾步走上前去，拉她進來，同時關攏房門。
    鐵心吸了一口氣，又歎了一口氣，走到屋中央，輕輕揭開風氅的帽子。
    黑拓發現她的鳳釵斜了，便伸手幫她扶正。
    鐵心嚇了一大跳，要躲開他的手，黑拓竟然借勢把她的金釵拔下。
    “還我！”鐵心低聲斷喝。
    “讓我幫你簪回去，我就還你。”黑拓臉上沒有笑容，隻有眼底有笑意，雖然言行邪惡，但看上去一點兒都不討厭。
    “不要了！”鐵心惱怒。
    “好呀，我就留著做信物。”黑拓順水推舟。
    鐵心被氣得無法，“你是故意要害死蘭粼的！”蘭粼才死多久，他轉臉就來調戲她，這是什麼樣的惡男子呀？
    “如果你要追究罪魁，那麼那人是你的母親！她不亂點鴛鴦，我又何必辣手催花？”黑拓振振有詞。
    鐵心覺得眼前這個人，和母親一樣邪惡凶狠，不值得幫，不值得救。“金釵還我。”鐵心說著伸出右手，手掌攤開，金色刻花指套燦燦發光。
    “可以，讓我替你簪回去。”黑拓半步不讓。
    “你……荒謬！”鐵心不想再和這種人打交道，轉身要走。
    黑拓一把拉住她，“堂堂中洲國鐵心公主，夤夜私訪，不會就為了對我說一聲荒謬吧？”
    “我走錯這一趟了，這世上確實有人死不足惜。”鐵心說。
    黑拓警覺地輕皺眉頭，但眼神變得更亮，就像嗜血的獸，嗅到危險不退反進。“如果你覺得我罪無可恕，那麼你呢？”
    “我？”鐵心自問從無害人之舉，更無害人之心。
    “若你在宮宴上挺身而出，說出真相，說你在市集上見過我，你母親還有機會給我栽贓，羞辱我，亂定我的終生？”黑拓質問。
    鐵心嘴唇顫抖，她答不出。
    “若你敢說蘭粼因我而死，我就敢說蘭粼因你而死！”黑拓毫不含糊地說。
    “你……”
    “當我說想娶你，我是真心的。一個沒有太多真心的人最容不得別人輕慢他的真心！這是一個教訓，你最好永遠記住！”黑拓口氣凶惡地說，同時卻輕柔地將金釵重新簪回鐵心的發中。
    鐵心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他們靠得太近，不由急退幾步，又抬手摸了摸頭發，金質刻卷草花紋的指套很刺目的炫著光輝。
    “關於蘭粼的死，我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鐵心聲音直抖。
    其實她不必對黑拓這個殺人凶手解釋什麼，連黑拓也沒料到她會對自己解釋，黑拓不知道鐵心此刻想到的不僅是蘭粼的死，還有婉夫人的死，在鐵心內心深處，她篤信婉夫人是被她害死的，被她的任性害死的，於是她再也不任性，可是如今蘭粼也因她間接而死，是因為她的懦弱而死。鐵心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做人，才可確保身邊的人不要出事，不要被她連累。
    “可是，我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很難又很簡單，我隻要做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服從我的母親。多跪，少說話。一定要說的時候，就說，母親聖明，一切照母親吩咐。”鐵心傾述著。
    黑拓忽然明白鐵心並不是特意說這番話給她聽，她隻是需要找個機會把這番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