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華城的色調總是那麼清冷，那迦們的軀體也是清冷的。
    迦樓羅喜歡舍濕的懷抱，名為蓮華，確有蓮花的優點。一香二淨三柔軟四可愛。清冷到了蒼藍的素白占據了妙翼的心思，成了他此後最喜歡的顏色。在他的記憶中，舍濕與翳羅葉的身上都帶著藍，不同於晴空的藍卻是他珍藏到了心裏的顏色。
    經過他和翳羅葉的失蹤，蘇婆那斯族的來訪，這一年冬天的睡眠真正睡得好的那迦沒剩下幾個。將近春天，不管是睡夠了的還是沒睡好還想睡得都從迦華城的各處化身人形回到了固定的居所裏。妙翼發現城裏的“人”一下子增加了不少，更是高興地東跑西逛。幾位龍王忙於收拾一冬天下來各處的雜亂情況，舍濕把翳羅葉拉到迦葉宮“討論”他惹下的一大堆問題。妙翼保證自己不會亂跑後，龍王們也就由得他一個人玩會兒了。
    雙手雙腳上有舍濕新做的九子鈴，妙翼喜歡自己跑起來時鈴鐺清脆的響聲，也喜歡那迦孩子們投來的羨慕目光，一路連跑帶跳的，等他停下來，發現自己在的地方以前沒來過。
    非常大，非常大的蓮花池，一眼望不到邊的碧藍水麵上錯落有致地散布著浮荷，卻不見花朵。
    那一池的睡蓮，在翳羅葉龍王的複蘇下轉為黑色蓮花綻放到極點，又迅速枯萎成灰。
    還會再長出來嗎？妙翼背後的翅膀小心地張開，飛臨到了蓮池上方，不敢再用火焰之翼，展現在他背後的是如鳥類一樣的羽翼。
    低下頭，想看看池水下有沒有花苞長出來。
    看不到，再低點。
    繼續低——
    在他的額頭即將碰到水麵時——
    “迦樓羅王！”
    清朗的聲音讓他差點失掉平衡，以翅膀懸停於空中的他手舞足蹈起來。
    一道有力的繩索纏上他的腰，再一拉，把他拉到了岸邊。
    在岸邊站穩的他抬頭望去，看到了和舍濕相似的素白。
    不過，那素白中沒有他熟悉的藍。
    用繩索將他拉回岸邊的人還是個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素白的衣袍沒有任何裝飾和花紋，白色的長發間隱約顯出些青色，素淨的容顏像極了池中原有的青蓮，連眼睛也是淺淡的碧青，溫然的笑容讓人安心。
    妙翼認識這個人，他是那迦八位執政龍王之一的優婆羅龍王，記得他的昵稱應是優羅那，不過私底下大家都叫他優曇華或優華。妙翼覺得，除了翳羅葉，八位龍王中他和舍濕最相像了。
    但是優婆羅龍王長年居於青蓮花池中，若無大事，甚至連其它的七位龍王也見不到他。青蓮花池中有幾處地方是靠近不得的。對水之靈力敏感的那迦們不用長輩的教導就會自發地避開，屬性不同的妙翼卻差點一跟頭紮進去。
    “真危險，你知道那裏是什麼嗎？”
    優婆羅龍王清澈的眼神能讓人深醉其中，妙翼呆呆地看著他半透明的淺碧色雙眸，發現自己有了被舍濕凝視的感覺。隻是那眼神中帶了絲沉靜的憂鬱和悲傷是他沒有在舍濕眼中看到過的。
    又是一個看著看著就發呆的。
    優華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後拉著妙翼離開了池邊。
    幹淨，整潔，略顯得有點空的房間。
    妙翼有些不自在，他和優華沒有他和其他幾位龍王那麼熟悉，一下子被邀請到最私人的寢室裏，又是在他發呆的不知不覺中被帶進來，真是夠讓他手足無措了。
    “沒關係，隨便坐。”房間的主人客氣地招呼他。
    “啊？好。”妙翼坐到了斜放在光滑玉石地板的軟墊上。
    優華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笑容就像是蓮花綻開，孕育了無限歡喜與生機。
    “我和蓮華挺像的，是吧？”
    妙翼用力點頭。
    “迦樓羅王，你看到過蓮華最初的模樣嗎？”
    最初的模樣？妙翼火焰般的瞳中露出茫然。對他來說，舍濕就是舍濕。
    “那你知道蓮華這個名字的來由嗎？”
