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1〗第三幕：我叫秋子葉
    黃昏的陽光清遠而淡然。
    籃球場邊，橙色的球體歡快地在視線中跳動，塑膠球場與運動鞋相互摩擦發出"叱、叱"的聲音，交錯著吼叫聲和擊掌聲，整個球場囂鬧不決於耳。
    樹蔭下。
    水杉樹的影子被斜斜地拉在地麵，幾件校服和礦泉水瓶亂七歪八地橫躺在地。前方若幹個高大的身影跳動投籃，藍板搶得尤為漂亮。
    剛剛把球扣入籃筐的一個男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忙扭過頭對著他身邊的一個男生說。
    "呃……Soul……我們回教室。"
    男生甩了甩黏滿汗液的頭。
    水珠在空中四濺如花。
    他邊走出籃球場，邊輕聲應和，"走。"
    樹蔭旁。
    秋子葉的眉尖微微蹙起，她的視線牢牢地落在他的身上。
    秋子葉的腦海裏同時浮現出在校園BBS上看到的照片。
    身高、發型、體態……
    重疊在一起。
    秋子葉的眼睛忽然閃爍出光芒！
    兩個男生的腳步漸漸臨近。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臂攔住了他的去路。
    灰色的眸子錯愕了一下。
    他被硬生生地止住腳步，NIKE鞋底因為摩擦發出"噌噌"的響聲。
    看到他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唇邊一個稍稍上揚的微笑如同秋風般明朗。
    "你好，我叫秋子葉。"
    周圍的草木簌簌搖曳，像是歡喜地迎接新朋友的到來。
    幾個過路的學生看見這邊有動靜，紛紛折回來明察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供欣賞的事。
    雲梓墨也低下頭。
    冷冷地打量著她。
    居然有人敢冒犯他？
    "走、開！"回應秋子葉的是一聲懶洋洋的打發。
    "我叫秋子葉。"
    "走開。"他重複第二遍，語氣依然淡漠倨傲。
    漸漸地。
    籃球場周圍圍觀的學生像蒼蠅般越擁越多，片刻之後就砌起了一層又厚又密的人牆。
    秋子葉和雲梓墨之間被越縮越小。
    教學大樓的窗戶也因為樓下所傳來的騷動擠滿了人頭。
    同學們不約而同地為這個大膽的女生倒抽一口冷氣，她在幹什麼？瘋了嗎？！
    "記住了我的名字，我就離開。"她緊抿著唇。
    "哦？"
    暮色漸漸從天邊湧出，他們背光而站，地麵上斜斜地躺著兩道修長的影子。
    他挑起眉毛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兩道影子合為一團。
    "你、要挾、我？"他伸出手輕佻地捏住她的下巴，手指箍地很緊。
    她的下巴立刻躥出一鼓深刻的痛意。
    "知道惹我的結果嗎？"雲梓墨的嘴角勾出一道邪佞的嘲諷。
    "不知道。"
    "哈哈哈--"
    四麵八方傳來一陣哄堂大笑。籃球場四周的人一下子亂成一團。趴在地上笑的，捧著肚子笑的，跺著腳笑的，姿勢千奇百怪，恍若是一隻隻令人惡心的蟲子。
    雲梓墨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指不由自主繃地更緊。
    夕陽下，他脖子裏的水滴型項鏈迸射出燦爛無比的光芒直躥進她的眼睛。
    好刺眼！
    秋子葉下意識地眨眨眼睛卻還是沒法回避。
    兩行淚就這樣無知覺地自眼角緩緩滑落，莫名地連她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看！雲梓墨的手好用力啊！叫秋子葉的人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對噢，他不是不打女人的麼！"
    "秋子葉好可憐。還好秋沫茜不在，要不然……"
    周圍的議論聲似乎傳近了他的耳朵。
    算你狠！他在心中低低詛咒，下意識地稍稍鬆開手。
    可是他還是捏著她的下巴不放，看上去兀自很痛的樣子。
    隻有秋子葉感覺到他的變化。
