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奶奶的葬禮，是村裏給辦的，因為唐奶奶已經沒有親人了，她唯一的親人，隻有一個才剛滿十歲的孩子，唐棠。
    因此，葬禮很簡單也很倉促，沒有按照村裏的習俗在家中停屍三日，出車禍的第二天，屍體就從醫院直接運到了火葬場，回到家的時候，隻剩下一盒骨灰。
    靈堂前，唐奶奶的骨灰被放在茶幾上，唐奶奶生前甚至沒有拍過一張屬於她的獨照，所以靈堂的畫像是人手繪的，畫上的唐奶奶，跟她生前一樣，臉上掛著一抹慈祥而又溫暖的笑容。
    唐棠跪在一旁燒冥紙，來祭拜的人不少，祭拜過後，大家三三倆倆的聚在一起，討論的卻是唐棠。
    “早就說過這孩子不吉利，如今連自己唯一的親人都被克死了，這簡直太可怕了……”
    “誰說不是呢……”
    “這老唐家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兒，沒幾年的功夫，全死絕了……”
    跪在一旁的唐棠猛然站起身，他跑去廚房，接了一盆水，出來就朝院子裏站的那些人潑了上去。
    大家都沒有防備，不少人被潑了個正著，雖說是夏天，也不覺得涼，但是被潑水總是讓人不爽的，當即有人怒罵起來。
    “你這個臭小子！掃把星！沒教養的小畜生，你幹什麼！”
    “他說瘋了吧？”
    “我看他分明是欠揍！”
    有人撩起袖子上前想揍人，拿著空盆低頭站在那兒的唐棠，緊握著小拳頭，抬頭一雙通紅的眼睛，帶著憤怒與厭憎，大吼道：“走開，統統從我家裏滾出去！”
    “你說什麼？”大人們被一個十歲孩子驅趕，麵子當然掛不住，當即也怒了，“你個小王八蛋，咱們今天就替你那死鬼奶奶好好收拾收拾你！”
    然而就在他們要上前的時候，院子裏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吹得一院子的人都睜不開眼，甚至連身子都站不穩，片刻的功夫，就將院子裏的人吹得東倒西歪。
    這陣大風來的實在古怪，有人反應過來，看著唐棠的眼中帶著驚恐道：“有……有妖怪，有妖怪啊！”
    唐棠一愣，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院子裏一陣慌亂之後，當真走的幹幹淨淨，一個不留。
    唐棠呆呆看著，他剛才並沒有感覺到那陣風有什麼奇怪，在他的眼裏，院子裏的這些人莫名其妙就摔倒了，然後又莫名其妙就這麼離開了。
    但是這些唐棠都不在意，隻要他們走了就好，這樣就不會有人再說奶奶的壞話了。
    唐棠靜靜將門關嚴實，緩緩走到靈堂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唐棠給奶奶磕了個頭，卻一直沒有把頭抬起來，過了會兒，就見唐棠的小肩膀微微顫抖著，細弱的聲音從地板傳來：“奶奶，今天是我生日，你說過要給我買蛋糕的，嗚……”
    唐棠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將那些村民趕走之後，他就趴在奶奶的靈堂前哭了好久，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如果不是門外傳來敲門聲，他估計還醒不來。
    眼睛好痛，看什麼都看不清，唐棠揉了揉腫成核桃的雙眼，從地上爬起身，走到門口問道：“是誰？”
    “唐棠？是我，”無外人應道，“我是趙老師。”
    唐棠猶豫了一下，將門打開了，門外果然是趙老師，趙老師的手裏，還提著一個大蛋糕，就見她朝唐棠微微一笑道：“唐棠，生日快樂。”
    唐棠瞪大眼看著趙老師，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奶奶，居然還會有人給他過生日。
    趙老師將買來的奶油蛋糕，放在了靈堂前，取出生日蠟燭一根根地插上，插了整整十根。
    “我們之前說好的，要給你過生日，雖然你奶奶沒能給你買蛋糕，但是她有給你留下生日禮物哦。”
    說著，趙老師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拿出一個眼鏡盒，將它遞到了唐棠的麵前。
    “這個，是警察通知我去拿的，說是你奶奶的遺物，因為那天做筆錄留的是我的手機號，事後他們發現這個應該是你奶奶的東西，就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去取，我記得那天你奶奶說要去換鏡片，想著這幅平光眼鏡應該是她要送給你的吧？”趙老師將眼鏡盒推到唐棠麵前的桌上，“生日快樂，唐棠。”
