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藕香殘玉簟秋 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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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鴨斜吐煙,窗閣子上紅漆格子木窗板被一截半長不短的木墩支起,窗前的褐色長木幾案幾麵甚光滑,上頭放著幾盆盆景。
一時間隻聞得沏茶聲“咕嚕咕嚕”地響,秋嬤嬤瞧著榮老太太斜倚在椅子上,麵皮愀然始終未語。旁邊的楚謹神色也焦急憂愁的,似在等榮老太太拿個主意。
適才秋嬤嬤也把這個事兒聽了個八九分的明白,說是二老爺十多年前走散的嫡子今日找到了,可偏偏又和衛家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況其身世不知怎的竟落成了那般的不光彩。如今權衡利弊,倒是不敢相認的,隻是自家血脈流落在外,家人多少掛念得緊。
榮老太太年歲越發的上去,對人世本不想再上心,本想輕輕閑閑等百年,可近段的時歲,偏生遇上女兒辭世、大兒子被貶、如今又聞得十多年前走散的親孫竟成了別人家中的私生子!
“還是回信去告了燊兒不要相認的好,”老太太閉著眼,唇齒翕動,“你此次停職也是同竇太後政見分歧,卻很合武帝的意,定是會複原職的,日後斷是要在朝堂上對衛青多加幫襯的,此後多走動走動……”,老夫人說著哽咽了起來。
楚謹在旁擔心的喚了聲“母親”,老太太隻是擺擺手,豁然笑道:“認不認祖,歸不歸宗都沒什麼大不了的,親情血脈也就那麼幾代,幾百年之後你的子孫,你弟弟的子孫,興許走到路道上竟毫不認識、成了陌路人,也是有的。”。
老太太語氣透著淒涼,睜目的時候淚花結在眼皮眉毛上,視線透過,落到窗戶上的白光裏,汪成了一片茫茫。
“老太太歇歇吧,”秋嬤嬤俯下身,用手掌遮在榮老太太眼睛上,又看了一看楚謹,淒苦而笑:“老爺快去忙自己的事吧,哥兒姐兒的也該找個老師傅教一教學問。”。
楚謹聽了,立起身來“噯”了一聲,又對著老太太揖了一揖,道了聲“母親,孩兒晚點再來看你”,便折身出去了。
彼時,偏院的外西邊有個涼亭,亭是立在一池寬遼的水塘邊,這池邊生著一叢排排的紅梅,約有六七株的模樣。
因下了一夜的大雪,宋端昨兒個夜裏遂從心裏生出來個玩雪的興頭,一大早便早早攜了昨日秋嬤嬤派著服侍他的小丫頭煙雨出了偏院大門,四處找雪厚的地方戲耍。
又是貪玩性子,對什麼事物都充滿了新鮮感,於是就跟著忽然嗅到的梅香至了這個池塘邊。初見一排排鏽紅色的臘梅枝葉交纏葳蕤地生立在池邊,一旁又是朱瓦的亭蓋上積滿了厚厚白雪,亭下亦是一淨的雪白,心下隻是歡喜。
跑到梅樹下摘梅花,聽到身後煙雨拍著手笑,又指著這一處那一處的讓他去摘,他也自是高興。
好一會子,身上額上竟生出一層薄薄的汗珠兒,不過摘得滿滿一懷的梅花,甚是開心。
宋端將懷裏的花分成兩束,一束他覺得最燦爛,握在右手,手背過身藏在身後。
又跑到煙雨麵前,笑吟吟地看著煙雨,把左手上的花問她:“你覺得那一枝開得鮮豔,討你歡喜?”。
煙雨柔柔抬目瞧了瞧宋端,然後指了一指其中的一枝。
宋端便笑著把一束花都遞與她,一麵又說著:“把你喜歡的挑五六枝自己留著,剩下的替我送去給玉哥哥”,宋端語完,卻見煙雨不接花,疑惑地看她:“你怎麼不收了去?”。
他見著煙雨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不知這是為何,正欲問,忽聽得遠處有人道:“她不會要你的花的。”。
宋端摔過頭去看,望到楚成玉楚成玦兩人並肩過來,是楚成玦笑嘻嘻的說著:“她不會要你的花,她已同瑞哥哥共赴過巫山行過了雲雨,是瑞哥哥的人了。”。
宋端未知人世,一時不解。楚成玦覆到他耳朵上細說罷,他臉一紅,像被針紮了一下。
愣了一愣,宋端細想又覺得這似乎並不是什麼捏頸的事,秋嬤嬤既派了煙雨來服侍他,想必也是榮老太太的吩咐,遂見得出煙雨是個能幹會做事兒的丫頭。
況煙雨長得楚楚動人,約莫比楚舟瑞小一兩歲,二人又在同一個宅子裏處著,日久生了情也未可知。這煙雨既是榮老太太手下的,一定懂規矩的,所以此事榮老太太八九是默許了的,且楚舟瑞為長子,也十七八歲的年紀,同齡男子於這個年齡也是有通房丫頭的。如此一想真覺得再正常不過,但不知怎的,宋端竟再不抬頭視煙雨一視。
隻轉過頭去盯著楚成玦,笑嘻嘻道:“我送這花,隻覺得花好看分個人罷,如何扯上瑞哥哥?”。