    "秋天的秋，葉子的葉，葉子的子。"她生硬地擠出笑容，初秋的風有一點點寒冷，像是他眼中對她不屑的寒茫。
    "老子最近沒空理女人！滾！"冷冷地一哼之後。
    "啊--"
    人群尖叫！
    "哇--"
    人群驚歎！
    秋子葉被推開了！
    隻見修長有力的臂膀在光線下拉出一道不輕不重的弧線。
    他惡魔般玩弄的笑容蕩漾開來。
    她被遠遠地推開了。
    秋子葉一個踉蹌後退好幾步，身體東倒西歪地找不到重心！
    所有人都看見了雲梓墨笑著怔怔地看著如此出醜的她，然後甩著身子大搖大擺地離開。
    "真、可、憐！"
    人群哀呼。
    "不過幸運的是她沒摔倒！"
    夕陽的餘暉很亮，卻並不美麗。
    好戲結束之後。
    人群開始疏散，窗戶裏的腦袋也好像一下子少了許多。伴隨著交頭接耳的議論，整個學校似乎喧嘩囂鬧地像個菜市場。
    秋子葉怔怔地站在原地，淩亂地發絲滑落下一簇，耷拉在她尖俏的下巴邊。
    淒美的瞳孔失去焦距，成為一潭死水。
    風呼呼地吹。
    天空像是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開始彌漫出屬於夜的青黑藍色。
    渺小的身影漸漸被人潮所削弱，她成為人來人往間固定不動的一個黑點。
    直到人群全部散開，眼淚不知不覺地從臉頰劃過時。
    她才蘇醒了過來。
    仰望著的天空，有種說不出的遙遠與距離感。
    空中。
    一輪發著白光的新月在紫黑色的夜幕中越來越清晰。
    忽然她覺得腳下原本堅實的土地現在仿佛變成了一根吹彈可破的蛛絲般輕柔易碎，飄忽不定地晃著晃著。
    秋子葉用左手輕輕捂住疼痛的胸口。
    她的雙眸幽邃空洞，夾帶著不斷有溢出的傷感覆蓋了內心的疤痕。
    然後，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夜風緩緩吹來。
    周圍的空氣一並消失的塵囂而變得索寞。
    秋子葉在身心顫抖間舔著自己的傷口。
    "我不怕苦，不怕痛。勇敢追，用力玩。為了報複，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她是黑天鵝。
    她肯定可以，做得到！
    ******
    晚自習結束以後的宿舍樓。
    走廊裏來來回回穿梭著打水洗漱的乖孩子。
    潔白的瓷磚上人影清晰。
    皓月孤寂地掛在天空。
    窗外的小徑被灑下的月光篩落出一片明亮的區域。
    秋子葉路過一樓大門的時候，正好看見秋沫茜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回來。
    她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故意的！
    她的目光正好迎上她的，不爽！
    "哼。"秋沫茜仰起高傲的頭，"怎麼，嫌下巴不夠疼啊？"顯然，她已經知道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
    "哈哈。"
    "哈哈哈。
    跟著笑的是她身邊的一群太妹。
    秋沫茜見她不作聲，挑起修得很細的眉毛興致盎然地走到她麵前，"哎喲，你那個漂亮的下巴啊，墊過的吧？我現在看怎麼好像有點歪了啊？"
    "那又怎樣？"秋子葉裝模作樣地摸摸自己的下巴，"我倒要看看你這樣沒墊過的人下巴正成什麼樣！"話還沒說完，秋子葉就伸出手狠狠地箍住秋沫茜的下巴使勁掐。她幾乎是用了比握力測試時還大的力氣捏。秋沫茜尖叫連連。
    "啊--你這死女人！快放開--啊！"
    秋子葉猙獰地揚起嘴角。
    她越是痛，她就越是快樂。
    秋沫茜越是掙紮，她的力氣就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直到那群太妹衝上來扯住她的頭發，抱住她的身體，強扭開她的手。
    "你反了啊，連老娘都敢動？"
    秋沫茜一手捂住她的下巴一手指著秋子葉的鼻尖。
    "給我教育她！"
    站在她身後的太妹一共有四個。
    從秋子葉第一天來彙安起她們就跟在秋沫茜身邊了。
    聽說那幾個太妹都是留級生，年級裏名聲遠揚。
    她們塗眼影塗的像熊貓眼。
