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一排蠟燭，煙嫋嫋而上，平靜而安詳。
    佛像下，一個身著寶藍色蟒袍的男人跪坐著，手中拿著一串佛珠，柔化了威嚴肅殺的臉，
    晚夜慢慢走上前，俯身叩拜。佛像麵容慈悲，微斂眼瞼，卻仿佛看透世間百態，醜惡美善盡逝。
    離王睜開眼睛看向晚夜，晚夜朝著離王淡淡一笑，“民女見過離王。”
    離王的眼神肅然而銳利，饒是晚夜也心中一緊，但表情卻沒有絲毫動容，
    離王看了晚夜一眼，點了點頭，眸中閃過欣賞之意，又被銳利代替，
    “免禮。”渾厚威嚴，而後又仔細的打量了晚夜一遍，“你個小女孩竟也有資格進這個地方，果真是不輸男兒。”眼中竟是明了一切的神情，
    晚夜依舊笑著，
    誰都不能把誰看簡單啊！她還真的相信，眼前的離王是知道她是誰。
    “小女子從不認為女人有何處比不上男子，女子能做下定決心去做定能比男子還要出色。誰說女子不如男？！”
    晚夜微微揚頭，那絲傲氣自然而露，
    “好！好一個誰說女子不如男！”離王站了起來，“不愧是能從我兒手中逃出來的人。”
    晚夜一怔，眯起眼睛，
    我兒…我兒……
    他的兒子，我從他的兒子手中逃出來……指二皇子麼？那離王如何知道我曾被他兒子挾持過？
    “離王既已知道我是誰，那您也定會想到我想要做的事，我也不想和您繞彎。”晚夜笑如明媚的陽光，“您的三兒子是個人才，而我，要定了！”
    如果她想的沒錯的話，這個離王知道這一切，而她直覺，離王會幫她完成她所想要的……離王清楚明白這一切，卻苦於已經無從控製，若離王依舊想要王位的話，會和她提條件吧……或許，她能夠得到意想不到的消息也說不定……
    晚夜直視著離王的眼睛，看進那似乎沒有人觸碰過的眼睛深處，
    “像雲悠然這樣的人才，不該被埋沒，他是金子，塵土黃沙掩蓋不了他的光芒。而且，離王隻有一個選擇。”
他若清楚現在的局勢，他若還有一點為人父的職責，他若不想失去這個出色的兒子，他就該答應她。
    離王氣勢迫人，眼神像尖銳的刀鋒，
    “你還不夠資格和本王談條件，更何況是以迫人的口氣與本王說話。你還是第一個。”
    “離王，我隻想知道離王是否心甘情願助我，若不原，我也有其他法子，隻是，離王便失了這唯一可以提要求的機會。如何？”
    晚夜聲線提高，
    靈德堂中雅然無聲。
    晚夜眼睛死死盯著離王，不知不覺，緊握的手掌中微微濡濕。
好，不願也沒關係，那就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麻煩就麻煩了，本來想著能偷懶就偷懶一下的。
    突然，離王移開和晚夜對視的眼睛，看向窗外，滄桑無奈流露，
    沒有任何預兆的輕歎了口氣。
    那種英雄暮年的無奈悲哀消磨去了他眼中的銳利，
    “悠然，跟你在一起定會有番作為。”眼中隱約有自豪之情，“本王答應幫你。隻是……”
    晚夜微微一笑，“離王的要求，我盡量達到。”
    也隻是盡量而已……
    “….讓我兒登上離王之位。”
    離王渾厚的聲音中也染上濃濃的複雜感情。
    晚夜想了想，點了點頭，“離王的二皇子，定會成為新的離王。”
    隻是，上任離王後是實質還是傀儡，她可就不敢保證咯~~~~~
    離王感歎著點點頭。“老了……老了……”聲音輕的似乎在和自己說。
    又緩緩坐下，握起手中的佛珠。
    晚夜也不作多留。轉身欲走。突然身後離王又開口說了一句
    “一個跟在慕容月身邊的女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計，如此能耐。那慕容月該是如何機關算盡啊……卻不得，人算永遠不比天算啊……勸一句，凡事，都不必太過執著……”
