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床，開了窗，就看到了一個雪白的世界。今年的第一場雪，翩然而至。
    遠遠望去，天是灰蒙蒙的，周圍的房子和樹木都蓋上了厚厚的雪。而半空中，大朵的雪花在飄舞。我立在窗前，由心而笑。
    出了門，我撐開傘，在白皚皚的雪地上踩出兩排腳印。出了小巷，就是大街。真是上班的高峰期，街上的人很多，雪都已經被踩化了，髒兮兮的，環衛工人正奮力的把馬路上的雪鏟到路邊。
    等了很久車才來，收傘上車，我的手腳都已經發涼了。盡管穿著厚厚的鞋襪，戴著手套，我仍然感到手指尖和腳趾冷得發痛。
    我坐在車上，輕輕跺腳，希望能暖和些，但收效甚微。直到進了溫暖的辦公室，我的體溫總算返回正常值，手腳也不那麼冰涼了。
    我倒了一杯開水，端在手裏，手心感受著透過杯壁傳來的溫暖。“倩倩，今天幾號了？”我偏過頭，問剛好站在日曆旁的倩倩。
    倩倩仔細看了看，“今天是1月8號，離過年還有十三天。”
    “十三天？總算要放年假了。小亦11號放假，也隻有三天了。”
    “對哦。好久沒有看到單弟弟了，他還好吧？”一提起小亦，倩倩立刻精神抖擻，“我可是常常想他呢！”
    我白她一眼，“很好，不勞你費心。你這丫頭，一說到小亦就眼睛發亮，誰知道你打什麼主意！”
    倩倩忙舉起手發誓，“我季倩倩在此發誓，要是對單弟弟有半點非分之想，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忍俊不禁，“現在沒有雷，隻有雪。”
    “那就被雪砸死好了。”倩倩隨口瞎扯，“你別說，今年的雪還真大，好幾年都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是啊，”我喝下一口杯中的水，溫溫的，沒有開始那麼燙了。“還是小時候下的雪大。”
    那時候的雪，可以一連下幾天幾夜，把世界覆蓋。爸爸媽媽帶著我和小亦在門前堆雪人，小亦眨著水汪汪的圓眼睛，一邊蹦一邊笑，小臉凍得紅通通的，像一個蘋果。
    我堆了兩個小小的雪人，放在爸爸媽媽堆的雪人旁邊。“小亦，姐姐堆得好不好？”
    小亦仰望著我，“好？”
    “比爸爸媽媽堆的還好嗎？”
    “嗯，姐姐堆的好。”
    我拍拍他的臉蛋，“真乖，姐姐最喜歡小亦了。”
    爸爸抱起我們，“你們兩個都乖。”我和小亦咯咯的笑，溫柔如水的媽媽靠著爸爸，一臉幸福。
    可是，雪化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變成水，變成雲，變成雨。第二年下雪時，再也沒有人把我和小亦抱起，也沒有人溫柔的笑了。
    我歎口氣，把杯裏的水一下子喝光。
    “欣然，你在想什麼啊？呆了半天了！”倩倩關切地問。
    我重新倒上一杯水。“在想雪的循環過程，怎樣由一片雪化成水，又變成水蒸氣……”
    “停！”倩倩打斷我，“我是文科出身，地理也不好，所以不明白，別念了。”
    我乖乖閉上嘴，端著杯子閃到窗邊。雪還在下，雪花卻小了。我靠著牆，心裏想起媽媽叫我的歌：“雪絨花，雪絨花，每天清早迎接我……”
    等待小亦回家的日子度日如年，短短的三天在我看來漫長無比。熬到周四下班，一出公司大門，就看到笑容可掬的小亦站在路燈柱下向我揮手。
    我小跑過去，心疼地責備他，“天這麼冷，你沒事兒杵這裏幹什麼？要是凍壞了怎麼辦？”
    小亦聳聳肩，“我來接你嘛，再說也沒等多久，你摸我手都是熱的。”
    懶得和他爭，我前後張望一下，“咦？你沒騎自行車啊？”
    “沒辦法，大冬天的騎自行車，鼻子不凍掉才怪。”
    “也是，那就坐公汽吧。”我拉過小亦，向站牌走去。
    “姐，你們什麼時候放假啊？”小亦把我的手放進他的口袋，輕輕握住。