    抹腮紅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
    擦口紅的嘴粗厚地像跟香腸。
    秋子葉被她們擒得動彈不得，隻好死命地抿住嘴唇低著頭。
    一時之間宿舍樓裏亂做一團。
    打水的，洗漱的聽到叫聲統統跑出來看門口發生的事。
    "踹死她，莎莎，踹！"
    秋沫茜看見有那麼多人捧場興致一下變得很高，她穿著高跟鞋，舒舒服服地往旁邊的小桌子上一座，翹著二郎腿擺出一副很高的姿態。
    叫莎莎的那個女人穿的是靴子，那種坡跟的和增高鞋差不多的靴子。她抬起腿往秋子葉肚子上瞪，"咚"，很響的一聲，就像是專門練跆拳道的腿踢出來的，快準狠！
    秋子葉的脖子刹那間往前傾得伸縮了一下。
    "嘖嘖。"女生們都不忍心地發出一聲歎氣，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去阻止。
    "疼不疼啊？"秋沫茜假惺惺地問。
    秋子葉緊緊地繃住身體，吃住腹部傳來的巨大疼痛。
    所有的疼痛，她都可以忍住。
    秋沫茜，我可以忍。但你要記住，忍過今天，忍不過明天！
    見她不搭話，另一個藍眼影太妹又順勢踹了她一腳。
    揪心的疼痛席卷過身體裏的每一個細微的觸覺。。
    然而，秋子葉依然不語，隻是緊緊咬住嘴唇。
    沒有人發覺，她的瞳仁漸漸已經湧出鮮紅的血絲！
    "哼，賤人真他媽不買賬啊。莎莎，把她衣服剝了。老娘先去洗個澡。"
    "哈哈。"那群太妹又笑了。
    莎莎尤其笑得誇張。
    "姐，要不要把她衣服扔了？"
    "隨你便吧！"
    一陣刺鼻的香水味飄過。
    可是她不知道。
    那雙犀利地可以躥出紅光的眸子會永遠記得她的背影！仿佛一塊燒得殷紅的鋼鐵，"呲"地一聲印烙下痕跡。
    永不磨滅！
    月光落寞地灑在地上。
    幾個影子斑斑駁駁地透過建築的罅隙斜拉在地上。
    太妹們用力地跩住秋子葉的肩膀身體不給她任何逃脫的空間。
    而那個莎莎，全名叫安莎莎的，一件一件地把她的衣物卸去。
    熟練地如同卸妝。
    校服。扔掉。
    襯衫。扔掉。
    一道道拋物線。
    一條條陰影。
    一次次仇恨的覆滅。
    "唉喲。現在該怎麼好呢？"安莎莎眼看著快什麼都沒的秋子葉，忽然高興地吹起了口哨。隻見她的手被箍得通紅，臉頰也因為屈辱和疼痛而變得蒼白。
    "哈哈哈。"
    那雙抹著蔻丹的手緩緩伸向她最後的防線。
    笑容，弧度，唇色。
    空氣中盡是漲膩的胭脂俗氣。
    剝落之後一切都是虛偽狂放的！
    秋子葉努力不讓身體顫抖。
    沒有人知道，沒有明白被欺負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們都不曾知道！
    那一種崩潰得可以讓人不顧一切來索取的迫切感，可以像一把鋒利的劍在心髒裏劃出一道道沒有血絲的疤痕，交錯著罪惡。
    "快熄燈！快熄燈！老師來了。"
    突然，不知是誰一語道破天驚，所有的女生都匆匆忙忙地衝回宿舍。
    被放開手的秋子葉在頃刻間頹然地一下跪倒在地。
    孤單單的身影就像是一個被抽取靈魂的天鵝。
    "天氣冷，把衣服穿上。"
    一個人呼呼的聲音在秋子葉耳邊乍然響起，繼而撲到她身上的是一件留有殘溫的外衣。
    秋子葉身體一顫。
    覆蓋在肌膚上那暖暖的，是她原本的體溫，還是那個人手裏的溫度？
    "你是第一天住宿對不對？"
    炙熱的手扶起她孱弱的軀體。
    秋子葉本想推開的。
    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抗拒那種從內心傳來的溫暖。
    久違的，溫馨的。
    還有淡淡的肥皂味兒的體香。
    果真，剛關上宿舍的門後。
    樓道裏的燈就全部熄滅了，周圍瞬間變得沒有一絲亮光。
    "你先躲到被窩裏去，等老師查好房，再起來。"
    秋子葉頓了頓，想說什麼，可是喉嚨幹澀地使她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她知道。
    太痛恨和太歡喜的時候，她都說不出話來。
