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傾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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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可否見見憶年?玉瑤說要照顧他,那孩子病的很重嗎?”提到憶年,巴夫人難掩心頭之痛,喉頭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我把大致的情況向尉先生講述了一下。他聽後又驚愕又痛心。
“清兒,你身為母親,對待孩子卻如此不公允,玉瑤之所以鑄下大錯,歸根究底,還是你這個母親過度偏心所致。同是骨肉,怎能厚此薄彼!”
“請別這樣責難母親,她的心情,我想我能了解。母親雖然嫁給了父親,但她心中真正愛的,卻隻有先生。憶年成為了她對先生愛的全部寄托,憶年,不就是回憶舊年,追思往事嗎?再多的珠玉,再華美的錦衣,在愛情麵前,都是如此黯然失色。我想,如果再給母親一個選擇的機會,她一定會嫁給那個讓她心念所係,浪漫縈懷的人!”玉瑤忽然大聲說道,每字每句,如同敲打在巴夫人心上,“夠了,不要再說了!”她厲聲阻止,“可是,母親…”
“不要再說下去了,雖然沒有了愛情,卻成就了我今日輝煌,我還有什麼可後悔的!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她驕傲的揚起了下巴,恢複了慣有的冷漠和雍容的風度。
尉先生望著昔時的愛人,眼裏不知是喜是悲,緩緩說道,“有勞夫人,帶我去看看那孩子吧。”
在一間華麗而溫暖的臥房中,我第一次看到了臥病在床的憶年。他雙目緊閉,皮膚呈蠟黃色,由於長期臥床而顯得細致纖弱。從他的相貌中,不難看出尉先生的影子,“如果沒有中毒,一定是個浮世中的翩翩美少年”,我暗想。
尉先生仔細的檢查了他的身體,又聽無且講述了以往的症狀和治療方法,思索良久道,“這孩子的病確實已入膏肓,要想根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眼下隻有一個方法,但風險極高,倘若治好了,憶年也許可以恢複意識,如果治不好,不僅憶年性命不保,還會連累其他人…”
“不管是什麼辦法,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願意試試!”玉瑤急急的說道,“是我害了憶年,我願付出任何代價來補贖他,母親,請你給我一個機會!”無且默默把手放在了她肩上,溫柔而堅定。
巴夫人看著玉瑤滿是熱切的臉,沉思片刻後說道,“好吧,我們就試試看,如果憶年果真活了過來,我可以既往不咎,讓你和無且在一起…如果憶年不幸死去,那你就要聽從我的安排嫁入皇宮,代替憶年,為巴家爭取無尚的榮耀,這就是你的宿命。”玉瑤和無且相互凝視,然後重重點了點頭。
尉先生於是把無且留下,兩人單獨商議了一陣,而後神色鄭重的回到大廳。無且小聲對玉瑤說著什麼,玉瑤有些驚訝,卻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態度異常堅決。
“今日大家都累了,我先將公主帶走了,玉瑤好好照顧無且,我需要他的全力協助,三日之後,我再來為憶年治病!”巴夫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公主,請等一下!”玉瑤來到我身前,俯身跪在地上,為我解開了踝間的鐵鏈,又小心的在磨破的創口上了些藥。“我因妒生恨,對公主做下了很多錯事,我不敢奢求公主的原諒,隻是想對你說句對不起!”說罷叩首一拜。
我扶起她,“玉瑤姐姐,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雖然曾經怨過你,但對你的際遇也十分同情。雲棲那樣疼愛你,我想,他絕對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你如今找到了幸福,我也為你高興,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無且的深情。我和雲棲無論身在何處,都會為你們祝福的!”
“妹妹,”玉瑤讀出了我的心意,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願你和雲棲能脫離人間羈絆,成為一對神仙眷侶,悠悠比目,恩愛永駐。”我含笑點了點頭。
上了馬車,我長長舒了口氣,這幾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忽然覺得好疲憊,肚子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才想起自已已兩日未曾進食。尉先生溫和的看著我,變戲法般的拿出了一盒我最喜歡的糕點。我毫不掩飾,狼吞虎咽的大吃起來。
“吃飽了,精神好些了嗎,這幾日公主受委屈了。”尉先生慈父般的安撫下,我終於忍不住,淚水一顆一顆的滑落。“雲棲…雲棲他不在了…他說要永遠照顧我的,怎麼會…”說著說著,我趴在先生懷中號啕大哭起來。
“好孩子,別哭了,接下來的日子會更苦,你一定要堅強。”尉先生輕拍我的肩膀。
“尉先生,失去了雲棲,我也不願獨自留在這個世上,我知道胡亥不會放過我,您就不要再為我費心了。倒是您,一定要想辦法治好憶年,別留下至深的遺憾。”
提到憶年,尉先生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我不禁有些好奇,“他的病,真的難以醫治了嗎?”