    “和……蓮花有關係？”妙翼猜測。
    優華淺笑，“蓮之淨香，月之華光。”他說出了因陀羅曾說過的話，“這是蓮華這名字的意思，也是蓮華最初的本質。”
    妙翼似懂非懂地聽著，優婆羅龍王的眼神穿透他，望進了不知名的世界。
    “天地初開之即，盛開了一朵美麗的白蓮，純淨無瑕，透徹無比，那蓮孕育了這個世界，萬物始生，那蓮虛幻縹緲，是虛無之花，也是沾染不得的花。但因其潔淨無比，任何生靈死魂一旦接觸，即化為虛無。千百萬年前，蓮花化作明月照耀夜晚，以其實體來到世間的，就是舍濕。這是流傳在我族裏的神話，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把他稱為月龍王了嗎？”
    這稱呼妙翼倒聽到過。
    “至純之物，在你剛才看的湖裏也有。”
    “啊？”他沒有看到花啊。
    “是水。”優華揚手，用水鏡展開青蓮池的全貌，妙翼可以看到，池水中有兩三個一團團的藍色。
    “這是弱水。”年少的龍王向他解釋，“和蓮華的原身一樣具有至純之力，你剛才靠湖麵那麼近，我真怕會出什麼危險。”自然之力擁有者們雖說能抵抗一下弱水，不過迦樓羅王尚年幼，一有差池問題可就鬧大了。
    至純至淨之物，關於龍王舍濕的傳說實在太多了。看著抓著頭發的妙翼，優華明白了為什麼翳羅葉喜歡捉弄他。沒想到，現任蘇婆那斯王的性格這麼招人喜歡。那麼，多講講也無妨吧。
    “看得出來你長大了不少，迦樓羅王。”
    “嗯。可不可以叫妙翼？”他聽出來了，優華的稱呼裏帶著一絲疏遠。
    優華淺碧青的眼睛一亮，這孩子敏感了不少。
    “叫你迦樓羅吧。”
    稍稍一頓，妙翼點頭答應了。
    “既然你已經長大了，今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粘著蓮華了。”
    “啊？”
    看著妙翼露出的錯愕，優華也知道這尚需要解釋。
    “你還不知道，他有時真的很忙呢。忙到想找他都找不到。”無奈的歎息從優華口中傳出，“要不是因為那個，蓮華的狀態也不會那麼差，也是因為那個，蓮華才能好好休息休息。”
    老是那個那個的，妙翼也從龍王的悄悄話裏聽到了不少。
    “是不是因為……”他試探著開口，翳羅葉曾說過他還小不適合談論那個問題。
    “因為什麼？”優華感興趣地盯著他。
    “鳳凰族的末蘇葉。”他低下頭，畢竟是小孩子，長大了些心智，對大人們都沒怎麼弄，明白的情愛關係還是會有自動的害羞的。
    “呀！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懂得還真多。”
    妙翼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素雅的龍王，不敢相信他的語氣和翳羅葉有多像。
    那種馬上會有惡作劇的語氣。
    “蓮華和翳羅葉同出一源，想不像都不可能。”優華側下身子，懶散地笑著，“我知道你的疑問，我為什麼和蓮華還有翳羅葉很像，對吧？”
    優華的笑又讓妙翼覺得他像舍濕了。
    那笑容空靈而透著世間沒有的美麗。
    “蓮華花開千萬，舍濕龍王三千世界千萬化身，真的可以獨立擁有魂魄心智的分身卻僅有兩個。優婆羅即為其中之一。”
    輕柔的聲音在妙翼耳中轟然作響。
    清淺的眸中映出迦樓羅王，優華的聲調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和了。
    “迦樓羅，你年齡還小。蓮華還不會跟你講這些。況且，蓮華並不像他外表表現的那樣可以任意親近。他心裏有很多地方是別人無法進入的，現在恐怕是他自己也無法想起來了。”
    蓮華的記性真的是很混亂的。妙翼從幾位龍王的擔憂中看出過他所不知道的事件對那迦之王的影響。
