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槳和柔馨站在一件格外大的馬房護欄前氣喘籲籲，一匹白似春雪的高頭大馬見到小槳，立即拾蹄走近。小槳解釋道，“禦馬所裏養五類馬，種馬齊馬道馬田馬駑馬，這裏是齊馬區，馬匹按顏色安置的，方便出席儀仗時挑選。”柔馨聽小槳這麼說，立即四周圍看了一下，果然齊馬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馬房內，按照皮毛顏色的不同，立著高度一致的駿馬，西麵的馬房內全部是純黑色的駿馬，東麵是棗紅色和褐色，北麵是雜色花斑馬，東麵的房內豢養的則全部是雪白的馬匹，眼前這匹額間有紅線，異常神駿，應是白馬中的頭馬。
    “我叫它‘紅靈’。”小槳說。乍聽是個沒內涵沒文采的名字，可是卻顯露出小槳的平實和率真。柔馨微微一笑。“我知道女王賜了它一個名字，奇怪著呢，我可記不住，我就愛叫它紅靈。”小槳說。柔馨記得母親為一匹馬命名為“快雪時晴”，因為其純白冷冽若雪似冰，馬額間卻天生一抹豔紅，暗合黃公望的名畫快雪時晴，以一抹淡淡紅日來暖整幅冷冬山水。小槳自然不可能聽說過這幅畫，也就無法理解曦照帝命名時的用心，所以認為那名字極怪。
    “紅靈，很好聽呀。”柔馨說著伸手去摸馬額，那馬兒竟然不躲避。小槳嘖嘖稱奇，“紅靈脾氣最壞了，陌生人一碰就拋蹄子，你碰它倒不響，難道馬兒也能長出富貴眼不成？”小槳笑道。
    “也許我和它投緣呢！”柔馨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我就不信畜牲也能長出富貴眼。”
    小槳見柔馨這樣說，怕她真生氣，忙道，“你當然和它投緣，女帝曾騎著她的媽媽完成暴雨夜紙甲突襲！”這是曦照帝年輕時創下的赫赫有名的八大捷之一，據說當年她為了攻破西涼固城，特選在雨季出擊，人與馬均著紙甲，吸飽了雨水再利的箭也射不穿，西涼弩箭最厲害，但在紙甲麵前絲毫發揮不了威力，曦照大勝，憑此大捷平息西部邊疆之亂，令西涼上下無人再敢因中州是女主當朝而肆意擾邊。小槳到底是男孩子，提起這些打打殺殺之事，不免興奮起來，“女帝當真是厲害！”
    這段往事，柔馨自然也是爛熟，聽小槳這麼說，輕輕冷哼一聲，“我倒不覺得有多麼了不起！”
    小槳何等機靈，自從上次知道公主老挨女帝打，他就猜出公主怕是很不受女帝待見，“對，實在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就說這匹紅靈，說起來還是正宗的赫奕的天雲騎呢，結果呢，前幾日陛下騎它去小行獵，別的馬兒都好好的，就它一個負了傷回來，可見是沒用之極！”
    柔馨聽說紅靈負傷，急忙將它仔細打量一番，果然右後脛上有兩掌長的血痕，“怪不得別的馬都牽出去放遛，它留在這裏，怎麼傷的？”柔馨關切問。
    “據說是疾馳時被樹枝刮傷，可見真的沒用！”小槳落力貶低紅靈，柔馨終於笑了，“好了呀，紅靈又不曾得罪你，你別再為逗我開心拿它作筏子！”
    “是，是。”小槳見柔馨又笑了，立即伸手抓了抓紅靈的耳朵，紅靈似乎很知道小槳剛才在貶低它，頭一偏，小槳落空，柔馨哈哈笑起來，“好靈俊的馬兒！真不愧為赫奕天雲騎。”赫奕天雲騎、涼州獅子驄、黑鷹的迅烈馬，是無可爭議的三大神駿，曦照愛馬如命，唯獨弄不到黑鷹迅烈馬，這麼多年一直引以為恨。
    柔馨不住的摩挲紅靈，紅靈顯然非常喜歡她，溫馴的任她摩弄，馬房後壁上有扇氣窗，陽光透窗而入，正照在柔馨臉上，小槳見她皮膚細美精致，名貴的瓷器一樣，太陽的光線好象可以從她雪白纖細的身體中穿透，不覺看呆，柔馨一偏頭看到小槳瞠目結舌的盯著自己，“你做什麼？”她微惱。小槳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紅靈喜歡吃蘋果和糖。”小槳打岔道，說著隨意伸手朝懷裏一摸，“咦！”他大喜過望，然後從胸口摸出幾塊壓碎的冰糖來，紅靈鼻尖一動，極快的轉過頭來，舌頭一卷，縱然小槳搶忙將手握住，還是被紅靈將手心裏的碎糖舔去一半，“沒說要給你吃呀！我肚子都嘰裏咕嚕叫了老半天了！”
