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寂號遇到紫痕的時候，被拋出去的其實不止懸壇宗衣和慕容千華。正病著的忘葉沒有抓牢，和九嬰一起被海浪卷了出去。
    冰瀾死命拉住了想要跳下去的無咎，眼看著四個人消失在船外。
    “你放開我！！”
    “我放開你你就死定了！”冰瀾放開了喉嚨吼道，“宗衣和九嬰能在被破壞的結界裏自保，你可是一點基礎也沒有，你想過去找死我不攔你，多一個人他們能回來的機會更小你知道嗎！”
    無咎停止了掙紮。
    “你明白了？”冰瀾放開了手。
    “……我去幫老越……”
    冰瀾知道他冷靜了下來，開始動手修複底艙上的破洞。
    九嬰弄出來的洞。
    歸寂號被紫漓拋入海眼範圍內的時候，九嬰的臉色就不太好了。
    “這個地方的結界不正常。”她悄聲和冰瀾說著，“要是等會兒出了我不正常了，你一定要護住大家。”
    冰瀾點頭，卻很沒有自信，“不能控製嗎？”
    回應他的是九嬰的搖頭。
    海眼周圍該是閉合的海氣結界，在千年之前因為司幽的關係被絞碎，破碎的力量和暗流對進入的靈息有很大的擾動。
    特別是九嬰。
    她差不多能聽見身上封印撕裂的聲音。
    窄小的底艙內應和著外界常人看不見的風暴而翻騰的，是混亂的巨大靈息。
    九嬰知道屬於她的氣息再也藏不住了。
    妖魔的氣息。
    浮現在她周身的黑色霧氣形成了令人驚恐的形象。
    懸壇宗衣衝下來的時候，九嬰收不住的氣息正好擊碎了底艙的木板……
    飄忽忽的感覺，然後……好像被人抱在了懷裏。
    ……很安全，很舒服……
    忘葉醒過來的時候，臉上癢癢的，她固定了視線之後，虛弱地叫了出來。
    “九姐姐……”
    飄到她臉上的，是九嬰的長發。
    紫衣女子梳理得很整齊的頭發現在毫無章法地亂在了身後。
    從底艙裏一被拋出來，她們就落入了迷鬼海域的霧氣裏。事後想來，那霧氣來得太突然了，照他們先前所觀察，迷鬼海域中霧氣彌漫，可在海眼周圍是一片清明，那霧氣，倒像是在專門等著她們的。
    九嬰接住了差點就不知道會掉到哪裏去的忘葉，一落下，她就發現自己站的位置太奇怪了點。
    腳下踏到的，是陸地。
    堅實的土地不能給她絲毫的安全感，反而增添了詭異的氣氛。
    四周的霧氣迅速地散去，懷抱著忘葉的九嬰看到了荒涼的大平原。
    不是猜測，也不是推論，事實就是她帶著忘葉不知道被誰給弄到這裏來了。
    如果那人能操縱海眼內混亂結界的力量，那將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裏是哪兒呢？該怎麼回去呢？
    九嬰要先考慮的不是這些。
    她身上氣息的改變讓她再難以躲藏那些追蹤者。
    在這個地方要是遭遇上的話……
    她看看懷裏臉色紅得不正常的忘葉，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她一個的話能有自信離開，可是這個目前急需要治療的小姑娘怎麼辦。
    從宗衣哪裏稍微騙了點醫術加上身知結界厲害的自己能夠判斷出，被拋出來的時候，她接的速度再快，也無法阻止海眼結界中陰寒氣息對忘葉的侵蝕。
    那侵蝕饒是深有修為的人也需要運氣抵禦，更何況是正有病在身的小忘葉。
    舉目四望，黃色的半沙化地麵上僅有幾株枯死的樹突兀地矗立著，像是這片土地無名的墓碑。
    略呈黃色的風吹了過來，九嬰脫下自己紫色的罩衣裹在忘葉身上。
    風沙中的氣息，帶著血腥的甜味。
    九嬰抱緊了忘葉，念了一聲堅持一下就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她帶著忘葉，又在海眼中為應付結界耗費了不少的體力。
    能不能衝出包圍，她第一次沒有了自信。
    黃色的沙暴呈半包圍的模樣逼了過來。
    平坦的地麵漸變得有起伏，九嬰知道，她們從平原地帶進入了丘陵地區。
    她的速度超越了人類的極限，還是沒能擺脫追蹤。
    “嗬嗬。”她輕聲笑著，在一處斷崖的邊上停了下來。
    沙暴也在她停下之後環繞在十步距離之外。
    “就這麼想趕盡殺絕？”她輕緩的聲音在沙暴突如其來的寂靜無聲中清晰無比。
