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愁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李清照
    慕容千華進了殿門的時候，清涼舒爽的氣息讓她渾身一震。
    光滑的地板幹淨得能照出她的容顏來。
    溫柔的笑意展現在麵容上，水月琉璃軒的主人出現在了她麵前。
    “阿漓！阿漓！”千華撲了過去，“我好想你啊。”
    自然地接過千華，手指撫著她柔軟的長發。莫漓發出了不知是感慨還是憐惜的歎聲。
    “受苦了吧。小姑娘。”
    千華摟著他的腰的手又緊了緊。
    就知道阿漓對她最好了，不像她大哥那樣老是對她板著臉。阿漓又溫柔又漂亮，性子又好，和她二姐絕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為什麼老把她當成小孩子啊（不過這樣，她可以乘機占占小便宜，比如像現在這樣抱著不鬆手。阿漓身上清新的味道好好聞，嘻嘻~~）。
    還說不是小孩子，撒嬌的樣子明明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莫漓淺笑著把千華稍微推離，讓她坐到椅子上，把桌上早準備好的蜜糖茶水放到她白嫩的手心裏。一手搭上了她的脈。
    “不用急。慢慢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喝著蜜茶，千華的眼角餘光不由地一直瞄著莫漓。
    二姐夫的醫術向來是他的拿手強項，她好像瞞不太過去的樣子。
    莫漓的微笑漸漸消失，眉頭漸漸皺起。
    慘了，慘了，瞞不過去了。
    “二姐夫~~”掛上最甜美的笑容，想當年這一招雖然對她大哥沒用，不管她怎麼撒嬌，慕容家的當家都是該罰的就不會拉下，可是對她心腸軟的二姐夫就……
    “千華你……”莫漓欲言又止。
    “二姐夫~~”千華拿出全副孩子的模樣抓著莫漓寬大的衣袖一角搖啊搖的，“二姐夫對我最好了。”
    想責備她，看她一臉哀求的模樣實在開不了口，莫漓隻好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通過她體內殘留的氣息來看，莫漓一點也不費力地猜到了讓千華不遠跨越界線來找他的關鍵人物。
    “是懸壇宗衣。”他彎彎的眉挑起，很有些惱怒，“他主動的？不知輕重！”當年放過他難道放錯了？
    千華當然明白莫漓的怒氣代表著什麼，慌忙地扯緊他的衣袖，“不是他……是……是我主動的……”
    莫漓半蹲下來，平視著他以為還沒有長大的女孩，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千華咬了咬嘴唇，“他在躲著我，明明，明明他是喜歡我的，可卻想把我推回去，我想留住他。我想這樣他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所以就……”
    莫漓的眼神柔軟起來，他拿過千華手中的杯子，就怕太用力的姑娘把它握碎傷了自己的手。
    “二姐夫……”千華苦笑著，“我是不是變壞了……”
    “沒有沒有。”莫漓揉揉她的腦袋，“千華是慕容家最值得驕傲的孩子了，都已經能自己去探險了，不是嗎？”
    千華被他誇得笑了起來。
    和許久以前一樣幹淨的笑容啊。
    這女孩，真的是一點也沒變呢。
    華歲，你有個好妹妹。
    把椅子搬到千華身邊坐下，把桌上也是早就準備好的小點心塞到千華手裏。
    她小時候被她大哥訓了幾句委屈得要哭的時候，給她一盤愛吃的小點心保證能把她蓄積的眼淚水給哄回去。
    這次，也是一樣。
    “哇！我最愛吃的核桃酥！”她抓起一塊就塞進嘴裏，含糊的聲音勉強從嘴巴縫隙裏冒出來，“二姐夫做的點心……最好吃了……咳！咳！”
    幫她拍拍背，莫漓對她這麼猴急得吃法可不怎麼讚同，“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
    “人家餓了嘛~~”
    等到了把千華安置到客房裏，哄著她睡著了之後，莫漓替她關上房門出來，擔憂的神情才浮現出來。
    千華她還不能完全明白事情的嚴重，可是還是能從她不經意的眼神裏知道剛明白自己真實身份的她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了。
    更麻煩的事卻是……
    心魔，懸壇宗衣，你惹事的本事多少能耳聞目睹，但這次，你太過分了。
    莫漓想得有些頭痛，早早地休息了。
    半夜的時候，猛地感到身邊有他人的存在，他驚醒過來。
    “千華？”
    白天還笑得很開心的女孩子一臉淚水地坐在他床邊。
    “二姐夫……”她撲進莫漓懷裏，嗚咽著，“我害怕……我害怕……”
    摟著懷裏的小姑娘，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莫漓真的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慕容家女子的姻緣都這麼艱難呢。
    哭出來，是好事呢。
    哭不出來的，是最痛苦的……
    哭得累了，千華昏昏沉沉地在莫漓的床上睡著了。
    莫漓守著猶帶著淚痕的千華，幫她蓋好被子，坐在了床邊。
