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範蠡被帶到了囚室，四周是光禿禿的土牆，裂開了幾寸來開的裂縫，冷風呼嘯而入，冷得難忍，冰得徹骨——
    範蠡看到了我渾身哆嗦，心中，一陣淒涼和自責湧上，自己堂堂七尺男兒，竟讓一女子受此之苦：“西施姑娘，範某真是無用。”
    
    我看著衣衫襤褸的範蠡，破涕而笑：“範大人，你還說西施。你衣衫破了，還剛受過大刑，才讓人擔心呢！”我脫下了自己的披風，穿在了範蠡的身上，“範大夫，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越國，就靠你了。”
    
    範蠡望著眼前的女子，心中湧起溫暖的感動。何時，自己會被別人這般關心？這世上，恐怕隻有她，才能成為我終生的伴侶。可惜，自己竟把她當作棋子，心中大罵，範蠡，你真不要臉——
    靜靜看她的臉龐，在這監牢之中，仍是那樣，一塵不染，宛若天仙。精致的頭髻，相得益彰，天宮的嫦娥，也不及這容貌之十一吧！
    我扶他，靠到了一個避風的地方，看著他身上被鞭子抽出的血痕，凝結成疤，還有一兩處已經破膿。他曾在越國為貴胄之輩，官拜上大夫，幾時受過這樣的酷刑？
    嘩得一聲，撕下自己的衣裙一角，替範蠡，仔細包紮。不難看出，這是新傷加舊傷，還有一兩滴辣椒水的痕跡，心中一陣痙攣，眼淚紛紛落下。
    他，卻伸出手來，抹去了我眼角的淚痕：“西施姑娘，範蠡沒事。這吳國大刑，雖冷酷煎熬，但對於我範蠡，隻有它怕我，豈能我怕它？隻是沒想到姑娘真的會來看望範蠡，已是感激不盡。範蠡想托姑娘一件事。”
    
    他從袖中掏出了一尺來長的竹簡，輕聲低道：“請姑娘務必將此物交於文大夫。”
    我接過竹簡，攤開，上麵全是極小的鳥纂，心中疑惑不解，範蠡，和文種是結拜兄弟，何須讓我轉送？
    範蠡看出了我眉目間的疑惑：“姑娘有所不知。這吳國囚牢管製甚嚴，若普通人出入，自要仔細檢查一番。而姑娘為女流之輩，自然吳國人不會刁難姑娘的。但文大夫則不同，若我直接給他，想必吳國人會發現的。”
    
    此時，我已明白，心中不知為何，感到了一絲的失落。
    “拜托姑娘了！”
    “那範大夫，你和大王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越國呢？越國的人民正處於吳國的欺詐中，大家都很盼望大王的歸來呢！”
    “這……”他沉默了，顯而易見，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恍然心中明白，這次大王被押囚在吳國，還說不上能不能保命，更談不上歸國，這樣一來，反倒是我勾起了範蠡的傷心之事，忙解釋道：“範大人，西施非有意——”
    “西施姑娘，你不必多過解釋。我範蠡還有一句頂重要的話要說，就是——”
    他的話說到一半，吳國的囚衛氣勢洶洶，走來：“一炷香的時間到了，你們倆出來！”
    
    一抬頭，吳王還是那般模樣，盛氣淩人，卻不知為何喝斥道：“勾踐，過來讓寡人下馬！”
    這時，一人，從西南麵徑直爬來一人。頭發，淩亂到了極限，上麵全是泥土、白色小蟲，在上麵肆無忌憚地爬行，侵蝕著他的皮膚。
    膝蓋早已血跡斑斑，不成樣子，望著身後的範蠡，心中更增添一份憤怒。
    望著高高在上的吳王，心中暗自起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國破家亡——
    忽然文種，範蠡卻跪下痛呼道：“臣拜見大王！”
    大王？難道這是我們越國的王——勾踐？怎麼會是他？早聽說他雖不及範蠡等人美貌，但卻也是有一番王者風範，可麵前的這個人卻徹徹底底的是一個奴顏媚骨的奴才，怎麼會是我們的王？
    他一把撲倒在吳王的馬下，含糊其辭地念道：“勾踐伺候上王下馬！”
    吳王竟一把踏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這一幕讓我徹底驚呆。
    怎麼能這樣？這是我們越國的王！
    
