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鬼海域之中，大小海漩無數。吸住歸寂號的屬於較大的一個。海麵平靜的水流看不出什麼異常，不過船體的輕微轉動讓船上經驗豐富的海員都知道他們陷入了一個足以致命的海漩。
    在海漩的周圍地帶，乘船還有能力加快速度擺脫海水的吸力無疑是逃離海漩的最佳辦法，現在尚在邊緣地帶的歸寂號可以輕鬆地脫離海漩的掌握。
    是否離開海漩也是讓老越和馮船長爭吵的原因。
    “我不同意。”馮船長打定了主意。
    “你還想不想找到司幽了？”和九嬰研究著迷鬼海域地圖的老越幾乎是趴在桌上回馮船長的話。
    “當然想。”這可是每一個窮桑航海人的夢想。
    “那就照我說的去做。”
    “太危險了。”
    “抱歉，沒有可以安全到達司幽的方法。”
    馮船長陷入了沉思中。
    在門口碰到的懸壇宗衣和慕容千華進門前就聽到了裏麵的爭論。
    對看了一眼，宗衣先說話，“你還好嗎？”
    “還不錯。”千華看出他的拘謹，微笑起來，“要是你覺得可以的話，把我當妹妹看就行了。”
    “誰有你這樣的妹妹簡直太榮幸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宗衣自覺自己對“慕容”這兩個字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心裏發悸。
    明知道在那個人眼裏其實容不下自己，明知道自己連感情這件事的邊都沒沾上，可是對著和那個人有著五分相似的麵容，宗衣很悲哀地知道自己沒有和千華對視的勇氣。
    “馬屁。”
    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的懸壇冰瀾丟出了讓他氣結的評語。
    “你——”
    冰瀾走到九嬰身邊去看地圖，壓根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感覺到衣袖上的輕微拉力，懸壇宗衣轉過頭看見了千華溫溫軟軟的笑意和讓他不要生氣地眼神。
    算了。
    在不知道對方和自己有什麼過節之前還是不要輕易動氣。
    畢竟，那應該和他是一家的。
    和九嬰嘀咕了好一會兒，老越指著已知最詳細的迷鬼海域地圖的某一處發表了自己的航行目標，“我們要去的位置就是這兒。”
    馮船長張大了嘴。
    “老越，你瘋了。那可是海眼的位置。”
    他們陷進去的海漩是夠大，不過和海眼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進過迷鬼海域的馮船長知道，在這片海域的中心區域存在著足以影響海域海水運行的海眼。這裏所謂的海眼，也就是海員對超巨型且存在時間相對長的海漩的稱呼。是海中氣脈與水脈交融產生的巨大漩渦。海眼可以影響到四周廣闊的海水和潛流的流向，也規定著水中生物的遷徙方向。是海中不可少的自然係統之一。馮船長進入過迷鬼海域，探明過這裏海眼的位置，可沒那個膽量敢去看看海眼到底什麼樣。
    “你記得上次我在迷鬼海域掉進水裏的事嗎？”老越從地圖上抬起頭。
    “記得。”馮船長對那次迷鬼海域之行的每一個細節都記憶得一清二楚，“現在想來，你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寂海船墓的。”
    “沒錯。”老越的眼神越過木板投向了遠方的海域，他的聲音也帶上了縹緲與恍惚，“我是唯一一個見過司幽的人。”他抹了抹臉，誠懇地看向他的老船長，“所以，相信我吧，船長。”
    馮船長良久之後笑著向門外走去，“就照你說的做吧。我得去看看我們的物資夠不夠用。”
    老越鬆了口氣，非常感激地看著老船長的背影。
    “謝謝你，船長……”
    要說服明知道海眼有多危險的船長繼續航行，才是他最大的困難。而解決了這個困難，就得看天時地利是不是允許他們找到司幽了。他無意識地抓了抓掛在胸前的護身符，引得千華好奇的一暼。
    老越想要到達的地方，是海眼的一側，前往目的地的最短路線當然是直線，不過在迷鬼海域裏麵，要想通過直線路徑，很可能的後果就是一頭撞上岩石或是陷入一個沒有辦法擺脫的旋渦。到了那裏之後，老越有什麼計劃，問到這一點，身為老資格船員的老越先算了算時間，然後說出了一句很讓提出問題的人鬱悶的回答。
    “聽天由命。”
    歸寂號緩緩駛出了大海漩的控製範圍，向海眼的方向前進。小心地繞開暗礁，若是在平靜的海水裏，這些工作還不需要耗費這麼多的人力，但在迷鬼海域內，由於海漩的存在，使得海水的流向變化萬千，潛流的力量也要比其他海麵大得多，要不是這艘歸寂真的是窮桑國製造的最好船隻，怕是要在這潛流之中被扯成碎片了。饒是如此，一側激烈的海流也能讓歸寂號傾斜到45度，接受了馮船長指派，幫忙固定桅杆的懸壇宗衣此刻了解到了自己先前隻想通過普通航船來尋找司幽的方法是多麼地天真。要是沒有馮船長，要是沒有歸寂號，他怕是怎麼死在海上的都不知道了。
