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心篇 月本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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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栗色的頭發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膚白勝雪,臉如凝脂,粉頰如桃,眉間朱砂炫目,兩道扶柳眉彎彎,水色雙眸清澈淡定,嬌俏的鼻子,豐潤飽滿的紅菱。碧霞羅上飛紫雨,綠風裙中送黃櫻。裙底下偷偷鑽出幾個白嫩可愛的腳趾頭,微微一動,似是落在心上慢慢地抓撓,心癢,卻,無可奈何!
嬌俏的她,直直地撞進他的心裏,如烙似印。
……
這一世,他叫做月無殤,是樓砂第四十七任皇帝月蕞鳴最小的最無權無勢的兒子——一個宮女的孩子。
他的母親,美麗而懦弱。在勾心鬥角的深宮裏,這樣的人是永無出頭之日的,所以,一直到死,她也不過是三千佳麗中默默無聞的一根碧草而已。
他的碧草母親,終於在他六歲那年傷寒病重,臨死的時候,那個溫柔的女人笑著告訴他:“殤兒,你的性情太淡,娘也不知道這是一件壞事還是好事。可是,娘親相信,這世上總會有一個人,是會你想傾盡所有的溫柔與愛,一定會有的。如果你遇見了,千萬別放手!答應我,好嗎?”六歲的他,麵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算是送那個唯一一個無條件對他好的女人最後的一程。
那天晚上,他夢見了前世的過往,包括,瀛歌與蒼離的故事以及他們轉世尋找魂器的故事。夢醒時分,他冷酷地笑了。
溫柔麼,好吧,那就當一個“溫柔”的人吧。他對自己說,而愛,那是不可能,他所有的愛已經獻給那個高貴而美麗的女神。
殘酷的宮廷鬥爭,在他眼裏卻是最熟悉不過的生活,生而為皇,他甚至擁有幾千年的記憶,若說他是玩弄權術的祖師,也不為過吧。
嗯~~看在蒼離的魂器還沒找著的份上,我就陪你們玩一場吧。他笑了,狹長的鳳眼眯起,嘴唇微挑,像是溫煦多情的暖風,眼底卻是冰寒。
他挑撥著那些貪婪狂妄的皇族相互傾軋,他欣賞著不斷上演的血腥的爭權奪利的戲碼——弑父殺親、骨肉相殘,他樂此不疲。然而,總會有那麼一些人看不慣的他的所為,或者說,嫉妒他的能耐,他們發狂了,於是設下天羅地網引誘他、捕捉他、追殺他。
珠寶美人麼,他來者不拒,畢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不是。
陷阱陰謀麼,這無聊的生活,總需要些許調劑才是。
看在那些挺有趣味的圈套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去看看罷。
嗯~~過於自負真的很不好,當他被“大字型”綁在木樁上時,他開始自我反省,他是不是張狂了些?
那些人,鞭子、竹簽、棍棒……輪番上陣,最後連毒都使出來了——據說這毒叫“碎心”,顧名思義,就是讓人心碎劇痛而死。他看了直搖頭,低歎:毫無創意!挪動手指打了個響指,他精心培訓出來的暗衛出來了,把他從木樁上解開,喂他服下這世上“碎心”唯一的一顆解毒藥。他淡淡說了一句:“收拾好這裏。”接著就踏上前往千山的路途,開始他當質子的新鮮體驗。那一夜,樓砂宰相府三百人口相繼踏上拜訪閻王老爺的黃泉路。
瞧瞧,他在千山的禦花園裏發現了什麼?
一個漂亮的男孩,襤褸的衣衫麼,依舊還是可以看出來是千山禦衣監縫製的,隻不過這麼個十歲左右的、看上去嚴重營養不良的小男孩,是哪一家的皇親國戚?
等等,他剛才聽到了什麼?曖昧的“二皇兄?”