    月亮慢慢出現在窗口，照得一室銀霜。屋子裏睡了的人沉浸在自己的夢裏，醒著的人披著月光，那一頭黑色的長發仿佛被渡上了一層銀色，靜悄悄地，被窗外透進的微風拂動著。
    華歲，我已經守不住你了，你的妹妹，我一定會代替你守護好她的……
    就這樣，一宿過去了。
    “啊……眼睛睜不開啦……”
    “誰讓你這小丫頭這麼愛哭，都腫得像核桃了。”
    “嗚嗚，二姐夫你都不可憐可憐我……”
    “不可憐你我還會幫你做小冰袋敷啊。”莫漓點點千華紅紅的鼻尖，“你呀，記得自己是大姑娘了，不要再像小時候那樣愛哭了。”
    “我才不愛哭呢……”千華嘟起了嘴。
    “嗬嗬。”莫漓把剛做好的點心像昨天一樣塞進千華手裏，“剛做好的核桃酥，還熱著呢。”
    “……二姐夫就知道拿吃的睹我的眼睛……”邊嘟囔著邊往嘴裏塞好吃的千華讓莫漓笑了起來。
    防止洪水泛濫，這可是最好的辦法了。
    吃著熱得正好的核桃酥，偷眼看著莫漓。
    很好，二姐夫一點兒也沒生她的氣。
    她的二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嗯，而且，也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
    比絲綢還柔順的長發，精致自然到無可挑剔的秀美容顏，纖長均勻的身形，活脫脫的一個大美人啊。
    “想什麼呢？”輕輕敲敲千華小丫頭的頭頂，莫漓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了。
    小丫頭心裏在想什麼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這二姐夫白當了呀。
    哎呀！特別是笑起來的樣子，比仙子下凡還要好看呢。
    那雙深藍色接近黑色的瞳，任何珠寶都比不上呢。
    “二姐夫……你好漂亮哦。”她涎著臉笑。
    “你呀。”忍不住一指頭輕戳千華的額頭，“滿腦袋都是懸壇宗衣，哪還裝得下我這個二姐夫。”
    “不會啦。不會啦。”她臉紅著否定。
    “你還不懂啊，千華。”莫漓的眼神沉重了下來，讓看到的少女心頭一驚，“你知道自己要承擔的後果嗎？”
    “嗯。”千華的目光很認真，讓莫漓知道她是明白的，而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和他的力量相克，會有衝突。”
    “會有衝突？”莫漓的臉色告訴她他了解她知道得不止這些。
    千華微微動了動，“會有性命之憂。”
    “千華，現在不止是你的性命有危險。”
    “難道是宗衣……”千華急了起來。
    莫漓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鎮定，“懸壇宗衣不會有事的，有事的是你，千華。”在心裏暗罵那個給他惹下這麼大麻煩的死心魔，還扯上千華，很好，以前就算是半死的你就等著再脫層皮吧。
    她不明白。
    莫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婉轉些。
    “千華，你有身孕了。”
    當！
    盛點心的精美瓷盤在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她有孩子了！她有她和懸壇宗衣的孩子了！
    還沒有準備成為新娘的慕容千華即將麵臨成為母親的考驗。
    “我……我……一點準備也沒有……”她無措地注視著莫漓。
    “我知道，我知道。”莫漓安撫著年輕的小姨子，“放心吧。一切有我。”
    “我……我得要他……我……我要宗衣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他柔和的語調平穩了千華的情緒，“你要是真的想要保住自己和孩子，就聽我的話，在這裏的水池裏好好睡上一覺，這樣能把你體內的衝突降到最低，加上我的丹藥，應該能讓你熬過這一關。”
    “我想見宗衣……”慕容千華可憐兮兮地看著莫漓。
    懸壇宗衣，懸壇宗衣，你可真是個禍害。
    “不是不讓你見，千華。”莫漓狠下心來拒絕，“你現在越早進入沉眠越好。我答應你，等你一醒，一定能見到他，好不好？”
    看著自己從小最喜歡也最崇拜的二姐夫懇求的目光，千華答應了下來……
    沒過兩三天，水月琉璃軒就來了個意外的客人。
    “她人呢？”
    慕容末見麵的第一句話就直截了當。
    你還真不客氣。
    莫漓也不含糊，“睡了。”
    慕容末點頭，“交給你了。”
    他不是懸壇家那個被信弄昏了頭腦的家夥，多年的經驗讓他一早就猜到這小丫頭肯定投奔她二姐夫來了。
    說完轉身就走，沒有提出要見見千華，也沒有道謝。
    對莫漓，他的心情向來複雜。
    明知道這個人值得信任，卻不得不在每次看見他的時候回憶起去世的妹妹是因他而亡，但要說真的去恨他，又明白那不單是他的過錯。
    簡單的話語，是他和莫漓最好的方式。
    要說能救千華的，現在也隻有相信他了。
    莫漓知道，為了華歲，慕容末會記恨他一輩子。
    轉頭看著池中搖曳生姿的睡蓮，他清醒地意識到，他和慕容末要等上好久才能再見到千華純粹的笑顏了。
    這一睡，就是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