楚成玦還不及答話,倒被楚成玉搶白去了:“花好看分人,隻顯得端弟弟大方,可不知為何淨給我些別個揀剩下的?”。
聞此言,宋端一時倒不知如何作答。本來他適才分花的打算也隻是為著兩人往秣陵時同乘一轎的情分,給好給壞也是依著他自個兒的喜好,可偏巧自己剛剛的話被聽了去了。
“喏,”宋端從身後把右手拿出來,盯著楚成玉揚揚下頜,“這些花兒裏頭挑些你喜歡的,剩下的我得留給外祖母。”。
楚成玉故意笑著睥睨宋端:“既是你給祖母的,我怎好要?”。
“你且揀了去了,別給了別人就好。”宋端一麵說著,一麵從左手握的梅花束裏揀了幾枝塞到楚成玉的手裏。
楚成玉見他如此,遂也收下了,又緊接解下自己的腰佩塞入了宋端的手心裏,盯著宋端的眼睛:“禮尚往來”。
宋端冷冷瞧了他一眼,反手把腰佩放到了楚成玉的手裏:“我不要!”。
又瞥到楚成玦站在一邊盯著煙雨,眼裏淨是笑意,宋端薄刀子般冷冷說,擱了句:“玦弟弟竟比府裏的老嬤嬤還愛搬弄別人的是非,大舅舅若聞了你今日的話,當心了你的皮!”。
說完也不給楚成玦回口的機會,喚了煙雨跟上,快步離了去了。
打那日,宋端死活不讓煙雨待在自己身旁,楚舟瑞有兩次上門來找他,他亦不見,隻覺得膈應得很,像針刺似的,一下一下。
宋端每日一個人坐在屋裏也寂寞得很,有時候撐開木窗板看到對麵書房裏窗戶閉著,隻托著窗板發愣。
但他又並未見過煙雨和楚舟瑞見過麵,時間一久隻覺得楚成玦可能是撒了個慌誆他一誆,作逗趣。
好在,時間一久他也忘了這遭子事了,且過年的前幾天王夫人領了五六個麵皮白淨且瞳眸純淨的小子丫頭來與宋端挑選。
宋端看著他們,心下歡喜,卻又有兩分的焦愁,他們終是要長久伴著宋端的,生怕挑錯人,日後的日子過得不安生。
宋端心下思量,自己到底需要什麼樣的人呢?
原是能在悶時陪著解解悶兒的好,又須得忠心,雖說忠心也是日長才看得出的,且也是互相的緣分。
左思右量,宋端看著他們,心中已是那定了注意的,卻因為王夫人於旁立著不好說,又不好意思讓王夫人出去,隻得硬著頭皮,說道:“我隻揀四個人跟著,且我來府中,蒙外祖母、舅舅舅母的恩,讓我和其他哥兒姐兒一般的行頭,”宋端頓了頓,瞧了眼王夫人,見她麵浮笑,遂接著說,“但我終是寄居府內,來日的出路未可知,所以須得你們自己選擇,是留是走我由你們。”。
此言落了,王夫人於一旁也不好說話,幾個小子丫頭見王夫人默認狀,遂皆是僵著。
半晌,才一個丫頭跪了地,脆聲道:“願隨了少爺,隻求個溫飽罷。”。
宋端聽了,嘴角牽笑:“這是自然”。
少時,一個丫頭又跪了,接著又是一個小子一個丫頭跪了地。
宋端視了其他人,道:“本想兩個丫頭,兩個哥兒的湊四個人,如今這樣,倒便宜了這唯一的哥兒。”。
話畢,宋端仍端著笑,見還有人欲跪,隻作無視,淡淡然的說了句:“便留下這四人,其餘的權作沒緣分罷。”。
王夫人的貼身嬤嬤遂領了其餘幾人出了去了,宋端這才笑著謝禮向王夫人揖了一揖,立定時輕輕說:“謝舅母賞了這些小子丫頭了。”。
彼時,王夫人忙不迭地扶住宋端,不讓他作揖,又把宋端的手握在手裏撫著,笑道:“端兒客氣得緊,都是一家人,剛才說的話舅母這次便算作你考驗那些小子丫頭說的話了,可別在說的分外了,再讓舅母聽了,可會傷了心的!”。
宋端笑著點了點頭,又同王夫人嘮了一嘮,不一會子王夫人就走了。
宋端這才不急不緩地瞥向地上跪著的四人,淡淡地說了聲“起來吧”,便進了裏屋,留下四人在在廳麵麵相覷。
少時,宋端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捧著個褐色的木盒子,是直徑向第一個跪地的丫頭去的。
宋端瞧她是一張鵝蛋臉,丹鳳眼,細長的柳眉,有幾分姿色,笑著將手裏的盒子遞與了她,又問道:“是何名字?”。
“蘭兒”對方答道。
“可願我給你換一個不?”宋端央求似得語氣,引得屋裏幾人驚了一驚,竟和適才換了個人一般。
“少爺賜名是福氣”蘭兒答。
“詩有‘天街小雨潤如酥’,不知稱了‘如酥’可還喜歡?”。
“喜歡”如酥看了眼宋端,笑容微蕩。
“你們可願換名?”宋端又瞧他們另幾個。
他們皆歡喜點頭。
於是又取了“絕勝煙柳滿皇都”中的“煙柳”給唯一的小子,“二川溶溶”裏的“溶溶”,“黃昏疏雨濕秋千”中的“疏雨”與了另兩個丫頭。
一時屋內隻蕩起笑聲,問宋端是何意,宋端倒耐心地一一解釋了與他們。
又瞧見如酥仍捧著那盒子並未發,笑對她說:“這是昨日外祖母命廚房給我做的糕點,你分與他幾個吃了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