尉先生長歎一聲,“他中毒太久了,如今毒素都沁入肌理,我隻能強行運功把它們都逼到血脈中,再為他換血。”
“換血?”這種事聞所未聞,“那豈不是很危險?而且,要把誰的血換給他呢?”
“玉瑤和憶年是血脈相連的兄妹,血液容易相溶,不易相斥,所以她的血最為合適。隻是這麼做風險極高,如果一次性失血過多,玉瑤的體質嬌弱,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我和無且商議過了,關鍵時刻也可以用我們的血作為補充,隻是這樣成功的幾率就會減少幾分。玉瑤知道後堅持不肯,說一定要用自己的血,哪怕為此喪命。”
“我理解她的心思,憶年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結,如果憶年治不好,她的心中總會被愧疚所擾。隻有憶年恢複了意識,她和無且才有幸福的機會。隻是我擔心如果憶年萬一不治,玉瑤就會被送入皇宮嫁給胡亥那個畜生,無且的一片癡情就付諸東流。先生,你一定要幫幫他們!”
“我會全力施為的,隻是能不能成功,還要看天意啊”。
他忽然神色凝重,“公主,尉繚有一事相求。”
我一愣,“我一個瀕死之人,還能做些什麼呢?”
“我想請公主答應我,從現在起,將你的生命交付於我。此去皇宮,胡亥定會百般刁難羞辱,我希望公主不要輕生。即使麵對死亡,方式也要由尉某全權做主。”
我不由吃了一驚,“先生這是何意?我確實想過,如果胡亥欺侮於我,身為父皇的女兒,我是寧死也不會受其辱。難道,先生不希望我去的好受些?”
尉先生扶住了我的雙肩,迫我迎向他的目光,“孩子,你信任我嗎?”他的眼神深沉如海,閃爍著智慧之光,令我不由自主的心生依賴,“好吧,我答應您,將我的生死托付給您。”尉先生深深凝視著我,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被帶到了尹姬的住處,出乎意料,他們母子並未露麵,而是宮人按照尹姬的意思,把我安頓到了一個清幽的小院中。尉先生臨行前,又囑咐了一句,“公主,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宮人端來了熱水,伺候我沐浴。把頭埋進溫熱的水裏,如同回歸了母親的懷抱,沒有了愁苦,隻剩下一片靜謐溫存。換上了幹淨的衣衫,不理會宮人的小聲議論,我抱著被子,徑自進入了夢鄉。
翌日,我被宮人們喚醒,端坐在鏡前,任她們小心翼翼的為我梳妝。略顯蒼白的臉在淡淡脂粉的潤飾下,猶如曉煙中綻放的新荷,清麗中透著溫婉,矜持裏透著雋雅。烏黑的長發披垂在四周,像最先盛開的暮色,泛著柔軟而細膩的光。看著鏡中的自己,我輕輕的笑了,沒有女人不愛惜自己的容色,何況是這樣傾城的顏色。隻是,那個懂得欣賞的人兒,如今又在何處呢?
拖著雪白的裙裾,我在宮人的引領下來到前廳,所行之處皆是驚豔的目光,我是,最美麗高貴的公主。
尹姬斜靠在華麗的座椅上,媚眼如絲,像一隻慵懶的貓。這是我一次和她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她有著不用於其他女子的象牙色的肌膚,泛著陽光親吻過的光澤,身材高挑,一襲桃紅色的長袍隨意的包裹了她。張揚的色彩在她身上沒有一絲俗氣,反而充滿了熱力。腰間隨意的係了條帶子,巧妙凸顯出她玲瓏的身段,腰肢簡直不盈一握,胸部卻飽滿而挺秀。她很美,不止美,還有種頗具挑逗的誘惑力,如同甜蜜而豐潤的果實,令人忍不住想去攀采。
相互打量一番後,她緩緩開口,“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小公主,今日一見,果然沒讓我失望。”她的聲音嬌媚而富有磁性。“知道我為什麼要單獨見你嗎?”
“夫人可是對我感到好奇?”
“公主果然冰雪聰明。是啊,我是對你充滿了好奇。我和你母親相較多年,使盡渾身解數,最終還是輸給了她。我一直心有不甘,你的母親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陛下那樣的男人如此神魂顛倒!聽說公主很像你的母親,甚至更美,所以,我想看看你,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去審視另一個女人”。
“母親待人,用的從來不是手段,而是單純的心。夫人可否想過,摒棄所有的浮華,最簡單原始的東西,往往最能打動人心。”我淡淡的說道。
“越簡單原始的東西,往往越能打動人心。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能有公主這樣的女兒,彩妃一定很開心。”尹姬幽幽的歎了口氣。
“聽說公主還繼承了母親無雙的歌喉,是否能為我清歌一曲?”
“夫人的要求,我原不該拒絕。隻是,歌痛失所愛,怕今生再無法放歌。”
“你指的,可是常侍陛下身邊的太醫夏無且?”
