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初春的清晨。
    
    空氣很潔淨，潮潮的水汽，灑在我的臉上，柔柔軟軟，舒服極了。遠處的苧蘿山被霧所懷繞著，如乳般的白色，翠綠欲滴的青色，有一般仙境的感覺。
    我的手，在水裏隨意搖擺，很多小魚從我的手心調皮地嬉笑而過，這裏，真得很美，鳥兒，飛魚，青竹，薄霧。
    自己不禁聯想浮翩，如果有一天，自己，乘著烏篷船，船頭係著紅綢花，穿上盛裝，烏雲般的青絲發髻，然後，把手伸給自己心中的那個人，與子攜手，與子同老——
    我不禁就哼起小調，這聽說是什麼《詩經》中的句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美妙的歌聲，我已忘情地投入其中，絲毫沒有聽到身後，漸漸清晰的腳步聲。
    而身後的這個人，煞有興致地端詳眼前，這個已忘乎所以的女子。她的眼角，已經綻開了笑容；臉龐，一塵不染的美麗，讓自己有些眩暈。
    沒想到，她的笑，竟這般美麗，讓自己的心，第一次嚐到了悸動的味道。
    “西施姑娘！”
    我回頭一看，依舊是那幅顛倒眾生的臉龐，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
    “範大夫，你回來了！”此時的自己，忽然歡喜得有些發狂，手忙腳亂。
    上次見麵，還在吳國的大牢裏。他的衣衫襤褸，血痕滿目，還有那不屈於人的傲骨，仿佛依稀在眼前。原來，自己心中，一直是掛念他的。
    想到這兒，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希望，他不要察覺出來，就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才會讓我有一種安全的感覺——
    他，身穿普通麻質的深衣袍裙，衣長及膝，腰束繡配帶鉤帶（1）。
    頭上帶有貴族男子所佩戴的弁，腰間配戴了一塊普通的翠玉。
    腳上穿了一雙青絲履（2），雖沒有上次那般華麗，卻也是氣宇軒昂，全然不是那個囚牢之中的範蠡了。
    
    “怎麼，不認識我了？”他看著我，心想，自己的出現時有些突兀吧！要不為何，她會如此，驚慌失措。
    “沒有……隻不過……？”
    “西施姑娘，我可是記得你在吳國的大牢裏，還問過我什麼時候歸國的？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
    
    這麼快？都兩年了啊。範蠡，莫非是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心中，一種涼意侵過，眼角中，有一絲失落閃過。
    手中的一片紗悄然落下，隨著溪水漂流而下，正如我的心情，有些淡淡的憂傷——
    “我的紗……”我心裏一墜，這可是我浣紗兩個時辰的成果啊！
    範蠡，顧不上思考，一把跳入水中——
    “範大夫！”雖然現在，已經是孟春（3），可是溪水，依舊是冰冷刺骨，這麼跳下去，豈不要染風寒嗎？這個範蠡，怎會不知如此？
    所幸範蠡水性極好，一會兒就從水中躍起，衝我憨憨地笑道：“西施姑娘，這個——我拿到了。”
    看著他滿身濕漉漉的，整齊的頭發，已變得像鳥巢般淩亂，我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心中，一種甜甜的，溫暖湧上心頭：“範大夫，趕緊上岸吧！”
    在岸上，範蠡的那幅狼狽樣才暴露無遺。頭上，插滿了落葉，小魚，泥土，髒兮兮的；臉上，滿是泥水；身上整潔的衣物，也變得汙穢不堪，這還是範蠡嗎？
    “範大夫，謝謝你。”我打量他這副模樣，“何不前往我家小憩？換身整潔衣服，隻不過蔽舍簡陋之極，怕範大人笑話——”
    還未等我說完，範蠡已經“阿—嚏”了一聲，心中不禁一陣竊笑。可他，即便如此，還是氣質非凡：“今日，範某讓姑娘見笑了，又怎會反過去笑話姑娘呢？”
    
    我們便一同回家。爹爹看到我領回這樣一位怪人，還頗為驚訝，但後來聽說這是越國的範蠡大夫，忙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衣服。
    聽見身後的竹簾嘩啦一響，回頭一看，隻見他穿著平民的麻布衣服，但舉手投足，依舊一番貴族氣派，實在是不符，便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範某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倒沒什麼，隻不過範大人氣宇軒昂，穿上草民這等劣質衣裳，實在對不起了！”爹在身後賠罪道，“都是我家霓兒讓範大人受此之罪！霓兒，還不向範大人賠罪!”
    
    我正要跪拜（4），卻被範蠡阻止：“伯父多慮了。這不關西施姑娘的事！”
    “怎麼不關？——”爹還要嘮叨，被我一把打斷，“爹，霓兒拜托你，再不要在外人麵前出我的醜了！”我的小嘴一蹶，甚是可愛，便推推搡搡地把爹推了出去。
    “我爹就這樣，範大人不要見笑。”
    “怎會？伯父生性憨厚，倒不像姑娘作風。”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刁蠻無禮了？”
    “那倒不是。其實是——是——”他一時竟急得手足無措。
    
    看到他這樣，一陣得意湧上心頭。不過，玩笑，也不能太過頭了，要不然，會有失禮之嫌，便板起臉孔，問出自己心中早已縈繞好久的問題：“你和大王究竟是怎樣逃回來的呢？”
    
    注：
    （1）腰束繡配帶鉤帶：根據史料記載，當時貴族腰間革帶還流行各種帶鉤，彼此爭巧。
    （2）青絲履：指上朝或拜見君王所穿的鞋。
    （3）孟春：指初春，一月。
    （4）跪拜之禮：古代禮儀。指兩膝著地，腰杆伸直，跪而以手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