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當年的紫衣女子已不知過了多少年，在宗衣的印象裏，甚至連當年那個微笑著陷害他的女子的臉都淡去了。
    這一天，群魔隻知道，身為北守界懸壇冰瀾的兄長，同時也是魔界曆史最長的懸壇家族的嫡係，在那個看上去像個挺漂亮的人類，氣息古怪到他們不敢接近的女子站在門口不久之後就親自出來迎接了。
    這女子是什麼人，和懸壇家族是什麼關係，一時之間魔界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這些對當事人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怎麼樣？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沒有穿著紫衣的九嬰比起過去更顯得淡定。
    “昏昏沉沉地度日罷了。”宗衣苦笑，在當年他握斷了尚佑劍之後，就再也不在意自己身在何處了，哪裏都一樣，哪裏都沒有那天上的千華之花了。即使他為魔界找到了支持結界的方法，即使他讓群魔得到了一片屬於自己的世界，即使他現在被尊為北界上守，也無法令時光倒流去尋回心愛的人。
    “你這樣，冰瀾會難過的。”
    九嬰的話讓宗衣沉默，臉上的苦笑漸漸變成慚愧，“我對不起他。”
    當年他化妖，完全了忘卻他的存在，讓年幼的懸壇冰瀾在各界流浪尋找，找到了，卻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自己，好不容易他同意和他返回魔界，又因為失去了千華心死如灰。這樣的自己，這樣的懸壇宗衣怎麼還有資格成為冰瀾的兄長。
    “冰瀾不會在意的。”九嬰發現自己似乎比宗衣更能了解那個魔界少年的心思，“他可不希望你這麼想，他隻希望你能振作起來。”懸壇冰瀾所執著的，恐怕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曾經身為人類的情感吧。
    “其實現在我振作不振作的也沒什麼必要。”宗衣的眼飄向了遠方，“這個魔界，我能做的已經都做了……”
    明白他的話裏透出多少滄桑，九嬰歎息了一聲。
    不想讓難得的見麵機會浪費在沉重的話題中，宗衣提起了他一直未曾問過冰瀾的問題，“當年我走了之後神誌一直恍惚，也沒有問問忘葉他們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九嬰看見他和以前一樣的“無害”笑容，很想順手地敲到他頭上，不過好歹他現在是魔界一隅的統領，得顧上幾分麵子，就稍微斜了他一眼。
    “現在才想起來是不是太遲鈍了。”他以為人類都和他一樣長命不成，都過了多少年了，“無咎好像被你的結局給刺激到了。”稍稍停頓，看來對麵的人——哦，不，是魔沒有對勾起當年的傷心事不舒服的樣子，“忘葉剛滿二十他就急著把他們倆的婚事給辦了，一直待在思琦的皇宮裏當個史官，小夫妻恩恩愛愛的，還把我們當年的經曆寫進了窮桑正史裏，至於後來市麵上流傳出去的小說就不知道他們私底下寫了多少了，我說懸壇宗衣閣下，您現在在那裏可是神話傳說中的名人了。至於思越，被思琦逮去繼續當他的皇叔跟成堆的奏折搏鬥了。忘葉成婚五年後遇上了他生命裏的‘克星’，從此被賢妻管教，再也不敢私自離家出走了。馮船長後來還是經常出海，船到再危險的海域都能平安度過。”
    “現在呢？”
    “現在？”九嬰回憶中的笑容淡了下來，“現在……大家都過世了……”
    百年歲月之後，當年踏上司幽的人還有多少能剩下來，剩下來的，都不再是“人”了吧。
    “縱然是花開燦爛，到終了，依舊是千華落盡。”
    “嗬嗬，你什麼時候這麼詩意了。”
    “唉。”宗衣長歎了一聲，“你呢？這些年可好？”他不會忘記，當年九嬰王的女兒遭到的可是幾乎全妖界的追殺。
    “我？很好啊，現在躲在千華她姐夫那裏。”九嬰想到了什麼笑起來，“阿漓就是經不起別人耍賴呢，他家的每個成員都很有意思，下次我仔細給你說說。妖界那幫家夥現在看見我恭敬得不得了，哈哈，想起他們的表情我就開心啊。”
    這九嬰，脾氣是一點沒有改。
    宗衣笑著搖搖頭，“那你這次來是特地來看我的？”
    “那倒不是，我主要是來看冰瀾的，順便帶個口信給你。”
    “口信？”
    “華衣讓你到月升崖去一下。”
    “？”
    “不用這麼看著我吧。兒子要見見老子有什麼不對。”
    “別這麼說，他現在可是……”
    “我知道，他現在是白龍王的養子，有你這個當魔的老爹是說不過去。可是——”實在是不想把聲音放大都不行了，九嬰吼了出來，“阿漓當養父都能開誠布公了，你這個親爹怎麼就是不開竅啊！”
    “我知道了，我去，我去……”宗衣一個勁地拍著耳朵，九嬰的吼功可是一點也沒有退化。
    看著曾讓他頭皮發麻的女子越來越陰沉的表情，懸壇宗衣也顧不得有客人在這裏當主人的開溜了，腳下抹油竄了出去，“我馬上去！馬上去！”
    瞪著這個在她眼前逃開的家夥，九嬰的唇角忍不住綻放了笑意。
    “……傻瓜……”
    她低頭喝茶，很自然地眨眨眼，把泛起濕意的雙眼藏在茶水騰起的煙霧中。
    輕輕地，但卻很認真地對著身後的來者說著。
    “放心吧。冰瀾，他會等到他一直在等的人的……”
    背後沒有聲響……
    月升崖上，華衣很悠閑地靠在石頭上，對他這個親爹的到來連爬起來迎接的意思都沒有。而懸壇宗衣對這個隻見過匆匆幾麵的兒子也實在找不到熱烈的話來說。
    眼睛睜開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約你來的人，不是我。”
    熟悉的腳步聲從後麵傳了過來，長及地麵的衣擺劃過地麵的輕微聲響在讓宗衣窒息的寂靜中清晰無比。活在司幽的歲月，又回到了眼前。
    你終於來了。
    宗衣心中念上了千萬遍的語句沒有化為聲音傳出。
    到了這一刻，方知道那千重之花盛開的聲音究竟該如何形容。
    在見到希望的一刹那。
    沒有回頭。
    淚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