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奴隸
    奴隸是人類王朝統治的副產品，蓮華是知道的，不過今天之前，他還沒見過奴隸到底是什麼樣的。
    現在他見到了。
    人類是可以對同族殘忍的生靈。他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話。說這話的人是誰？他腦海中絢麗的火影嗎？
    沉重的鐵鏈，襤褸的衣衫，瘦弱的身形和淒苦的麵容讓他平和的內心對未見麵的名為提莫的人生出了憤怒之意。
    一旦學會了殘害同族，就失去了身為一個族群成員的所有尊嚴，這是自然之力族群眾的規則，也是他們對人類抱有不滿之意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他們那裏被奉為最高規則的條目在人類這裏被違反得多徹底啊。
    提莫和從四麵八方趕來的貴族不同，是在哈奴麗城裏的土霸主。正好趕上了選美的時候，茉莉也是由外地趕來參加。沒想到還沒參加報名就被提莫搶了去逼她成為他的妻妾之一。
    經過的大概是茉莉在被帶回提莫家的路上小聲地對蓮華說的。她一個勁兒地向他道歉把他給牽扯進來。
    “你這麼漂亮，千萬要小心提莫那個壞蛋。”
    茉莉被帶走前咬牙切齒地替他擔心。蓮華可以看出來，她還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蓮華淡淡的笑容讓她安心，自己受了傷不假，可憑他的本事要收拾這麼個人類的土霸主不成問題。
    他單獨站在主廳裏看著坐在正中的提莫，對周圍或坐或站的家丁和他的下屬們視而不見。
    “聽說你拐帶了我未過門的妻子。”提莫陰森森地開口，他年約四十上下，留著八字胡須，麵目尚算可以，但臉上的戾氣讓人一見他即知此人非善類。
    “據我所知，茉莉與閣下並無婚約，算不上是您未過門的妻子吧。”先禮後兵向來是那迦們的行動風格。
    提莫裂開了嘴笑，“我說她是她就是。在哈奴麗城裏，我說了算。”
    四周的家仆們也都不懷好意地跟著笑。
    “這句話不知道鎮群王陛下聽到了會有什麼感想。”
    蓮華的語音剛落提莫的笑容就僵了。
    他在哈奴麗城霸道慣了，現在這時候也得顧忌顧忌。
    想了一下，他又笑了起來，“哼！陛下正忙於選美，怎麼可能過問我這裏小小的追回我心愛妻子的事情。倒是你，擔心擔心自己吧。”
    蓮華挑了挑眉，明白他在未正式行禮前還不至於對茉莉怎麼樣，把事情弄得太大萬一引起了鎮群王的注意反而糟糕。
    “等選美結束，我再請城官大人治你的罪。”
    蓮華覺得他盯自己的目光像狼在盯著獵物一樣讓他不舒服。
    “來人，先把他帶到奴隸那兒去嚴加看管起來。”
    鑒於對方沒有動用武力，蓮華沒什麼意見地跟著幾個家仆到了提莫的奴隸那兒。
    神靈絕不是萬能的，他是龍族的首領王，也對世界上的一些事無能為力。看到那些人類口中的奴隸們，他的怒火讓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奈何於各種族之間不得相互幹涉內政的潛在規則，除了惱火以外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唉！你這麼漂亮，怎麼也到這裏來了？”
    那幾個押送他過來的家仆走了之後好奇的奴隸們都圍了上來。天尚未亮起，還沒到勞作時間，他們都很驚訝蓮華的到來。
    蓮華對他們的好感勝於對提莫或是他的家仆。這群人長期受到壓迫，眼中滿是對主人的恐懼，但對新來的人都還能保持著同病相憐的善意。
    “我得罪了提莫，就被送到這兒來了。”他把所有的原因歸結為一句話。
    “這就奇怪了。”奴隸中一個年齡稍長得打量他，“像你這麼漂亮的人，提莫主人一定會馬上霸占進後院，不可能會送到我們這裏啊。”
    “我是男孩子。”蓮華以為他們也弄錯了，連忙糾正。
    “我知道。”奴隸還是分辨出來的，“不過提莫主人不會管這個的。”
    “啊？”人類的追求現在這麼奇怪了嗎？
    看蓮華微張的嘴沒法合上，奴隸就明白他的想法，用嘲諷的語氣說道，“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些貴族，不管男的女的，隻要夠漂亮，隻要他們喜歡就都要占有。”
    “不是愛嗎？”
    奴隸看了他一眼，“你是偏僻地方過來的孩子吧。”要不然怎麼不知道那些富貴人家殘酷的玩樂。