    唐棠低頭看著那眼鏡盒，伸出小手將盒子緊緊抓在手心裏，低聲道：“謝謝。”
    趙老師看著他這幅模樣，眼淚都要流出來，她吸了吸鼻涕，努力笑了笑道：“好了，那咱們先來唱生日吧，老師來唱，好嗎？”
    趙老師抬手拍起節奏，邊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唐棠生日快樂，唐棠，來許個願，吹蠟燭吧。”
    唐棠抿了抿唇，抬起頭看向趙老師問道：“趙老師，我以後……還能再見到奶奶嗎？”
    趙老師鼻頭一酸，眼淚又要流下來了，她不忍心告訴唐棠，他和奶奶永遠都不會再見麵了，就哄道：“那就許許看吧，也許以後你的願望真的成真了也不一定哦。”
    唐棠信以為真地點點頭：“嗯。”
    於是他對著生日蠟燭，許下了他十歲的生日願望，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再見到自己的奶奶。
    吹完蠟燭，趙老師給唐棠切了一大塊蛋糕，靈堂前的奶奶也分了一塊，趙老師捧著蛋糕，猶豫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氣似的，突然道：“唐棠。”
    唐棠捧著蛋糕抬起頭，嘴角還粘著些奶油，稚嫩的小臉脆弱而又惹人心疼。
    趙老師忽然朝唐棠微微一笑，道：“你願意……跟老師一起生活嗎？”
    唐棠一愣，看著趙老師驚訝地瞪大眼睛。
    趙老師有些不好意思地撥了撥額前的劉海，道：“雖然老師……還沒有當過媽媽，也不知道應該怎麼照顧小孩子，但是我可以慢慢學，所以，以後我們一起生活，好嗎？”
    唐棠就這麼看著她，原來奶奶說的都是對的，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討厭他。
    趙老師見唐棠沒反應，有些緊張地又問了一次：“唐棠，可以嗎？”
    唐棠捧著蛋糕，朝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點頭回道：“好。”
    *
    和趙老師約定好一起離開的那天，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唐棠收拾好自己的衣物之後，將家裏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等他收拾好一切，拿著行李走到客廳。
    唐棠走到茶幾前，從書包裏拿出了之前趙老師送來的眼鏡盒，抬頭對這奶奶的畫像道：“奶奶，我一定會乖乖聽你的話。”
    以後，他再也不回去見小鯉魚了，也不會去跟花兒、鳥兒說話，他再也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能看到妖怪了。
    說完這句話，唐棠將眼鏡盒打開，從盒子裏將白銅邊的平光眼鏡拿出來，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眼鏡被戴上的時候，唐棠感覺到了一陣異樣感，他的世界霎時仿佛安靜、平靜了下來，唐棠微微一怔，轉頭看向窗外的天地，驕陽似火、樹影斑駁、蟲鳴蟬叫，世界好像還是那個樣子，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唐棠的眼睛裏、耳朵裏，消失了。
    “唐棠。”
    門口，穿著一身藍色連衣裙的趙老師，同樣提著一個行李箱站在那兒，朝唐棠笑的清麗動人。
    她說：“我來接你了，唐棠，我們走吧。”
    “好。”
    唐棠應了聲，將奶奶的畫像拿起，放進了自己的書包裏，提著自己的行李小跑到趙老師的麵前，兩人手牽著手一起離開了唐棠生活了十年的家。
    “趙老師，你以後都不當老師了嗎？”
    “不是啊，辭職不代表我不當老師了，等回到我老家，我還是會重新考編製的，因為我覺得，我可能還挺適合當老師的。”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真的嗎？哈哈，謝謝，對我來說，這可是對我最好的讚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