    柔馨見小槳竟然一本正經和一匹馬搶東西吃，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小槳沒料到公主也會這樣笑，又看呆了，柔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隻好指著他的手心問，“這是什麼？”
    “冰糖呀！你連冰糖都不認識？”小槳口快道，“真是白長了一張這麼好看的臉！”
    柔馨被說得怒也不是喜也不是，神色一凜，不知不覺端出公主的架子，小槳則意識到這樣不分尊卑的對待公主殿下，可能不妥，可是眼前這個小女孩，除了美麗就是可愛，除此而外，實在沒有什麼高異之處，尤其她今日又梳雙髻，其餘頭發散披在肩上，和別的小宮女的發式一模一樣，看上去更是平易可見，更何況她還有那樣小的一張臉，他不用張開手指就能把她的臉完全罩住。
    “冰糖都不認識，確實很蠢！”小槳說。
    “我當然認識！不過沒見過這麼碎的而已！”柔馨嘴硬，同時也確為自己竟然認不出冰糖感到不好意思。
    “你要不要嚐嚐看？”小槳攤開手把碎冰糖遞向柔馨，“其實和整塊的味道一樣。”柔馨聽出小槳的嘲諷之意，可又想不出話來回擊，急得直跺腳，小槳嘻嘻笑道，“不會嫌馬舔過髒吧？”小槳說完手掌一扣，將剩下的碎糖都扣進嘴裏，柔馨不幹了，用力掰開小槳的手，“我沒有說我不吃呀！”
    紅靈忽然探頭到小槳麵前，長舌一伸，從下頜至額頭將小槳整張臉都舔到了，小槳呆在當地，柔馨笑得前仰後合，“紅靈把你的頭當冰糖了！”
    雖然公主是抱著肚子在笑，身體是彎曲的，但小槳卻想到了振翅而飛的雲雀。如果公主可以每時每刻都這樣開懷大笑，他寧可天天被馬兒當冰糖舔。“我這幾天都在想，你可以跑開的。”
    柔馨不明白小槳在說什麼。
    “皇帝陛下雖然高高在上，她讓誰死誰就必須死，但她到底是你媽媽，天底下媽媽揍女兒，沒有不許女兒跑開的，你跑開了，她能拿你怎麼樣？總歸你是她女兒。”小槳解釋。
    柔馨本來因為大笑而眼角濕潤，此刻濕濕的眼角滾出很圓很圓的淚滴，小槳沒料到公主會突然哭出來，嚇得手足無措，柔馨忽然踮腳緊緊摟住小槳的脖子。若不是紅靈覺得自己受了冷落，伸鼻在兩顆湊得很近的小腦袋上亂拱，柔馨可能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進而放開小槳，匆匆退後幾大步。小槳因為沁人心脾的幽香的遠離而悵然若失，又見柔馨一副要奪路而逃的慌張模樣，“嘿，下次我帶你去看洗馬！”
    柔馨本來已經微微轉身，聽小槳這麼說，不由又轉回來，“洗馬？”“不是在這裏洗，而是在河邊洗，好多好多馬呢，很好玩的。”柔馨臉上一亮，像一顆星驟然發光。
    “說定了哦！”小槳趁熱打鐵，伸出右手的小指，柔馨愣了一下，想起上次在連冥湖邊勾指為約，便也學小槳的樣子伸出右手的小指，兩指相勾。柔馨臉上微微一紅，像被人輕輕拍了一巴掌，小槳則意味深長地笑了，眼神亮得似子夜星光，他的手指巧妙一繞，柔馨的整個手掌都被他握進自己手心裏。
    “大膽！”情不自禁之下，柔馨的口頭禪再次蹦出。
    手掌心貼合過柔馨的溫軟，雖然隻有短短一瞬，但小槳還是覺得很滿足。
    柔馨剛剛離開，循令就跑來盤問小槳，婉夫人派個小宮女來到底是要幹什麼！小槳眼珠子一轉，顯露出小小的精明和叛逆，他煞有介事壓低聲音，“事關公主殿下，大人您確定您真的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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