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紅色的人兒進到鈞天殿的時候，紅色的紗在周身飄繞著，宛若盛開的火焰之花。鳳凰族之王華美的容顏在紅色的映襯下成為淺淡裝飾中最亮麗的一點。
    正殿裏不見人影，那想必是在園林中了。可以用飄這個字眼來形容她行動的末蘇葉繞進了不按季節開放的花圃中。
    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側坐在花壇邊上，她幾乎脫口叫了出來。
    那隻屬於他們兩個私密的稱呼，在她看到了另一道身影之後硬生生地轉了過去。
    “蓮華。蘇裏耶。”
    身在群花包圍中的兩位神靈抬頭，對鳳凰族的焰帝露出了笑容。
    “來啦。”先開口說話的，卻是提婆族的日之神。
    末蘇葉沒有理會他，徑自坐到了蓮華身邊，“你們幹什麼呢？”
    還以為是蓮華找她要商量婚禮的事，不過這個蘇裏耶在這裏，就不像了。
    “原來是想和你說說婚禮的事。”蓮華龍王的話證明末蘇葉的猜測還是正確了至少一半的，這位臉皮好像還是很薄的龍王在說到婚禮兩個字的時候把目光對準了地麵上的花朵。
    末蘇葉笑著托高了蓮華的下巴，讓他的眼神映進自己的瞳中，“這有什麼好害羞的。”
    邊上的蘇裏耶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兩位，這裏還有我好不好。”
    鳳凰族焰帝的率直風格向來被各族神靈讚賞，但用在這點上麵就——
    蓮華龍王的雙頰上立刻就竄上了血色，別扭地轉開了頭。
    看他那雙手不知道怎麼放得模樣，蘇裏耶恨不得立刻為那迦族至高王這次是初戀壓上一局。
    蓮華這個男方害羞，末蘇葉這個女方倒笑得很大方。
    蘇裏耶認真思考了一番，覺得在這種婚姻大事的範圍裏，好像自己認識的神靈們有挺多會出現這種類似於性格倒錯的問題。
    嗯，很值得研究。
    看他那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末蘇葉給了他一個白眼，“要是每個大燈籠都像你一樣不識趣，那天下有情人還能不能安生了。”
    哎哎哎，準新娘趕神了。
    蘇裏耶也不是沒情調的人，利索地站了起來，“我不想被馬踢死，先告辭了。”
    蓮華龍王站起來一行禮，提婆族的日之神就笑著在龍王和焰帝的目送下離開了。
    他一走，兩個有情人之間就安靜了下來，蓮華龍王擺弄著新從人間界移栽過來的花卉，末蘇葉則在他身邊的長凳上看著他。
    沒辦法，她認識的蓮華從來就沒有主動過，即使是上門求親這類的事情——
    想到她當初突然衝到迦華城宣布要嫁給蓮華時候八位龍王齊齊掉了下巴的表情她就笑了以來，而之後想到當時蓮華點頭說是，八位龍王連掉了的下巴也忘了撿的表情，她忍不住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身邊響起了混雜了輕微笑意的聲音。
    “笑什麼呢？”
    末蘇葉偎到了蓮華懷裏，明顯地感覺到他渾身一僵但沒有拒絕，偷偷地在他懷裏笑著，“笑你剛剛害羞呢。”
    笑了好一陣子，她才停下來，抬頭看著即將和她成婚的龍王線條優美的脖頸，問道，“你和蘇裏耶說了什麼了？神神秘秘的。”
    “其實也沒什麼。”蓮華寵溺地幫她理著弄亂了的頭發，“就是說了一些突然想到的事。”
    把玩著自己的發稍，末蘇葉接著問，“什麼事？”
    “就是有關‘妄執’要怎樣理解。”
    末蘇葉的手一頓，蓮華沒有看到，此刻她雙瞳中的目光幾乎要燃燒起來。
    “那麼——”她的語氣還是那樣地平靜，好像，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心情變化，“你是怎麼認為的呢？”
    “妄為妄念，執為偏執。”蓮華沒有覺得不一樣，微笑著敘述，“總的來說，就是固執地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吧。對人類來說就是偏執了一點，可是，對神靈們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好事了。”
    抬起手抓著蓮華柔軟的長發玩弄，讓末蘇葉想到了人類的結發之意。
    “因為神靈們沒有人類的劇烈情感嗎？”鳳凰族的王懶散的語氣預示著她就快睡著了一樣。
    “不止這個。”龍王說著，“神靈們本身有禁忌啊。”
    “對這個世界的……”
    “嗯。”蓮華變了下姿勢，讓末蘇葉在他懷裏躺得更舒服，“神靈們的力量本身就代表著自然，自然是不能偏向於某一極端的，所以，神靈們的感情都是淡薄的，可以在一定的地方超出限製，卻不能像人類那樣地固執。”
    “鑽牛角尖是嗎？”末蘇葉輕笑。
    “誰知道呢。”蓮華也笑，“到現在，還沒有哪個神靈會這樣，隻傳聞，陷入妄執就如同陷入地獄罷了。”