    似乎包含著千般滋味，半身經曆，濃到隻剩一聲歎息的話語，拂過晚夜心頭。
    嫣然一笑，執著麼？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什麼執著麼？
    晚夜攏過袖子。
    那麼深奧的問題，她可不想再耗費腦細胞了。
    打開門，清爽的風沁入心扉。遠處，謫仙般的男子朝著她淺淺微笑，柔意從眸中蕩在嘴角。歎的就是那一刻的絕代風華。
    第三日。
    離王宣旨，言他為離國百姓願暫留大佛寺以求天保，且將一切大權交於長老賢空大師，以平定叛亂。
    後，李瑞率兵六萬直逼離國國都。而同時，離國二皇子手握離王親兵三萬，也朝離國國都而去。且在邊城有與其結盟的江南國軍隊四萬人數。
    第四日，兩軍交彙於離國國都城外，二皇子司空陌鋒言他欲為離國百姓求福，率兵前往大佛寺，因不能帶兵進入大佛寺方圓一百裏，隻有留守在百裏外。留守在邊城四萬江南軍隊進入離國國界，行進一日，離國都隻二日路程。
    同一天，離國國都在被叛臣占據四天後由李瑞將軍收回。離國大歡，後，李瑞言起奉離王旨意，將原本守在國都中叛亂的官員斬首，禍及九族。
    月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卻沒有一絲情緒，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依舊會笑的溫和優雅，運籌帷幄中流露出自信神態，和那俊秀眉目間少見風華總是會讓一些人看的微微失神。
    千年古刹，千年梵音。
    月晶瑩的手指看似隨意的撥弄著琴弦，流瀉出晃若置身仙境的琴音，直叫人不知今昔何昔。
嘴邊是柔和的笑，幾縷墨發垂下，隨風掃過白玉般的臉頰，
    遠離塵世，洗淨紛爭。
    微微側頭，嘴邊笑意加濃，
    手下琴音隨指而變，竟是當日晚夜唱的那首勇氣。
    隨著腳步聲，月的眼前一暗，眼睛被人微微潮濕的手捂住。
    月笑出聲，清朗柔和愉悅的笑堪比手下琴音。
    “誰家的孩子，那麼調皮？”
    明明知曉除了她不會有別人，卻還是帶著寵膩笑問，
    晚夜帶著嗔怒道，“不是孩子！”
    敗給他了，明知道她最討厭別人說她是孩子了。
    月斂下笑聲，“好，不是孩子，是小孩子。”拉下捂住他眼睛的手，
    晚夜朝天翻了翻白眼。
    她是還沒到十八歲……
    收回自己的手，晚夜坐在月的身邊。心中感歎著月的好記性，居然能夠記下那首歌。
    月美麗若夜月的眼睛看著晚夜，
    “夜兒可是在擔心什麼？”
    晚夜笑笑，“說實話，心裏總有股怪異的感覺。”
    卻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怪異。
    月收會琴上的手，晶瑩的手指輕拂著晚夜的發，
    “放心，沒事的。明天我們就要走了。一切都很平穩，留守在百裏外的兵隊並不能困住我們的。夜兒，這你是知道的，所以放心。”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接下來的二皇子與賢空的權位之爭已經與他無關，他隻想讓離王司空臨天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己一手建立離國的繁榮時代消失，讓離國大亂。
    晚夜搖搖頭，“是我自己的關係而已。”晚夜朝著月眨眨眼睛，俏皮可愛。
    離王答應晚夜幫助她後，晚夜便將一切計劃說與離王，這一切月卻沒有參與，對於此，晚夜樂在心頭。因為表示月不會插手她的事。很好，非常好。