    “明天上完就可以了，後麵再上就算加班了。秦峰和杜華自願留下來加班，我們當然是樂得清閑。”我笑嘻嘻的登上車，“和小亦一起過年比加班費重要多了。”
    小亦揚眉，“這麼好？”
    “那當然，你可是我最可愛的弟弟啊！”
    “你也是我最漂亮的姐姐。”小亦似笑非笑的說。
    有了小亦的家明顯的溫暖了許多，有他自告奮勇的做飯，我也就優哉遊哉的坐沙發上看他大學期間照的照片。穿著軍裝傻笑的小亦，在舞會上風度翩翩的小亦，在雪地裏開懷大笑的小亦，一張張照片記錄了他的大學生活。
    “小亦，”我向廚房喊，“怎麼一個美女都沒有啊？”
    “因為美女不屑於和我照相。”小亦喊回來。
    這可有點扯！“怎麼可能！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弟弟不可能找不到美女的！”
    “那就是我不屑於和美女照相，OK？”
    “我能說不OK嗎？”……
    吃完飯，我把小亦趕去洗碗，自己則隨手拿了小亦的課本在那裏研究。整整一本書，從頭到尾做滿了筆記，可見他真的很用心在念書。想當年我讀大學的時候，雖稱不上混日子，但也強不了多少，看小亦如此認真，我既欣慰又汗顏。
    小亦洗了碗出來，“姐，你在看什麼呢？那麼認真？”
    我扭過頭給他一個微笑，“你的課本。”
    “哦，那有什麼好看的？枯燥死了。”小亦在他的書包裏翻了一會兒，找出一本書遞給我。“這本有意思多了，你看這個好了。”
    我接過書，是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我驚喜的翻開書，“小亦，在哪找的啊？”
    小亦坐到我旁邊，“校圖書館。那天去借書剛好看到了，記得你說喜歡，就借回來了。”
    “小亦，你太好了。Thankyouveryverymuch。”我捧著書，感動得一塌糊塗。
    小亦懶洋洋的瞥我一眼，“姐，不是我打擊你，就你那英語水平，還是別顯了。”
    “還不打擊我呢！哼……好歹我也千辛萬苦的過六級了吧，雖說隻是剛好過線，但證書總算到手了吧！”
    “所以說文憑不代表水平嘛！”小亦真是潑冷水的專家，一句話就能讓我氣得七竅生煙。
    “那你有水平，如果你期末考英語低於九十分你就死翹翹了。”我出言威脅，還象征性的揮揮拳頭。
    小亦一派悠閑，“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機會了。你還是先把這本書看了吧。”
    也對，反正吵嘴也討不了什麼好，還是看書好了。
    翻開書，一頁一頁的往下讀。電影中的情節也隨之浮現在腦海中。我最喜歡孩子們合唱《送別》的情節，稚嫩的聲音，悠揚的曲子。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我看著書上的歌詞輕唱出聲。小亦溫柔一笑，跟著我唱起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你很喜歡這首歌。”小亦輕歎。
    “是啊，一直都很喜歡。”我合上書，“今天不早了，去睡吧。”
    星期五，年前最後一天上班了，辦公室裏飄起淡淡的離愁。
    倩倩扯著嗓子喊，“過年大家要記得發短信啊，誰不發誰是豬！”
    劉飛小聲咕噥，“你說是豬就是豬，那多沒麵子啊！”
    秦峰鬱悶的歎口氣，“我有點後悔留下來加班了。你們一走，就剩我和杜花孤孤單單的在這裏，很無聊的。”
    嚴謹幸災樂禍，“是你自己答應的，想後悔嗎？我可沒那個閑工夫在這兒耗，我得陪女朋友去拜訪未來的嶽父嶽母。不出意外的話，可能在五一結婚。”
    “結婚？嚴謹，你也蠻得太緊了吧！我們一點都不知情。”倩倩大呼小叫。