    “嗬嗬，地獄。真是絕妙的形容。就是不知道，陷入妄執的神靈會不會在外表上有所變化。”
    “這個？”蓮華呆了呆，“我倒沒有想到。”
    由下而上撫上蓮華的臉頰，“你沒想到的事多著呢。”
    被她流轉著萬千火焰的瞳看得入神，蓮華心中一動，想要找出些什麼，又什麼都找不到。
    “嗬嗬……”末蘇葉再度笑出生來，“蓮華好可愛呢。”
    開他玩笑嘛。
    蓮華苦笑不得就是了。
    末蘇葉在他懷裏擺正姿勢，閉上了眼睛。
    蓮華沒有注意到，在她紅紗遮住的袖子下麵，豔紅的破碎般紋理在鳳凰族焰帝的肌膚上爬行著……
    地獄，不過如此，心在焚火之中，身上有什麼痛都忘記了。
    末蘇葉在內心對自己冷笑。
    終究還是愛上了，第一眼看到就被吸引住的自己，隨著不舒服的感覺的逐漸加深，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喜歡蓮華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愛上他卻很困難。無論是在態度上還是在接觸上，這位那迦族的龍王都避免著超過範圍的親昵。屬於兩種相反力量的他們，到底是因為力量的相互吸引，還是……
    我愛上了你，那麼，你呢？蓮華。
    你到底，真的愛我嗎？
    無盡的疑問在末蘇葉的頭腦中盤旋著，慢慢的，一點一滴的相思如同毒藥滲透進心裏，待她發現的時候，已經被糾纏得動彈不得了。
    蓮華，蓮華，你究竟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
    從相識到熟悉，從熟悉到求親，你從來不是主動的那一個，你究竟，把我放在哪個位置呢？是不是，就因為我是主動的那一個，所以你才會同意這門親事呢？或者，你有其他的理由……
    ……會下地獄？
    不，陷入妄執的神靈，隻會在自己的火焰中燃燒，直到灰飛煙滅。
    你究竟，究竟愛不愛我呢？
    末蘇葉張開眼睛，摟著她的蓮華右手支在小桌上淺眠，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懷中人起伏的心潮。
    紅色破碎的細線從袖口中蔓延出來，爬上了鳳凰族之王的指尖，那變得血紅的指甲輕輕觸到了龍王姣好的麵容上。
    就差那麼一點，就能把沉睡的人從夢境中叫醒。
    末蘇葉沒有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所愛的人。
    妄執，妄念，妄想，得不到的……
    妄……
    婚禮上，想要吹吹風散散酒氣的蘇裏耶躲在大石的背後，原本是為了不打攪到今天的新人，免得又被新娘子抱怨他當大燈籠，沒有想到，卻讓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那一箭來得太快，快到了以速度著稱的日之神也來不及阻止的地步，他急忙衝出藏身之處想提醒兩位新人小心，看到的，讓他喉頭發緊說不出話來。
    在箭還沒有鑽進鳳凰族之王的身體之前，末蘇葉的右手正直直地穿進了蓮華的胸口，就好像……她想把蓮華的心挖出來……
    繞是閱曆豐富，什麼場麵都見過的蘇裏耶也徹底呆然了，隻在邊上傻傻地站著。
    火焰纏繞般的紅線浮現在鳳凰族焰帝悲傷的麵龐上，這個時候的她，壓根就沒有感覺到來自天外的一箭已經洞穿了她的胸口。
    妄執之念下，自然神靈純淨力量的破碎。
    這是他們違背自然盟守的代價。
    神靈們是自然的化身，一旦墜入了妄執之中，在失控的力量破壞世界的架構之前，這盟守會促使他們在破壞之前自我毀滅。
    末蘇葉，你這是何苦……
    看著鳳凰族的王在箭矢與盟守之中化作衝天的鳳凰消散在天際，蘇裏耶上前扶起了昏迷在地上的龍王。
    這一天，蓮華穿上了豔紅色的禮服，現在這件禮服的胸口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蘇裏耶能看到他身體上猙獰的大傷痕，就像是在這光潔的肌膚上刻上了一朵血紅的花紋，紅色的，曾經在末蘇葉身上出現過的細絲從傷口處蜿蜒向外，在白皙的肌膚上分外妖嬈。
    末蘇葉，你竟然把妄執之年留給了蓮華。
    些微的怒火在蘇裏耶的心裏醞釀，在他對那個剛剛逝去的人發出責備之前，他用一聲歎息壓下了翻轉的情緒。定了定神，蘇裏耶雙手結了個印封到蓮華的傷口上。
    希望可以阻止傷勢的擴散。
    苦笑了一下，蘇裏耶也知道妄執之念一生，就絕難斷除。
    想不明白末蘇葉這樣做的理由，也不知道那救了蓮華一命的一箭來自哪裏，他隻關心蓮華是不是能夠活著。
    他帶著那迦的龍王離開了，後續裏會有一大堆的麻煩……
    活著……然後……忘……
    ……
    不知道你是否愛我，但能知道我得不到全部的你……
    所以……
    我隻能……
    拉你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