    我想上前阻止，卻被範蠡一把拽回。我瞪了他一眼，他卻早已司空見慣，臉上冷冰冰的，射出震懾的光芒，自那一刻，那似乎已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敢愛敢恨的範蠡了——
    吳王已下了馬，穩穩地站在那裏，而勾踐則一味地低頭，允諾，一副唯唯諾諾的小人模樣。
    一邊的伯嚭則露出鄙夷的表情，大聲辱罵道：“勾踐，還站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去幹活！”
    “諾。”自始至終，勾踐，沒有抬頭，沒有挺胸，骨氣，已蕩然無存。
    “範蠡！”吳王轉過身來，犀利的眼睛，直直，刺向我們，“你，想通了嗎？”
    “範某感謝吳王的知遇之恩，隻不過範某原為楚人，懷才不遇，乃是越王重用我，自不可做背信棄義之人！”
    
    “真是一塊朽木。”伯嚭，添油加醋。
    吳王倒沒有想象中的暴虐，大發雷霆，平靜道：“把範蠡帶下去。”
    
    樹滋滋以輕搖，燕飛飛而歸巢。問征夫何處路，願晨光之熹微！（1）
    自己的心情，就像這搖晃的車馬，頗不平靜。範蠡的傷，勾踐的低聲下氣，都在我的眼前浮現。心中，憤怒，無奈，苦苦的，澀澀的味道。
    不知，範蠡是否還會受刑？他能堅持住嗎？
    心中，不自禁地慌亂，連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範蠡，隻是利用我送信，而為何自己卻這般記掛他呢？
    嘴角漾起一絲苦笑，難道自己，已愛上了他嗎？
    掠開簾兒，想浸醉在暖暖的信風裏，卻看到，蔥蔥鬱鬱的山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晃過。那個人，身形怎麼那麼像牧之哥？我大叫一聲，那人瞥了一眼，就匆匆離去。
    他，要是牧之哥的話，怎會見了我，拔腿就跑？自己，也是有些糊塗了。
    
    苧蘿村頭。
    那片竹簡，我給了文種：“文大夫，西施不敢在路上示之於你，怕吳國人察覺。現在定是平安無事，請你細細品讀一番。”
    文種自是驚訝，接過竹簡，展開更為大驚：“未料範賢弟竟如此有心。”便合過竹簡，塞進袖中，對我一揖道：“西施姑娘，我文種及越國感謝你！”
    
    文種為大夫，即使在這般亂世，地位自比我要高，對我行此大禮，倒讓我受寵若驚了，“文大夫不用客氣，西施乃為越國子民，這些應該的。”
    “若人人像西施姑娘這樣深明大義，越國複國指日可待！”
    
    “複國我不懂，隻希望文大夫能治理好越國，讓百姓安居樂業！”我道出了我的願望。
    
    文種，望著西施遠去的背影，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美人計，已成功了一小半，自己是應該高興的吧！可是，她為何偏偏是如此純淨，善良的女子，讓人不舍得，讓她背負如此重的任務，如此疼的痛苦。
    西施，對不起，我騙了你——
    以後的兩年裏，我平靜地度著如水般清靜的歲月。但在若幹年後，這些都是奢侈，都隻是西施少女一個夢罷了……
    
    
    下章介紹：在後一章，西施將會和範蠡在浣紗溪邊相遇，入吳的故事正式開始……
    
    注：
    （1）樹滋滋以輕搖，燕飛飛而歸巢。問征夫何處路，願晨光之熹微：這是霞兒自己編的，望各位讀者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