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模糊的白霧在飄動著……然後變得明亮……
    在太陽上了三竿之後，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聲從位於窮桑國國都蘇木的攝政王府裏傳了出來。
    “思琦你個小混蛋！！”
    邊上的管家在這個由他們的王指定說是他們的主人的人對現任窮桑王毫不在意地指著鼻子罵的時候瑟縮了一下。
    是不是需要他認真地去警告一下這位站在蘇木土地上而絲毫不尊重這裏的王者的人呢？
    瞄一眼被摔得稀爛的椅子，他覺得還是不上去冒這個風險了。
    反正那位給他帶來如此麻煩的王離開前就說過，他要發脾氣罵人的話就讓他罵個痛快好了。
    說起來，眼前據他們的王思琦親自確認的攝政王殿下可是思琦的親叔叔，目前窮桑思家唯二的傳人之一。
    看不出來。
    這是當時思琦從他們這些人眼中看到的最強烈的光芒。
    思越的變化很大。年輕時一派貴公子的模樣早不知飛到哪裏去了。現在的他，活脫脫一個在窮桑最常見的老船員的樣子。
    還是他自己心目中最想要的樣子。
    這一次思琦陛下把看起來明顯是被人揍暈了的攝政王殿下丟回窮桑王室中攝政王專屬的王府，難道是意味著他們表麵上是深居簡出忙於政務而實際上根本就是宣告失蹤的攝政王殿下要重回蘇木了？
    哢嚓——
    往後挪挪身子，讓花瓶的碎片離自己遠一點，管家放棄了可能是因為攝政王自己想回來這種不可能的想法。
    氣呼呼地坐回在場唯一沒有被砸的椅子上，思越很不高興地瞪著那個看他砸了半天也沒什麼反應的他的“管家”。
    “你，過來。”
    “……”茫然地指指自己，很不確定是在叫他。
    “你，就是你。”思越氣急，這裏除了他們還有別人嗎。他是怎麼混上管家這個位置的。
    慢慢挪動步子移過去。管家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
    “您有什麼吩咐嗎？”
    到了距離思越三步的地方，他是怎麼也不動了。
    “我怎麼到這兒的？”他一醒來就發現眼前的景物是多麼該死地陌生又熟悉。
    “啊……這個……”該讓他怎麼修辭比較好呢。
    “快說！”思越瞪起了眼睛。
    “是……陛下帶您過來的……”
    果然是那個他剛才猜測九成九中並罵了半天的小鬼！
    本來就想他約他不會有什麼好事，不過為了他說想問他些關於司幽的問題也就相信了。
    他去了碼頭那邊，和思琦詳細講了關於他們家傳的鯉魚型護身符的作用。而後，思琦好像看到了他身後有什麼，所以他也回過頭去看，後腦一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思越得承認，他的這個侄子確實相當地青出於藍。
    往脖子上一摸，護身符果然不在了。
    幸好當初他們打的賭是要他自動地進入王宮而不是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進入王宮他就輸了，要不然現在趁他昏迷的時候思琦早把他丟進王宮裏頭而不是攝政王府了。
    不想讓他和馮船長去冒險嗎？
    對他這個還在世上的唯一的親人，你還是太上心了。
    思越幾乎要和藹地笑出來了，不過管家接下來的話把他打到了黑暗的穀地。
    “陛下說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請攝政王在這裏處理好窮桑的事物。”
    “什麼？”還沒有展開的笑容凍結在臉上，思越的表情近乎猙獰，“他不在的時間是什麼意思？”
    該不會是……不會是……
    “因為有必要跟馮船長他們去一趟司幽，而攝政王殿下這麼多年的奔波實在辛苦，所以陛下決定親自去，請攝政王殿下在蘇木靜養一陣子。”
    管家一板一眼的話證實了他的推測。
    思越很沒形象地攤倒在椅子上。
    什麼靜養，到了這個份上，他也隻有接受他被一個人丟在這裏的現實了。
    “那麼，我的任務是什麼？”他認命好了吧，思琦不在，懸壇宗衣他們也需要一個人為他們打好後備工作，製造出能讓外界相信的信息才行。
    管家好像對這個新主人這麼快的適應力感到了驚奇，“等會兒司史院的人會把要送到王宮裏的奏折送到這裏來，請大人過目批改就行了。還有，幾位前來拜訪的各國使節需要接待一下。另外……”
    頭昏腦漲的思越沒怎麼聽清管家另外還有什麼內容。他逐漸發木的大腦就想到了兩件事，其一，他算是把快被光顧著雞毛蒜皮的奏折淹沒的滄遙解救出來了，而下一個淹死就是他自己了。其二，等思琦那小子回來，他下半輩子絕對要溜到這小子看不到找不到的地方。
    既然窮桑王有一段時間不在，那麼由窮桑攝政王代理政務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不過廣大百姓們不知道的是，這一次的代理，出麵的是真正的攝政王罷了。
    好歹思越還有身為思家人的最後一點自覺，知道不能眼看著越來越多的奏折在上傳司慢慢堆積。
    要他說實話，滄遙的辦事能力比他這個在海上混了十多年的主要強多了。
    光明帝國特使批閱窮桑奏折的速度要比他這個貨真價實的攝政王快上三倍有餘。
    說起來他還真有點臉紅。
    不過，他安慰自己，這就是要靠經驗來彌補的。
    從來沒有履行過一天自己的義務的思越要區分奏折上什麼是需要馬上處理的重要事物，什麼是可以稍微緩上一緩的，而什麼又根本是沒有任何重要性可以丟到一邊的。