    “對！”我氣勢洶洶，“所以今天的午飯由你請！”
    秦峰、劉飛和杜華異口同聲叫起來，“請客，請客……”
    正在興頭上的劉飛也不反駁，“請就請吧，討個好兆頭。”
    午餐時間一到，我們擁著嚴謹走出辦公室，正好碰上剛出科長室的露西。倩倩熱情地招呼，“科長，一塊兒去吃飯吧，嚴謹請客。”
    露西微笑，“好啊，好久都沒和你們聚一聚了。嚴謹為什麼請客啊？”
    我聳聳肩，“他要結婚了，所以慶祝一下。”
    露西臉色微微一變，“嚴謹要結婚了，不錯嘛，新娘子是誰啊？”我拍拍露西的肩，她笑得有些憂傷，“到時我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的。”我知道露西有個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感情不錯，但男方一直沒有結婚的打算。
    嚴謹倒是樂嗬嗬的，“成啊，那先謝了。其實我女朋友就是我同學，高中大學都在一個班，挺有緣分的。很早以前就想過結婚了，隻是那時候條件不成熟，所以拖了兩年。”
    露西笑開來，顯然心情好了很多。“恭喜的話留著婚禮上再說，先把飯吃了比較現實。”
    一行人到了餐廳，嚴謹大手一揮，“手下留點情啊，我還得養家糊口呢！”
    “行，就來七份普通的好了。這麼快就有責任感啦？”劉飛做主選了餐。“現在我們的光棍軍團就少了一個人了，真是羨慕嚴謹那小子，馬上就要開始甜蜜的二人生活了。”
    我一邊排隊一邊說，“你也就去找一個不就得了。”
    劉飛一下子泄了氣，“哪有那麼容易，女朋友倒是找過幾個，但都分了。”
    秦峰白他一眼，“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現在不是挺流行單身的嗎？”
    “我還是比較傾向於娶個老婆。”劉飛堅持己見，“一個人多沒意思，還是人多熱鬧。每次看到我的小外甥，我都感慨萬千啦！特別是你們三個女的，不在三十歲以前嫁出去，以後就危險了。”
    杜華沒好氣地說，“快點買好飯開吃吧，囉裏八嗦的。”
    吃飯的時候，大家聊得很開心。舊的一年很快要過去，我們將迎來新的一年。
    整個下午，辦公室裏都是熱熱鬧鬧的。我們很熱心的討論起嚴謹的婚禮。
    “穿什麼樣的禮服好啊？中式還是西式？”秦峰扔出一個問題。
    “當然是中西合璧了，笨。”倩倩一臉夢幻，“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能穿著潔白的婚紗站在聖壇前，說出‘我願意’三個字，就算沒有教堂，婚紗也得要把！同時，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人，不穿一身大紅的旗袍也說不過去，所以要準備兩套，婚禮上穿婚紗，之後給客人敬酒時就穿旗袍。”
    “倩倩，考慮得很周到嘛，那你覺得要不要扔花球啊？”我問。想起上次文娟婚禮上的花球，我就想笑。
    倩倩想了想，“扔花球屬於娛樂活動，扔不扔都行。不過為了熱鬧，還是搞一下比較好。”
    “是啊，剛好預測一下咱們的兩朵辦公室之花誰先嫁出去。”劉飛舉手讚成。
    “當然是我啦，我比欣然大三歲，和李科長同年，如果嫁得比欣然還晚，我也就太沒前途了！”倩倩說得理所當然。
    接下來，我們又討論了婚宴、伴郎、伴娘、家具、電器，正要討論喜糖的品種，一直不吭聲的嚴謹涼涼的開口，“到底是我結婚還是你們結婚啊？搞得比我還興奮，我看你們都是在說自己的婚禮吧！”
    秦峰一臉大義凜然，“這充分說明我們把你當親人啊！所以才這麼設身處地的幫你考慮嘛。”
    嚴謹敬謝不敏，“我還是和小慧商量比較好。”
    杜華輕笑，“還沒結婚就成妻奴了，以後怎麼辦喲！”
