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藕香殘玉簟秋  第十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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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說這時節兒春光燦爛,清風淡雲的天,秣陵城天地間隻撲著白輕柳絮,飛得甚輕柔飄颺,仿織出白網帳子兜蓋了整座城池,滿城裏遠台近閣,人工鑿出的水渠交彙,道道淌流在秣陵的街巷間,處處繁花似錦姹紫嫣紅,春意盎然喧騰,像是新嫁娘頭上的華冠,燦燦然,喜意沸騰。
    周府中,連著辦了兩日的滿月宴酒才將平時裏來往的親朋好友招待了個清楚。隻說這日宴完,撤了席桌上來茶點,周鼎雄忽從屋內抱出個紅緞刺金絲龍紋的繈褓來,這一邊又瞧著兩個粉衣丫鬟各端來一隻黑漆木長方盤,一方盤內中擱放的是筆、墨、紙、硯等物,另一盤又有算盤、錢幣、書籍些許。彼時,另有四名壯仆抬了來了一張灰漆大圓木桌置於大廳中央,兩個丫鬟迎上去,遂又將盤內物件兒一件件端正地放到了圓木桌兒上。
    王夫人瞧了一瞧這陣仗,又目了一目周鼎雄麵皮子上得意的笑容,都知他是準備讓繈褓裏那小子抓周,卻又自不語,臉上多少添了一絲訕笑,卻隻端著茶杯佯作吃茶樣。琴姨娘坐在王夫人旁,細細悄悄地把王夫人的麵色瞧進心裏,手不自覺地攀上自個兒腹部,麵色凝了一凝,想了一想,輕輕笑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地響起來,又恰好落進屋內所在人的耳朵裏:“周老爺倒是急,小少爺剛滿月就給辦個抓周禮,倒讓我想起那年我家夫人娘家的老爺,也是喜得外孫的,滿月那天竟帶了去了上朝的。先皇帝瞧著小公子長得眉目清秀甚喜歡,竟在朝堂上舉了個抓周的”,琴姨娘一麵說一麵留心王夫人、楚謹麵皮上的色樣兒,瞧著王夫人麵添了幾分得意,楚謹無色變,遂又去看那周鼎雄的麵色,見著他麵上沒有任何異色,甚添了幾分好奇,便心下安了些,又說,“當時隻說讓禦前侍奉的公公抱了滿個朝堂的繞,一堂大臣的都想看小少爺到底會抓個甚。誰知這公公滿滿兜轉完整個朝堂,我們小公子是甚的也不抓,最後先皇帝無奈地將他抱了進了懷裏,小公子倒抓了先皇帝當時戴在腰間的兩個環狀玉佩了。”。
    “偏你甚都知道?!”榮老太太忽冷道,放下手中的茶盅,遂又看向周鼎雄,笑道,“那也是先皇帝戲耍罷了,後來玉兒滿周歲仍是辦過抓周的。”。“此事,我當年也聞了一聞,”周鼎雄笑道,“今兒不過覺得老太太在此,圖著沾一沾老太太身上的福氣,且權作個樂嗬罷”,榮老太太聞了,隻笑笑,點點頭,又說:“我這老太太身上有啥福氣,既如此說,我便受著,那咱們圍了那木桌兒,近著不定多勻著些給我這小孫兒呢。”。如此,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皆圍到了桌子邊上,宋端挨在榮老太太旁兒立著,自覺有趣地注視著周鼎雄將繈褓裏的嬰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嬰兒臉上粉撲撲肉團團的,趴在桌兒上眼睛瞧上去甚餳,隻見他在桌子上爬了一爬,眾人皆好奇地盯著他,誰知他竟繞過了桌上的各色物件兒,直接朝宋端的方向爬了去了。宋端這邊瞧了越發覺得有趣,徑自伸出手去招呼他,瞧著他真的朝自己這邊爬來了麵皮上露出喜色。
    “這小子倒會認人,”楚成玦忽笑著開口,“知端哥哥大方,便朝他那方爬了去了”,屋內眾人原本臉色皆疑,聞了此語鹹是噗嗤一笑。隻宋端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嬰兒把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間,隻見他抓住那根七色絲線扯出一環環狀的玉佩。
    登時噤了聲,片刻隻聽見琴兒道:“這不是當年玉哥兒抓周抓的玉佩裏頭的一個嘛,”恍然大悟的樣子,輕輕一笑,“到底還是玉哥兒大方。”。
    宋端一時麵作幾色的變換,皆是羞赧,亦不知自個兒到底是該解下還是不解下,楚成玉忽然步至了身旁,將嬰兒的手從玉佩上拿下來握在手裏,笑說道:“隻是那日端兒弟弟過來送新年之禮,禮尚往來罷了”,遂又看著身下的嬰兒,“有‘君子如玉’一詞,怕這小公子想要的不是玉佩,想要的是端兒弟弟作他師傅,替他解解惑講講句讀罷,端兒弟弟何不給你這徒兒取個字罷”。