嗯~~有意思,兄弟相奸麼?看來千山一行也不是那麼無聊的啊。
他掏出不知是那個花癡塞進他懷裏的手絹,扔給那個小男孩,“擦擦吧。”玩具是要好好保護起來的,在他還沒玩膩之前,連臉上的汙濁都不能。
他看著那個男孩遊走於皇族權臣之間,那張妖豔不似男子的麵孔、那雙清澈而迷茫的眼睛漸漸失去溫度——他覺得他又開始膩味了。
於是,他回到樓砂。在那裏,他的三皇兄總算不負他的指點,設計砍殺了其餘十二個皇子,當上樓砂的皇帝。他看著肥豬一樣的男人,隻覺得好笑。人就是這樣的貪婪,為了虛無的權勢,骨肉至親都可以拋棄。
剛過上幾年安生日子,轉世的九歌找上他了,也就是說,他的任務來了。
果然,九歌要求他設計參與一場騙局,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這次,他以樓砂攝政王的身份出使千山,讓那個男孩去幫他調查蒼離的一切。畢竟,幾千年了,當初那場驚變,老實說他已經忘記差不多,而他轉世幾次,都隻不過在人世廝混,唯宙跟九歌那群神祗,從來沒有找過他,即使,他知道他們跟他一樣轉世。可是那又如何,轉世的神祗,總是比他一個徹頭徹腳的凡胎厲害得多了,他們若不想給他知道,他又能如何?何況他根本就不想跟那群神祗打交道。
“司家之女,離魂之鑰,《天示》重現,天下盡毀。”
司家之女,九歌他們這一世貌似就是轉生到姓司的人家喔,這個司家之女,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離魂之鑰,意思是這個司家之女是個離魂?有趣,難道她是最後一個魂器?
《天示》重現?無稽之談,他記得的為數不多的遠古記憶裏,《天示》早在瀛歌看完之後就毀滅了。
天下盡毀?難道說蒼離複活之後,她依舊是要毀滅這個世界?
也好,這本就該在遠古時候結束的糾葛、他的錯誤,終於有了修正的機會。
他一麵讓人把這四句話流傳出去,一麵加緊調查那個司家之女的事。
嗬,多麼有趣的調查結果啊!這個司家之女,居然就是轉世唯宙的女兒、轉世九歌他們的妹妹,嗬,這群神祗最後會怎麼做呢?他很好奇。父女相殘、兄妹相殘麼?
他決定先去看一下這個叫做“司天下”的小丫頭。
就在這時,他的那位愚蠢的三皇兄居然聽信朝中那班老匹夫所言,下令暗中殺他?
哼~~這世間,果然唯獨“愚蠢”是無藥可救的啊。。。
而他居然犯了這個致命的錯誤!他不但中了劇毒紅殤,還足足挨了三四刀!該死,痛是不可避免的,這難纏的毒才是重點!看來那群暗衛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他陷入黑暗的時候似乎壓到什麼東西了?暖暖的,軟軟的,不管了……
他的神誌在恢複,隻是眼睛一直睜不開,紅殤這毒,還挺厲害的嘛!
他能清楚地聽到周圍人的交談,當中有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煞是好聽,每次都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像冬日的暖陽。
不消三天,他就知道他周圍的那群人的身份了——他聽見唯宙的聲音!而往來的那些人,都喊唯宙為爹!他們是轉世的神祗!那麼,那個人,那個有著溫暖嗓音的人,應該就是那個司天下了吧!該死,怎麼眼睛還是睜不開?!
他又陷入昏迷。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身上都傷都好了七七八八,紅殤的毒也給解了,他知道是那個叫司天下的女孩解的。他對這個女孩起了興趣。
他一路跟隨著他們,看他們遊玩,看那個很少露出真麵目的女孩帶著醜醜的麵具笑得恣意瀟灑,他還知道她煮的一手好菜,也會用毒。
唯宙一早就發現了他,隻是他絲毫沒有憎惡或者驅趕或者發怒的意思,那他也就沒必要動作,畢竟,現在是他們需要他的幫忙吧。月無殤暗暗想著。
桐城中秋那晚,他按耐不住,第一次近距離地去接觸那個女孩。
那個小東西,警惕性蠻高的嘛!他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看著那小東西抓著花燈拉著唯宙毫無形象地在人群裏亂竄,他不禁大笑出聲。
末了,他不禁摸著易了容的臉,底下的那張臉,有多久沒有如此舒心地大笑過了?他的記憶裏,一片空白。
樓砂宮裏的暗衛傳來消息說:月千晉那小子設計他那肥豬父皇下台,自己登基了。
哼,這小子,看來倒是一根好苗子,比起那些乖張愚蠢的家夥好擺弄多了。也罷,他就回去幫那小子一把吧。
他吩咐了其他兩支暗衛留下,密切關注司家那幫人,當然,保護是必要的,畢竟,裏麵不少人是蒼離的親戚。
暗衛幾乎把司家的那幫人每日的生活都用信鴿向他報告,這其中,最多的,莫過於那個叫司天下的小東西。她是一個亮點。
嬌嗔的、惱怒的、淘氣的、聰明的、慵懶的……那個女孩透過密麻的小字構造在他麵前,除了蒼離,哦不,甚至連蒼離,都從沒讓他如此地,密切關注過。
看來這不是一個好跡象呢。他喃喃自語。
這時,暗衛傳來消息說經過亥臨一戰之後,他們在雲岫東南邊的一個臨海小鎮失蹤了。他氣得拍碎案桌一角!吩咐幾個暗衛留在那個小鎮打探消息後,又派出身邊的七支暗衛隊去剿滅那幾個不知死活的門派!居然敢動他的人!