    “左滿舵！”
    “拉緊繩子！”
    “那邊的！快抓牢！”
    有序但混雜的船上，宗衣看不到其他的人在幹什麼，忘葉有無咎照顧，九嬰和冰瀾有自保之力。千華……在他的堅持下，慕容千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她不懂行船的事，也不愛給別人添麻煩，應該能顧好自己。
    “右滿舵！快！”
    老越和馮船長合作完美地控製著船的行進路線，努力做到分毫不差。
    差了一分，就可能粉身碎骨。
    突然，有序進行的船上喧嘩了起來。
    “龍吸水！！”
    所有聽到的人都看向了左舷的位置。
    直徑比他們的歸寂號大上兩倍的水柱從不遠處的海麵上衝天而起，直上青雲。
    屋漏偏逢連夜雨。
    宗衣很有“詩意”的感歎至少比其他船員的直接罵街要文雅一些。
    “避開它！”
    “見鬼的你讓我怎麼避！”
    老越和馮船長的吼聲讓宗衣心裏一跳。
    太近了，太危險了。
    老越向左猛打方向舵到底，歸寂船身向左急轉，險險地錯開了水龍卷的傾斜。
    左舷下首傳來哢吱的聲響，讓老越罵娘的話立刻衝出了口。
    馮船長從方向舵那裏稍微分開了點注意，向外望的第一眼，他看見了宗衣。
    “快去船艙看看。要是有洞不管你用什麼都得給我堵上。”
    懸壇宗衣也不知道馮船長是不是能看見他的點頭，他把手上抓的繩子遞給其他船員，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用他最快的速度躍入了下艙。
    在左舷下首的地方，他看見了九嬰和慕容千華。
    紫衣的女子現在也沒辦法笑得輕鬆了。
    “來得正好！”
    九嬰把木板遞給宗衣，“快釘起來！”
    左舷下靠近船底的地方被暗礁劃開了一個一手臂長的窄口，雖然口子不大，卻位於吃水線以下，水的灌入尚且不說，海水的壓力很可能會繼續撕裂創口，到時候，他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沒有船的情況下活著離開迷鬼海域。
    慕容千華輪起錘子狠命地把木板敲到船洞那裏，她看起來那麼認真，讓宗衣感到了一陣困惑，這個女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是不是因為對她姐姐的形象太過於深刻，而先入為主地認定慕容家的女子都應該是那種樣子的？
    懸壇宗衣腦袋走著奇怪的線路，手裏絲毫沒有停頓。把手中的一塊塊拆散的木板釘到船板上。
    “你們哪裏找來的木板？”
    “拆了千華房裏的大櫥。”
    窮桑木的製作船隻的另一個優點就在於萬一船體有所破損，隻要能夠及時用同樣的木料補上缺口，就能恢複到幾乎和原先一樣的堅韌。
    好在缺口不大，好在三個人的速度夠快，壓力還沒有把破口拉開之前，他們已經順利補上了木料。
    被海水濕透了的三個人放下手中的錘子後，看看對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船體猛然的傾斜讓懸壇宗衣濕滑的靴子再難以固定在地板上，他差不多是整個撞上了千華再讓他們兩個人撞到了艙板上。
    宗衣還來不及道歉，就聽到了從甲板上傳來的驚呼聲。
    危險還沒有過去，他們笑得太早了。
    甲板上的情形要比他們三個人想像的好得多。
    經驗豐富的老越和馮船長在暗礁和海漩的夾縫裏躲避著水龍卷的威脅。照他們所想，甩不開的話就隻有拖時間了。
    再強大的水龍卷，持續的時間也有限。
    果不其然，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水龍卷漸漸變細，被卷起的海水失去了向心的力量，紛紛向四周灑下，在海麵上下了一場不小的局部雨。
    宗衣和兩位小姐剛步出艙口，就碰到了水龍卷最後的一陣急雨。好在三個人的身上都是濕得不能濕了，也無所謂再澆上些水。
    傾盆的海水從天上落下，迷鬼海域的雲霧在瞬間散開了一道太陽光路，半空中突現的七彩之虹倒映在船前巨大海水漏鬥那神奇的扭曲鏡麵上，反射出一片夢幻般的紛亂光芒。
    那是天地間罕有的美景。
    即便它的美麗中蘊涵了太多的危險。
    宗衣三個人走進方向艙的時候，馮船長回頭看向他們，神情凝重。
    “海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