    沙風驟停，從黃沙中出現的幾十個黑色身影有著不同於人類的外形。
    “九姐姐？”發燒的忘葉努力抬頭想看清楚，讓九嬰放心的是她的高燒讓她的視力和腦力都不是很清醒。晃了小腦袋一圈，依舊是迷糊的神情。
    “瓔珞，你要知道我們的苦衷。”黑影中的一個發出含糊的人類語言。
    “苦衷？”九嬰長笑了一聲，“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嘛。”
    她的小名是叫纓絡沒錯，這麼叫她，難道是想要手下留情嗎？九嬰立刻就在心裏找到了不可能這個詞。
    她不是那個叫纓絡的妖族小姑娘了，也不是那個會跑到父王跟前去撒嬌的九瓔了，她是妖界九嬰王的女兒，是現在唯一活著的九嬰，她在這裏，就要為自己的族群找到生存的方法。哪怕如今，隻剩下了她一個。
    “既然你那麼說，那就留神了！”
    黑影中的另一個瞬間移動了過來。
    紫衣女子的眼神中，血色湧起，蓋過了剔透的紫色眼瞳，連同眼白，也布滿了豔麗的不祥之色。
    “憑你們，還不夠吧。”
    她笑著躲閃開黑影的利爪，腳步虛點，在空中擺開了陣法。
    “雷陣！小心閃開！”
    幾道離她最近的黑影避了開去。
    怎麼會忘記呢，如果九嬰沒有現出原身，而是以人類的模樣戰鬥的話，她就可以應用人類能應用的所有術法，對妖來說，這絕對是異數。九嬰的身上，存在著太多對妖而言的禁忌和特異，就和她那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可怕力量一起，被妖界所排斥，甚至被眾妖聯手追殺。
    “哼！”九嬰冷笑了一下，那雷陣，她不是擺來攻擊的。
    將懷裏的忘葉輕輕放到沙地上坐好，幫她把紫色的罩衣拉攏，九嬰將少女的雙手拉起捂在她的耳朵上。
    “就像這樣，把耳朵捂起來，把眼睛閉上，等九姐姐一會兒來抱你走，好嗎？”
    覺察到了九嬰和平常的不一樣，忘葉低聲喚了聲九姐姐之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眼睛閉上了，就什麼也不會看見，耳朵捂上了，就什麼也不會聽見。
    她靜悄悄地待在黑暗的無意識裏，等著紫衣女子回來。
    見忘葉照她說的坐好了，九嬰猛一揮手，把乘她不備想要偷襲的妖物撕成了六段。
    深紅色的血影布滿了她的整個眼睛，伸出的右手上，鋒利的指甲連接在與她身材很不相稱的巨大獸類爪子上。
    跳出了雷陣的範圍，她站在幾十個妖物的包圍中，仰天而嚎。
    天地間的轟鳴不過如此。瘋狂的神情出現在了九嬰的麵容上。
    四周的妖物似乎產生了動搖，思考著要不要先撤退。
    他們的速度太慢了。
    尖銳的利牙從殷紅的嘴唇間長了出來，九嬰周身紫色的布料被黑色的妖霧帶起，翩飛若蛛網中求生的小蟲。
    “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從口中傾瀉而出，單一的笑聲到了最後變成了好幾個人的哄笑。
    “九妖現形！！”
    九嬰低頭，血紅色的瞳竟飄出了紅色的煙霧，在她身影的正上方，九個頭顱在黑色的妖霧上成型，“你們現在想走來不及了！”
    妖霧所形成的身影發出了令他們心寒的笑聲，不管是轉身就跑也好，祭出法寶也好，那帶著嘲諷的笑就是貼近了耳邊響起。
    脖子一涼，九嬰已經扭下了第一個妖物的頭顱。
    那個甩出了平生最得意寶物的妖，連一招也沒有抵擋下來。
    妖物們四散而逃，早顧不得身邊一起來的同伴了。
    沒有誰逃得出十步。
    九嬰的爪子洞穿夠最後一個妖物的胸膛時，她也力竭地摔在了地上。
    深紅的眼睛恢複了成了紫色，眼白上多了一層薄薄的血絲，四周變回了人類的修長均勻，妖霧被風一吹消散在了空中。
    九嬰從地上奮力爬起來站穩了身子。
    紅色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流淌在黃色的沙地上，構成了可怕的妖豔圖形。
    在雷陣的四周，紅色彙成了圓圈的樣子。
    好在沒有沾到忘葉身上。
    九嬰俯身飽起少女，卻不曾想起自己身上也滿是血汙。
    她抬頭四顧，周圍一片殘肢狼籍。
    這是她所能控製的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