    於是她乖乖地鑽到自己的被窩裏去，拉起被褥覆蓋在她的頭頂。
    冰冷的被子像漫無邊際的深淵吞噬著啃齧著她。
    她美麗的黑色舞衣。
    她獨絕的完美輪廓。
    仇恨，太深了，太深了。
    深得被一層一層覆蓋。
    傷疤一遍一遍結痂。
    華麗的帷幕。
    破碎的詠歎。
    指尖的仇恨。
    全世界，旋轉淒鳴。
    不久。
    "哢嚓。"
    門把手旋轉打開。
    一束亮光倏地從門外躥進來。
    停滯幾秒之後。
    門重新被關上。
    女生一咕嚕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秋子葉床邊。
    "你動作小點，放心隻要她沒聽到動靜就不會再開門了。快起來看看，肚子有事嗎？"
    秋子葉搖搖頭。
    窗外的月光把她的臉頰映得蒼白憔悴。
    她隻是想牢牢地抓緊被子，然後馬上睡去。肚子有沒有被踢傷，她現在真的不想管。
    "查房的已經走了，你就起來看一下嘛，萬一有什麼事情。"
    女生依然留在她的床邊。
    秋子葉閉緊雙眼。
    她不需要別人的關心，她不要，不要！
    "對不起，我去一趟廁所。"
    秋子葉飛快地衝出去，帶上門。
    眼淚就在她邁開腳步的瞬間決了堤。
    如果一味地沉溺於寵愛和關心之中，那麼忽然有一天所有籠罩在的周身的東西全被抽取了，該怎麼辦？
    所以她不要關心，不要幫助。
    沒有關心和幫助，她就不會迷茫。
    就像沒有期望，也就沒有失望一樣。
    秋子葉深吸一口氣。好痛啊。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彎不下腰。
    路過女廁所的同時。
    一陣熟悉的香味突然撲入鼻尖。
    原本並不想去廁所的秋子葉折回腳步，走進去。
    果然。
    冤家路窄。
    一到洗手間的秋子葉又看見了秋沫茜。
    她對著鏡子又弄頭發又化妝，瓶瓶罐罐的擺滿了整個大理石台麵。
    好在廁所裏隻有她一個人，秋沫茜看見她也不能怎麼樣。
    "哼，死女人。"
    隻見洗完澡後的她一身火熱裝扮，粉底厚得一看就知道化過妝。
    秋子葉擰開水龍頭，獨自洗臉。
    "我靠，你水開那麼大濺到我了，死人！"
    秋沫茜斜著眼睛滿臉潑辣。
    秋子葉視而不見。
    "喂，還嫌教訓得你不夠是嗎？"秋沫茜已經把化妝品一樣一樣收起來放到化妝包裏，看樣子是要走。
    秋子葉知道她已經無暇顧忌她了，依然不理不睬。
    "要跟老娘鬥你算了吧！"
    丟給她一個白眼之後，秋沫茜也在意料之中走了出去。
    媽媽曾經說，黑天鵝是魔王的女兒，她陰險，她恐怖。而白天鵝，她善良，她美麗。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秋子葉就喜歡《天鵝湖》這個故事。
    她喜歡天鵝，喜歡王子，喜歡城堡，喜歡花園。
    她曾經把自己視為一個和童話裏一樣漂亮的白天鵝。
    長大之後。
    秋子葉才發現。
    很多很多時候。
    理想和現實總是矛盾的。
    甚至她覺得，生活就是一場矛盾。
    為了現實，秋子葉隻好舍去理想。
    為了報複，黑天鵝隻好選擇陰謀。
    她並沒有就此善罷甘休。
    待秋沫茜走了半分鍾之餘，秋子葉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走廊裏並不明亮，借助著廁所裏發出的微弱光線，可以看到周圍的大致輪廓。
    秋子葉扶著牆，踮著腳，勉勉強強地找了秋沫茜的影子。她沒有回宿舍，而是走到了一樓樓梯的拐角處。那裏扔著許多廢棄的東西。
    空落的水桶，成堆的報紙像一座小山丘。
    秋子葉看不清楚，但是唯一確定的是。
    之後的秋沫茜，從宿舍樓裏逃了出去！
    因為躲在牆後的秋子葉守株待兔等了三十分鍾有餘都沒有再聽到她的動靜。
    這算是抓到了一個把柄嗎？
    秋子葉忽然彎起了嘴角。
    "秋沫茜，你以為被你欺負的人都是傻子嗎？今天我為什麼會忍，你以後就知道了。"
    黑天鵝可不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