    離王總是用深暗的眼神看著晚夜說計劃，晚夜也知道，她的計劃很狠，因為一旦對悠然說之後，那離王在悠然的心中留下的隻有傷害。作為父親，這是殘忍至及，但是，離王卻沒有說出反悔之意，他隻想在最後為他最不受關注的孩子做點事，哪怕，萬劫不複。
    晚夜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她在雲悠然在被幽禁的時候，她也依舊會去找他聊天，喝茶，拂箏。說說大事小事。她的自由出入，以雲悠然，一定知道她特殊身份。這樣反而可以讓晚夜少去許多口舌解釋之苦。
    而後，需要一個助手，晚夜本想讓月幫忙，而後一想，月本就不想出這個頭，也不好讓他出現在離王麵前，畢竟今天離國變成如此，月他也有一分功勞。隻有喚了弄墨來，要說弄墨這演技，嘖嘖，堪比頂尖優秀演員，要在現代也是一小金人得主。
    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看著樹葉間隙中灑下的陽光。晚夜手指揉了揉眼角，勾唇一笑。開始吧！
    踏入雲悠然的居室，晚夜伸長了脖子，“悠然~~~~~悠然~~~~~~”拉長了聲調，
    雲悠然從裏屋走出來，看到晚夜，斯文柔和的笑笑，“驚鴻，你來了。”溫柔若水的韻致流轉。
    放下手中的書，“進來吧。”
    晚夜搖了搖頭，深深看了雲悠然一眼，“悠然，這次有重要的事找你，“晚夜頓了頓，“先跟我走吧。”
    雲悠然不解，疑惑的問，“重要的事麼？是什麼？而且，我可以出去麼？”
    晚夜咬唇，點頭，“悠然跟我來便是了。”走過去，拖起雲悠然的手，
    悠然啊悠然，你的父皇為了保你在亂世中能有一分天地……也算是彌補了吧……所以，別負了他……
    雲悠然被拉個踉蹌，跑出院子，看到守在外麵的人對著晚夜作揖，存在心中的疑惑變大。
    驚鴻，她到底是何身份？
    晚夜拉著雲悠然朝著靈德堂跑去，
    兩人的腳步很重，他們應該聽到了吧。
    果不其然，待兩人離靈德堂不到二十米的時候，便聽到爭執聲。
    一個女聲沉靜，一個男聲渾厚。
    “離王不該如此固執，公子與姑娘見三皇子才華過人才欲——”
    “胡說，悠然乃為離國三皇子，怎可做別人手下！！真是大膽的奴才！！”
    “離王，現今離國可否保住還是問題，我家姑娘不欲失才才想救三皇子一命！”
    “大膽！！拖出去，砍了！！”
    “離王氣糊塗了吧。離王！！秘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姑娘知曉人情，才來相問於離王，若我家姑娘將秘密說出，三皇子也是定會跟了公子和姑娘的，離王以為呢？”
    晚夜的手被雲悠然緊握住。水樣溫柔的眼中有著無措和迷惑。
    晚夜感歎，弄墨，果然厲害。
    “離王，如何？”
    “惡奴！！！真是混帳！！！胡說！！！”
    “離王可還記得當年是如何滅三皇子母妃全家？我家姑娘本說此事萬不可提，但離王——”
    晚夜看準時機，擺脫雲悠然的手，衝上前，大喊出聲，
    “弄墨！！”聲音中帶著絲怒氣，
    再轉頭，雲悠然的美麗的臉蒼白一片，身體也微微顫抖。水樣眸子被冰封住。
    唉，總歸，還是會傷害到人……
    弄墨推開門，臉上浮現驚慌，忙垂首，
    “姑娘。”
    晚夜卻緊緊盯著雲悠然。而雲悠然，隻是震驚到及至，血色全無，呆滯的眼睛看向扭曲著麵孔的離王，
    晚夜微微扯了一下雲悠然，“悠然……”
    雲悠然朝著離王開口，“父皇……父皇，殺了母妃一家……是，什麼意思……”顫抖著。
    壓抑，沉悶。風重若千斤，所有的沉重都彙聚在一點，隻要一下就會爆發。