——那時的他,還沒意識到他那焦躁的情緒預示著什麼。
臨近年關,他的胃病又犯了,宮裏的庸醫給他開了藥方,每天都要吃那種味道怪怪的理中丸。隻是誰也沒想到,這治胃病的普通的理中丸,差點要了他的命!
他先是臉龐開始腫脹,發亮。接著輪到雙腳、雙手、繼而擴散到全身!他的身體水腫得像個發亮的球!那群該死的庸醫卻隻會告饒求恕,半個治療方案都拿不出!
漸漸地,他甚至隻能躺在床上度日,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簡直快要把他逼瘋!倉惶中他想起那個失蹤了大半年的小東西,如果是她的話,應該有辦法吧!
他吩咐林鑭跟墨虎就算翻遍整個歐雅也要把那人給他找出來。
很快的,雲岫那邊傳來了消息。
半個月後,墨虎把人帶回來了。
剛見麵的那會,正趕上他被宮裏的庸醫氣得激動欲狂的情形,這樣的境況——他腫得像個球、原來的麵孔甚至麵目全非、他的身體發臭發餿……他痛恨這種怪病!他突然不敢麵對那個人,於是他讓林鑭點了他的穴。
他閉著眼睛,感覺到她的手指在他身體上輕輕滑過,像綿柔的羽毛,癢癢的,令人欲罷不能。——這是什麼檢查方式?!難道她就是這樣給人看病的嗎?怎麼可以如此不顧男女大防?!她,還沒想起他麼?他亂糟糟地想著。。。
墨虎端著藥過來,他剛喝了第一口就吐了,什麼怪味?又鹹又甜又酸!他喝了一天之後就再也無法忍受了,他懷疑這是她故意整他的。
他又開始咆哮怒吼,終於把她吸引過來。
老天,他嚇了一跳!她設計的那副尊容,真的很有挑戰性!承受能力稍弱的,恐怕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嚇昏了吧!
她一下子就聞出藥的問題,重新調整了藥方,他的水腫怪病漸漸好了。他果然沒看錯人,他樂陶陶地想著,一股莫名的自豪從他心底升起。
隨後的日子,他覺得自己像個妒夫一樣!怎麼可能?!他不安地想著。
可是,他真的無法忍受她跟墨虎有說有笑的樣子,而對他卻是冷淡至極。他隻好用盡辦法去挑釁她、激怒她,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他覺得她很可愛。
她撿了一個小屁孩回府,第二天居然就把自己的真麵目展現在那個小屁孩麵前!可惡,他認識她這麼久了,她卻從來沒用真麵孔出現在他麵前過。不過,她的樣子,很美哩。
怎麼樣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脫掉那層令人作嘔的假麵具呢?他頭痛地想著。那個小東西,明明和善的樣子,骨子裏卻很固執!
帶著這樣的問題他陷入睡眠。就在那天晚上,他、他居然做了春夢!夢中與他纏綿交頸的對象,不是蒼離,而是女裝的她!
簡直,簡直就是驚雷霹靂!
他偷偷跑到桐霄院,看著酣睡的她,隻吻一下就好,也許他就會覺得很厭惡,畢竟,除了蒼離以外的女人,他都覺得她們的碰觸很令人惡心。所以,饒是他有需要的時候,往往也隻是發泄出欲望之後就散了。
他輕輕一碰,清新的味道令他很舒服,她身上淡淡的藥香也讓他安寧。他加深了這個吻,她微甜的芬芳簡直令他欲罷不能!他捧著她的臉,不斷地吻著,直到他氣息開始紊亂——他嚇了一跳,惹火上身般匆匆離開桐霄院。他發誓不再踏進她的房間!