    他能幹的就隻能是一本一本不停地看看看。看到眼前發暈為止。
    人間地獄啊……
    他很想發出這樣的吼叫聲，可是看著仍舊堆在桌子上比他人還高的奏本，他連吼叫的力氣也沒有了。
    第九代的攝政王是最沒用的一個了。
    思越自暴自棄地在心裏念叨著，外表仍維持著努力看奏本的樣子，以免他那第一次見麵根本沒看出竟有著如此嘮叨的本性的管家又擺出一副好像全家死光了的樣子譴責他的懶惰。
    如果你的工作是每天從早到晚地看這堆看起來廢話連篇的東西的話，那我對你抱以百分之百的同情。
    思越殘存不多的腦子對他的侄子產生了憐憫。
    盡管本國和其他國家的人對此沒有多少意識，但窮桑仍然是一個經曆過兩千多年風雨而沒有倒下的國家。它不大，人口不多，是個島國，甚至有些閉守，可是這掩蓋不了它遍布各國的船隻銷售，也改變不了各國要想發展出強大的海上力量，就必須借助於窮桑的事實。
    那些以為窮桑僅僅是個靠造船和傳說發揚自己的家夥們就沒有意識到嗎。光明最強大的水師所搭乘的戰船全部出自於窮桑的造船廠。窮桑木隻在這個島上能夠生長成最堅固耐用的木材，這就是窮桑人自豪且可以不懼怕任何國家威脅的理由。他們掌握著窮桑木的秘密，而且很好地在各個國家之間談著不會失敗的生意。
    窮桑人保守，不張揚，很容易就能隱藏自己。
    所以其餘國家的人都會很自然地以為窮桑是個很平凡，安靜的小國。
    他們確實不會去插手其他任何國家的事物，他們知道怎樣在惡劣的情況下保證自己的安全。他們是隱者。
    如果上述窮桑的曆史他們就能發現這個努力隱藏自己的小國實際上在許多的可怕紛爭中毫發無傷地幸存下來的事實。
    這和曆代的窮桑王有莫大的關係。
    思家的人，都好像沒有身為“王”的意識。
    這樣思考著的思越沒有想到，自己正是思家人這種思想的最佳“代表”。
    老愛不務正業，鑽一些在正常人看來不太正常的事。
    在這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因為他們家的這種風氣，已經嚴重影響了在窮桑生活著的人們。
    這麼一堆的奏折看下來，再笨的人也知道窮桑那些官員和他們的王族一樣地無聊到需要找些旁門左道的事來繼續他們的生活。
    “零零碎碎……零零碎碎……”思越念叨著，雙眼無神地盯著規規整整放在麵前的奏本。
    管家稍微用了點力挪動奏本的位置，恐怖地發現雙眼像是牢牢固定在奏本上的攝政王殿下也跟著轉動著脖子。
    那他接下去要幹的事，該不會讓攝政王殿下的脖子感到不適吧……
    他把奏本轉了一百八十度。
    想跟著轉的思越迫於生理疼痛，沒有跟著把脖子繞一百八十度。
    很好，這下把倒著放的奏本正過來了。
    管家滿意地點點頭，沒有看到揉著脖子抬頭看他的攝政王的表情。
    所以當他也抬頭，看到這麼一張近在咫尺毫無表情的麵孔時，被嚇得坐倒在了地上。
    “大、大、大人……”可嚇死他了。
    思越不作聲地看著他，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大人？”向來忠於職守的管家小心地加重他疑問的口氣。
    思越在他的疑惑快要達到頂點的時候開口了，“你確定你是管家，而不是看監的？”
    毫無表情的樣子，毫無波動的語氣。
    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是被這堆東西刺激過頭了。
    “那當然。”職業遭到質疑的管家義正言辭地回答，“陛下稱讚我是窮桑最稱職的管家。”
    他會這麼地賣命，就是當初思琦陛下的那一句鼓勵啊。
    這就是人們所謂的知遇之恩哪……
    能清楚地從眼前這位他的大管家眼裏看到對他侄子那種“知恩圖報”的“偉大”思想。思越低下頭，繼續他鬱悶到了家的工作。
    對於能讓周圍的人心甘情願地為他工作，而不求知道他真實麵目的這種本事，思琦全然得到了他老父的真傳。
    思越向來對此自愧不如。
    現在，他發現自己也半自動地在為思琦那小鬼努力了。
    為了讓他能頂替自己留在窮桑，思琦已經使出這樣不合格的手段了，想必，他也是到了情非得已的時候。
    思琦他……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去司幽呢？
    過了好幾天，思越依舊沒有想清楚這個問題。
    說到底，攝政王和真正的窮桑王還是有區別的，即便在他們的百姓看來這區別僅在於名稱的不同。
    不止是名稱的不同，還有掌握的秘密的不同。
    思越知道思琦知道一些他不可以知道的秘密。
    關於司幽，關於窮桑。
    歸寂號由司幽返航之後，思琦不顧大臣們的集體反對，向外界公開了王族千年來保守的秘密。思越雖然認為這是解釋司幽的最佳方法，但隱隱地，他很不安。那確實是曆代攝政王都不知道的秘密。乍一聽說，很是合情合理，可是，這真的就是全部的秘密？他以前隱約從兄長關於司幽那曖昧的話語中覺察出的秘密就隻有這些？
    或許是同樣是思家的人，他總覺得思琦沒有把秘密都說出來。
    那該是和思映桓有關，和思家有關，而和懸壇宗衣他們無關的東西。
    思越下意識地認為，他和思琦都把這些來自奇特地方的人們當成了窮桑和自己的朋友。
    思家的人對朋友，從來都是盡心盡力的。
    “攝政王殿下。”
    管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滄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