    “該怎麼辦怎麼辦唄，順其自然嘛。”我如此認為。
    倩倩吐吐舌頭，“還改朝換代，順應天命呢。”
    我給她一記白眼，“知道你是文科生，曆史學得好。”
    “多謝誇獎。”
    “姐，你今天眉開眼笑的，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我摸摸臉，有這麼明顯嗎？“我有個同事開始籌備結婚了，大家都挺高興的。”
    “哪個同事啊？”
    “就那個嚴謹，戴眼鏡的那個。”
    “他啊……那個知識分子。”小亦拖長聲音，恍然大悟。
    “對，就是他。”我翻開沒看完的《城南舊事》，“你自己愛幹嘛幹嘛，我要看書了。”
    小亦安靜的坐到我旁邊，也拿了一本書細細的看。時間在細碎的翻頁聲中溜走，看完最後一頁，已是一個小時後了。
    我放下書，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書的最後一章“爸爸的花兒落了”讓我心生感慨。爸爸去世，弟弟妹妹們卻仍年幼，即使自己也隻是個孩子，也得扛起家庭的責任。字裏行間，我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個紮著兩個亂糟糟的小辮的女孩，牽著一個小男孩，邁著小小的步子向前走去。
    小亦關切地問，“姐，怎麼了？書不好看嗎？”
    我搖搖頭，微笑，“沒有。隻是這裏麵老是出現那句‘我們看海去’，想我活了二十幾年了，卻沒有看到過真的海，挺鬱悶的。”
    “沒事，等過幾年我畢業有工作了，我們一起存錢，存夠了就可以去看海了。”小亦的語氣很平靜，眼睛裏卻閃爍著希望和期待，想必他也很想去看海吧。
    “好啊，所以你得努力學習，別像你不成器的姐姐。”我伸出手撫摸他的頭發，比上次剛剪時長了些，男孩子的頭發長得可真快。
    小亦作不解狀，“要是你都不成器，那天下還有人才嗎？”
    “你呀……”我無奈的搖頭。小亦這張嘴，能把人氣死，也能把人捧上天去，真拿他沒辦法。
    因為是同一個市，小亦的成績單很快就寄到了。我拿著信封，麵色凝重。“小亦，我可拆了啊！”
    小亦一派悠閑，“那就拆唄。”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我把心一橫，拆開信封，拿出成績單。看著成績單，我的嘴張成了O型。
    “姐，你的嘴都可以塞七八個雞蛋了。”小亦出聲提醒。
    “哦，”我趕緊合上嘴，笑逐顏開，“小亦，不錯嘛，雄風不減當年啊。”
    小亦瞥眼成績單，“英語還不行，沒達到95分。”
    我瞪他一眼，這小子是故意提醒我當年英語才73吧！把注意力轉回成績單，我不禁感歎，“英語94，高數100，電腦96，連思修都有95，體育也是93，小亦，你作弊了沒有啊？”
    小亦一臉不屑，“當然沒有。考試嘛，抄了還叫考試嗎？”
    “太激動了，”我一把抱住小亦，“我的好弟弟啊！”
    “知道就好，所以你得獎勵我！”笑得一臉燦爛的小亦提出要求。
    這種時候當然什麼都好說，“沒問題，想吃什麼想喝什麼盡管說，隻要我買得起，絕對沒給你。”
    “那些我倒無所謂，我隻要你買個抱枕給我。”
    “這好說，家具店、禮品店、超市裏都有，到時你隨便挑。”
    “我不要那些現成的，我要十字繡的自己做的那種。”
    我想了想，那種枕頭隻需要繡一麵，應該不會太困難吧。“好吧，我做一個給你。”
    小亦滿意的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我突然發現，小亦很久沒有對我撒嬌了。看來上了大學，他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