    “想不起來的話。”優華的聲音遲疑了，“太久了呢。我隻記得他並不是完全因為要逃避傷心才把自己的記憶弄得那麼亂的。我是他的分身，可也是獨立的一個靈體，自從我完全脫離他之後，就不能再隨意知道他的心思了。”
    妙翼隱約覺得優華話語裏藏了太多他不懂的秘密。
    他困惑著思考的樣子讓優華再度泛起笑容，“迦樓羅，你還不適合思考這樣複雜的問題啊。蓮華喜歡說的，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樣子。”
    優婆羅龍王初見沒有特別的驚豔，但他的笑容讓人移不開眼。
    “很多事情是舍濕不想告訴別人的，他的秘密那麼多，你想知道嗎？”
    妙翼看著視野中逐漸增大的素美笑容，發現自己喘不上氣了。
    “我……我不想知道……”他努力移開了視線。
    “不想？”優華失望地皺起眉，“那就麻煩了，沒得玩了。”
    年少的迦樓羅王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念頭，這念頭讓他很有出冷汗的感覺。
    這個優婆羅龍王，好像也很有翳羅葉那樣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
    “我還是和你說說蓮華還沒有擁有舍濕這個名字前的事吧。”優華擅自決定，也不管妙翼到底想不想聽。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是他意識的一小部分，他的性格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接近人類，完全是一位沒什麼牽掛的神靈——”
    照優華這種很莫名其妙的講故事法，妙翼實在很難分清他說的哪兒是真，哪兒是假，又或許優華是存心的，在真真假假的傳說中讓妙翼自己去判斷。
    “妙翼？”
    作為門簾的輕紗被掀起，露出蓮華夢幻般的身姿。
    那迦之王帶著溫和的笑容踏進了室內。
    “優華，你在給他講故事呢？”
    “是啊。在講你的故事。”優婆羅龍王點點頭，“不過這位小聽眾不怎麼想聽呢。”
    “啊？”蓮華多少有些驚訝，“妙翼昨天還纏著要我講故事呢，你說了什麼他不想聽？”他還以為故事對小孩子來說多多亦善呢。
    “你那些自己也不知道的故事。”優華眼光一轉，從眼角透出的光帶著些許誘惑。
    “我自己的故事我不知道？”蓮華挑眉，“你哪——沒什麼別的，就是這老愛把本來很簡單的事說得別人都不明白，把聽眾的好奇心勾起來又不說明白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嘿！你怎麼不說你就喜歡把自己放到想了解的角色上去的壞毛病。”優華馬上不客氣地說回去。
    “唉！我可不跟你多說了。妙翼，翳羅葉急著找你呢，我可不想他發脾氣把哪位的住宅給拆了。”說完瞟了輕鬆的優華一眼。
    “啊！妙翼，你還是快回去吧，那位發起脾氣來我可受不了。”他重新種的花還沒長出來，可不想讓他再毀一次。
    “那我們走吧，妙翼。”蓮華拉起還處於昏頭昏腦的迦樓羅王走了出去，隱約地告訴了優華一聲，“下個月的鎮群王那裏的祈神會，我會去參加的。”
    紗簾輕舞，簾外的人影早已不見了，優婆羅青色透明的眼睛還在看著被池邊的柔風吹得飄然的紗。
    “因為鎮群王和夜王的邀請嗎？蓮華。還是因為你關心的那些奴隸呢？你變得心軟了呢。”空氣裏回蕩著優婆羅龍王的低聲自語，和飄在室內的蓮花清香混合著，“為什麼要阻止我說出那個名字呢？想和過去決裂嗎？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還是不想讓我告訴迦樓羅王呢？和天空中種族的牽扯是你不能扯斷的啊，蓮華。可惜了呢，蓮華，我隻是想在你們將殺戮加諸於對方種族之前，告訴他你的選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