    晚夜眼光掃過兩人，
    看著僵直著的離王，嘴角上勾。這樣活生生的將自己的兒子逼的恨自己，還是……受不了吧…
    現在，該輪到她了。
    晚夜走上前，微微俯身，“離王，剛才手下冒犯了。隻是，但求離王仔細一想，驚鴻也不原迫您，隻是，怕一切了白……”
  
    離王大怒，手扯斷了佛珠，大喝“你一女子！口出狂言！汙蔑本王！欲挑撥離間！！本王怎會殺愛妃一家！！簡直是天理不容！！！”
    瑪瑙佛珠斷了線，叮叮當當跳滿靈德堂，滾到悠然的腳邊，
    雲悠然似乎從夢中驚醒，
    “父皇，那位姑娘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晚夜眼睛眯起來。
    離王狠狠的拍在一旁桌子，“悠然，莫非你信這些個人的胡言亂語！！？？”眼睛中血絲鮮紅，
    雲悠然身體微微搖動，
    “父皇，兒臣，隻是想求個事實！”聲音趨向平靜，語氣也強硬起來。
    晚夜讚同的點點頭，該強硬的時候還是強硬的好啊~~隻是沒有想到悠然居然能有如此氣勢！
    朝著弄墨使了個眼色，弄墨會意，開口，
    “三皇子，離王不欲說，由奴婢來解釋吧。”
    悠然看向弄墨，沒有開口說話，眼神平靜下波瀾陣陣，
    “三皇子的母妃不是離國人，乃是天映人。十四年前，天映國一大世家，秦家被離國國主親自率領軍隊滅門，而秦家掌門秦雲僥幸逃脫，但離國國主卻見秦雲的小女兒貌美過人，一時貪欲，強占了那個女孩，後竟發現懷孕，便放過了她，還帶回了離國，給予其新的身份後，封妃。卻在其產子後對其不聞不問，導致其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損。那個女孩的孩子是悲哀的生命。而後離王竟不顧親情，為了安定人心，將那女孩的孩子小小年紀的兒子祭天。小小年紀便孤單一人——”
    “夠了！！閉嘴！！”晚夜擔憂的看著已經如風中，搖搖欲墜單薄若枯葉的雲悠然，
    還是，太殘忍了……
    要他明白，他的父親殺了他母親的一家，血海深仇啊。而他的父親對他沒有一點情誼......
    對一個本就沒有父疼母愛的悠然來說，真的，好殘忍！
    她，真的好殘忍！
    晚夜走上前，將悠然的手緊緊握住，冷如冰，寒入心。臉上毫無表情。
    雲悠然好像抓住了浮木一樣，用盡力氣握住晚夜的手，
    弄墨停下。
    晚夜的手好像硬生生被握斷，卻咬牙頂住，看向離王，離王肅然的臉已經慘白慘白，晚夜知道，那是因為看到雲悠然的反映才會如此。
    而後，殺氣蔓延，
    “本王的事，啟由爾等賤民可論，簡直就是妖言惑眾！！”
    晚夜感覺到了雲悠然那已經不可抑製的顫抖。眼神空洞的看著離王。
    她知道，在雲悠然的心裏，這個故事已經埋下了種子。
    午後的陽光竟是那麼冰冷。
    寺院中的空氣竟是那麼汙濁。
    檀香中竟有那麼濃的血腥。
    不能再呆下去了。
    晚夜朝著離王微微點頭示意，“驚鴻告退。”
    手環上雲悠然的手臂。“悠然，我們走吧。離開這裏吧。跟我走。”眼睛直直看到雲悠然的眼睛深處。
    雲悠然仿佛感受到了最後有絲溫暖。“嗯，離開。”輕的好似耳語。
    晚夜靜靜露出笑容。耀眼若黑暗中的陽光，但那絲光亮，卻能引誘你走入更深的黑暗。
    轉身，沒有再看一眼身後悲哀的老人。
    離王，該做的你做了。也算是贖你前半輩子犯的罪吧。接下來，你要受的可將是整個國家的背叛。
    畢竟，你要麵對的人是慕容月，而非我晚夜。
    斑駁樹影，風過無痕。卻帶不走一絲一毫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