我點了點頭。
尹姬眉毛輕揚,“確實是個不錯的人才。可惜站錯了隊,”頓了頓,她又說道,“陛下去世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是後來聽亥兒說的,夏無且冒死出走,身中毒箭而亡。不過,他的屍身並沒有找到…”
我聞言一怔。
“但是,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摔下去,斷無僥幸。”
我沉默不語,眉目間難掩傷情。尹姬頗有興致的觀察著我情緒的變化。
“我還聽說,巴夫人母女為了能將公主帶回來,不僅借重了我的衛隊,還讓工匠為公主特質了一張巨網。不知可有此事?”
我點了點頭。
“那麼關於公主能翱翔於天空的傳聞是真的了?不知公主可否讓我也開開眼界?”尹姬笑眯眯的看著我。
我來到院中,冉冉的,盈盈的,升離了地麵。驚呼聲此起彼伏。我在空中輕巧的飛旋,足尖俏皮的點了點枝頭的樹葉,複又落回了地麵。
“太美妙了,猶如仙人下凡,真真讓我們這些俗人開了眼。”尹姬銀鈴般的嬌笑。
“公主剛才飛旋在半空,為何不趁此逃離?”
“夫人說笑了,歌既肯回來,就表示願意麵對自己的命運。何況,夫人既然放心讓我翱翔,四周必然埋伏了強弓箭弩,我若有所異動,定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哈哈,公主真是個剔透的人兒,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若不是為了亥兒的大計,我實在舍不得你這可人兒!這樣吧,在亥兒處置你之前,你就安心住在那個小院,我會讓宮人們好生伺候著。”
“多謝夫人。”
就這樣,我得到了最後一段安寧。隻是夜闌人靜時,過往種種如潮水般湧來,讓我時而歡笑,時而淚垂。一晃過了三日,想起憶年的病,不禁有些掛念。尉先生固然本領通天,但想醫好憶年的痼疾,怕不是那麼容易,萬一失手,玉瑤和無且這對苦命鴛鴦又該何去何從呢?
第四日中午,尉先生趕來看望我,幾日不見,他蒼老了許多,兩鬢間竟生出了華發,想是為了就憶年,費盡心力。
“公主這幾日可好?”
“還好,尹姬並沒有為難我。先生,憶年可大好了?”
尉先生露出一絲苦笑,“他身上的毒素基本排除,剩下的就要看後天的調養了,隻是,苦了玉瑤那孩子。她失血過多,已經陷入昏迷,無且徹夜守護著她,寸步不離,隻是如果再不見醒,怕是回天乏術了!”
“怎麼會這樣?”我腦海中浮現出玉瑤的樣子,或開心,或失落,或美好,或怨毒,每一個表情都那樣生動。
“我今日前來,是想拜托公主一件事情。”
“先生但說無妨,隻要能幫到他們,歌一定盡力。”
“玉瑤是個可憐的孩子,求愛而不得,受了很多苦。如今她心力憔悴,生命的跡象越來越弱,為今之計,隻有以情感來撼動她,喚醒她求生的意誌。我左思右想,隻有公主的歌聲能夠穿透靈魂,穿過生死。所以,我想請公主為玉瑤清歌一曲,或許能將她喚回。我知道以公主目前的心境,似乎有些困難,但是…”
“先生不必再說了,我願意。隻是尹姬那邊,是否同意我出宮?”
“公主請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那就請公主隨我去吧。”
我再次來到了巴府,仆人急急的把我們領到了玉瑤的房間。她靜靜的躺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同一個冰雕的美人,看不到生機。無且失魂落魄的守在她旁邊,眼圈凹陷,顯然很久沒有合過眼。看到我,他的眼裏燃起一絲希望,我點了點頭以示安慰。
巴夫人和前幾日幾乎判若兩人,此刻在我麵前的,隻是一個容顏憔悴,焦急的,無助的母親。“我虧欠玉瑤太多,直到此時才明白,我有一個多麼可愛的女兒,希望上蒼能給我一個補孰的機會,讓我好好的愛她,疼她。”她的語聲哽咽。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人,為什麼總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擁有的可貴呢?可是,麵對一顆顆失落的心,我依然忍不住希望,所有的美麗都有重臨的機會。雲棲,你可聽得到我的禱祝?
我要為你歌唱,為玉瑤,為所有懂得珍惜的心。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鳳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棲良木。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思君子兮,難調機杼。
有花並蒂,枝結連理。適我願兮,歲歲親睦。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情脈脈兮,說於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貽我心兮,得攜鴛鷺。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顛倒思兮,難得傾訴。
蘭桂齊芳,龜齡鶴壽。抒我意兮,長伴君處。。。”
歌聲渺渺,魂飛冥冥,我仿佛來到了夢境的彼端,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你在花下含笑而立,微笑如柔瓣上的晨光,我款款走向你,忘卻了跋涉千裏的滄桑,隻有初初相遇時的恍然和悸動…
歌聲中,玉瑤緩緩睜開了眼…
離開的時候,耳邊仍回蕩著巴夫人熱切的母性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