下一晚,她被吻得紅腫嬌豔的雙唇又在他夢中出現,他就像是著了魔一樣,鬼使神差地衝到她的房間,吻她,才能把身體內部那股騷動平複下來。
他帶著試探的意味向她表白了。而她的反應——簡直就像活見鬼了般。
這令他鬱悶得要死!
他發現她讓他的生活生色起來、有趣起來、也豐富起來,有一種——想要一直跟她在一起的欲望。
參加晚宴的那個晚上,他看著因醉酒而嬌憨可愛的她,夢中那種火熱的感覺令他幾欲控製不住自己。
可是那磨人的小東西卻沒有絲毫危機感,她居然還去撩撥他!如果他還能柳下惠那他就是神了!
他終於抱住了她,夢中的那種極致的舒爽一模一樣的觸感。就在兩人攀上快樂高峰的那一刻,明明醉的不省人事的她居然狠狠咬住他的右手!血流出來,他笑了,她還真是半點虧都不吃啊!可是,她真可愛,不是麼?
想到這裏,月無殤問自己,如果那時他發現自己真的愛上她的話,他還會不會逼著她,走向死亡?
褚風華在懸崖之上擄走她的那一刻,有一瞬他是慶幸的,可是當他看到她與褚風華如此合契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他心裏起了狂風怒浪!他恨不得衝上去分開那如此礙眼的兩個人。
沒想到,他手裏的噬魂,居然會在他成功地擁住她的時刻,紮進了她的胸膛!紅色的血噴出來,毀天滅地是他腦子裏唯一的感受,他甚至聽到心裂開的聲音。
他聽著他們唱歌,他想起那些天來她唱的那些哀傷的歌曲,那個會笑的天使,已經,被殺死了,被自己殺死了。
他的行屍走肉般的身體走向祭台,擁住了蒼離,可是,蒼離是誰呢?他發現自己一點也想不起來,也不願意想起。
蒼離複活了。
可是她呢?那個熟悉的溫暖的嬌俏的靈動的小東西,她在哪裏?
他用了一年的時間透過蒼離去尋找愛的感覺,卻找不到。他的心時刻劇痛著,他看到蒼離沒有特別的感受,他對蒼離沒有欲望,他滿心滿眼地,總是不自覺地去尋找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身影。
“母親說得對,總會遇到一個讓我想傾盡所有去珍惜的人,可是,我不僅放開了她的手,我還親手殺了她。”他自言自語,幹澀的眼睛流不出淚水,他滿腔的心痛與悔恨無處可宣泄,絕望跟癲狂緊緊地糾纏著他。
嗬~~他終於變成了瀛歌。原來月無殤跟瀛歌,一直都是可憐的笨蛋而已!
在他快要被悲傷與絕望壓垮的時候,蒼離告訴他們,她沒有死!
老天,他簡直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描述那種偉大而奇妙的感覺!他立刻就派人去尋找,不,他要自己去找!
他找了九年,一次次失望而歸。九年來,他的足跡遍布歐雅大陸,可是,依舊沒有她的消息。伊薩是他最後的希望,如果還沒有的話,他準備出海。
山下的人們說大概十年前這裏來了祖孫三人,後來那個孫女又生了一個小孩子,他們現在搬到山腰的竹軒去住了。
祖孫三人啊?應該不可能是她吧。可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呐喊,上去看看也好啊!
於是他遵從了自己的心。十年前他沒有傾聽自己的心,結果他失去她了。
他簡直不能相信,那個縈繞在他心頭十年的聲音,居然就從那薄薄的竹門後麵傳來,他緊張得手腳發軟,心如奔雷。
門開了。
是她!
他感動得落淚!
老天爺還是憐憫他的,終於讓他找到了她!
他乞求她的寬恕,他深情地告訴她他愛她,可是她卻說他們已經錯過,錯過了,就不再!
不,不行,他不想再放開她,他不能沒有她!
焦躁令他口不擇言,憤怒令他失了神智,嫉妒令他發狂,等他清醒過來之後,她已經像具被扯碎的失去靈魂的人偶一樣躺在他身下。
不!!!!!!!!!!!!!
他的世界崩塌了!
囚心麼?這是他們的孩子給他的懲罰,可是,那個孩子並不知道吧?
在那個鳳凰涅磐的美麗的下午,他已經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