    周鼎雄聽如此,知楚成玉話裏頭的意思是不願給玉,且他亦不曾有如此打算,遂而跟了楚成玉笑了一笑,緊著朝宋端揖了一揖笑說道:“我便替小兒拜個師了罷,煩請宋師傅賜個字給你這徒弟的”。宋端一時自覺有些迫迫然,心中暗罵了楚成玉一句“笑麵老虎混小子”,麵上堆笑,“小公子生在春日駘蕩,花團錦簇裏,我覺著‘盛然’二字最適。”。
    晌午的熱氣蒸過,傍晚時分的荷花池除了幽幽然的花香還裹添著些荷葉的清香味道。二層的朱色水榭裏略布了幾張灰黑漆大圓桌,簇簇擁擁坐了幾桌的人。正中間近著朱色木欄前頭置的是一張長方木桌,榮老太太斜椅在桌前的大木椅上,宋端並著楚舟瑞各坐了左右一邊,楚謹同周鼎雄兩人坐了左方的一張桌,琴兒隨了王夫人陪了周府的幾位夫人姨娘告了楚謹他兩人身後桌旁的坐兒,楚成玉楚成玦則隨了周府的三位公子告了右方的桌兒,他們身後桌上坐的則是芷、柔兩姐兒,貼身的嬤嬤丫頭皆隨了主子告的坐依旁立了。
    宋端一時出著神兒,心裏絞絞地想昨夜裏的夢,一股冰冷爬布心頭,耳內碎碎刮過些話茬子。榮老太太忽然放了一把瓜子在他麵前的桌麵上,驚回神,望了一望榮老太太,隻瞧著榮老太太對著他慈笑,宋端更覺難受,苦意地扯了一扯嘴角成了澀笑。
    這方見他心事重重不免憂心忡忡,蹙著眉兒抓過宋端的手握在雙手裏,細細輕問“可是著了暑氣?”,宋端隻搖搖頭看著榮老太太,道:“外祖母擔憂了,隻是渴睡了。”。“可需去歇一歇?”榮老太太說著,忙去瞧宋端椅旁立的如酥,急語道,“丫頭,快帶了你家少爺回屋裏去歇下。”,宋端聞言,忙擺手,還未說話,那邊琴兒看見了這邊的動靜,忙迎上來,隻道:“端哥兒去樓下躺一會子罷,姨娘去給你熬些銀耳蓮子羹,醒來喝。”。
    宋端思了片刻,想來身子本甚累重的,去躺一會兒的好,隻對著琴兒點頭道“好”,口內還道“倒不勞煩姨娘了,我且歇一歇便好”。這邊向了榮老太太告了辭便帶了如酥下了樓,至一間抱廈內歇躺了。不想琴姨娘不一會兒也領了楚硯柔下來,悄悄地進了抱廈,偏巧撞見如酥坐在桌前的圓凳上絞著手帕,麵上愁容,周均風在她旁兒立著。
    “周公子也在啊”琴兒一麵開口,一麵打量眼前兩人,瞧他二人皆成驚狀,且些許慌張,心下明了了七八分,遂笑著,“我帶柔兒回房取些東西,順帶來瞧一瞧端哥兒,沒想和周公子照個正麵兒”。語畢,琴兒回身拉過楚硯柔的手引到身旁來麵對著周均風,又教楚硯柔向周均風施禮,見著他兩人一個福了一福身子,一個揖了一揖,方笑著拉著楚硯柔走了,眼目淡淡地瞥了一眼早已起身侍立於一旁的如酥,撂了句一會兒“來我那裏給你家少爺取蓮子羹”。
    待琴兒身影隱沒在門廊外,半晌的光陰,如酥才怔怔然地回過味兒來,冷眼瞧了一瞧自個兒身旁立的人,輕輕一句:“你且走吧。”。
    隻說這楚硯柔隨了她生母回了房了,心下亦是清明得緊,眼睛明亮地盯著坐在床上的琴兒,歡喜道:“母親可是又中意了周公子,我瞧著他也好,生得格外好看。”,琴姨娘聞聽楚硯柔如此說,鼻頭不屑地冷哼,嗤笑一聲,隻道:“你且記住,這世上所有好看的終究過去,春日燦爛會過,皮囊也不例外,這世道每日裏都有色衰愛弛的事兒,你要的不是好看不好看,而是去謀劃如何才能長久的去逢上一場又一場春光!”。
    一語罷了,琴兒方擺頭去看麵前立著的十四歲楚硯柔,麵皮粉嫩,生得有幾分姿色,心思也活絡,少言寡語懂得收鋒芒,若是出自王夫人的胎中定是能謀得一門好親事,卻是她所生的庶出女,便隻能多為她做些打算。又想著過不了一兩年便要到及笄年了,到時正逢選秀女的年月,若不能在這幾年尋個歸處,臨選秀女時,倒不知是福是禍了。
    這一邊宋端醒來隻見屋內黑洞洞的,也沒有點燈,躺了半晌才含糊著喚喊如酥,隻瞧著黑暗中一個身影緩緩動了一動,輕聲說“少爺你醒了”。上了燈,宋端方看到如酥眼眶子染著猩紅,說起話兒也甕甕的,遂問:“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如酥也不說話,好一會子才說:“適才老太太吩咐了讓少爺多眠一會兒,所以他眾人皆走了。”。宋端不知傍晚的事,以為如酥惱自己未起來,遂淡淡說了聲:“姐姐何苦惱,叫我起來就好了”,如酥以為宋端的意思是“誰惹了你,叫了我起來護著你就好了”,心內些許感動,登時又泛起了清淚。
    二層的水榭現時隻他兩個人,分外的清靜,宋端上了二樓,臨欄而坐,望到水榭外頭缺了一角的朗月,忽撲麵來的一陣風,心裏空落落的。他隻覺得,晚來春風也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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