    蓮華點點頭，“我家算是有點錢，不過住的地方很遠，而且我家那裏的人都一視同仁，根本沒有奴隸這個詞。”說起來，那可真是人類的發明。對於婚姻，自然之力的擁有者們沒有人類這麼多的規矩，看得上眼的經過一個簡單的儀式就可以了。
    他說的都是實話，那迦族的財富比整個人類擁有的還要多。相互之間隨和親切。
    “那時什麼地方？世界上還有那樣的地方？”奴隸讚歎，想起自己的身份連這個勞作的地方都離不開不由地眼神黯淡，“那你是獨自一個人到了這兒？沒有朋友親人什麼的？”其實光看蓮華被帶到這兒就知道他在這裏沒有什麼關係了。
    “沒有。”蓮華幹脆地回答，“其實我是尋找我弟弟和他朋友的，還沒有找到。”妙翼的力量爆發時他知道了他們的位置，眼下不能行動的卻是自己。
    “那可糟糕了。”奴隸的眼裏同茉莉浮現出相同的擔憂，“你一個人的話，提莫主人絕對會對你下手的。”他身邊的奴隸也跟著點頭。
    “奇怪了，照提莫主人的脾氣要下手早下手了，也不會讓你到這兒來呀。”奴隸問回了好問題上。
    蓮華對這問題倒有數，“現在鎮群王陛下就在哈奴麗湖，他膽子再怎麼大敢明目張膽地亂來吧。”
    “對！我怎麼沒有想到。”奴隸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蓮華猶豫了一下，問了出來，“你們……沒有想過要讓鎮群王陛下知道你們的遭遇嗎？”
    “哼！”奴隸哼了一聲，“陛下高高在上，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們這些奴隸的遭遇。況且，貴族還不都那樣。”
    說道蓮華都沒什麼話來安慰他了。
    “這次來哈奴麗湖的除了鎮群王陛下，乾達婆王陛下以外還有誰嗎？”昨夜看台上第三個人很熟悉。
    “還有夜王伽闔多。”奴隸拍拍床鋪，“快點休息吧，天一亮就得開始幹活了。”
    “謝謝。”蓮華感謝地在眾人讓出來的一小塊幹草地上躺下，完全看不出他有富貴人家的嬌氣。
    夜王伽闔多，難怪自己眼熟呢。記得十多年前這位小王子曾隨著來訪的使臣偷溜進迦華城，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後來自己還留他在城裏小住。
    那時候的伽闔多還是個孩子呢。現在都這麼大了。蓮華心裏微微一動，有一天，妙翼也會長大吧。蘇婆那斯的王者迦樓羅，你會成長為什麼樣呢？他翻轉這心思一直到了東方啟明星的消失。
    照那迦的體質，蓮華受了傷一夜無眠也僅是讓他稍有倦意而已。
    提莫家奴隸的工作是開山采石，把石料運到外地賣給要興建住宅的生意是提莫發家的根源。
    蓮華的外表實在是和幹體力活的奴隸們有太大的差別。況且提莫對他到底存了什麼心思還沒人知道，管奴隸的家仆在未猜到主人的心意前不敢亂做主張，就讓他去幫忙給奴隸做飯了。
    拜舊人所贈，蓮華有一個挺不為人知的本事，他做的菜色香味俱全。給奴隸們的夥食有限，蓮華也做了讓他們畢生難忘的一頓。
    “真好吃！”
    “好久沒有這麼美美地吃上一頓了。”
    昨晚的那個奴隸挨到了蓮華身邊，“沒想到你做的菜那麼好吃。真厲害，大家都很久沒這麼高興了。”
    蓮華對他微笑，他多少想起了舊日裏的朋友們。
    “昨晚太急，倒忘了問你叫什麼了。”奴隸搔搔頭。
    不光是他沒問，所有見過蓮華的人都沒問。好心的商旅叫他“小孩、孩子”，提莫的仆人們倒是“那邊那個，那個那個”，連奴隸們也是到了他跟前叫一個“你”。所有人都沒有問他名字，也都認為這很正常。
    自然之力族群裏，這也算得上一個小把戲，隻要有人問了，法術就被打破了。
    蓮華的答案從虛幻回到了現實，他清潤的嗓音念出了除那迦族外幾乎無人知道的名字。
    “蓮華。”
    “蓮之淨香，月之華光。”凝望著須彌山雲層下若隱若現的人間界，天人族之王念了出來。
    “嗯？”陪著他的土神陀濕多不解，“您怎麼突然想起舍濕陛下的昵稱了？”
    天人們天生的優雅讓他們對所有人都以正規的禮儀相待，除了那個有時會無比賴皮的蘇裏耶，他們沒人會稱呼舍濕的小名。
    “不知道那迦那兒的事怎麼樣了，蘇裏耶一摻和就能把事情弄得一團亂。”
    “這次好像不能怪他吧。”陀濕多難得地替日神說話。
    因陀羅豈不是不知道，不過，難道他要抱怨說是那迦族的人或是蘇婆那斯族的人把事情弄糟了。既然是提婆族的人，就得承擔提婆族之王的抱怨。
    “放心，那迦和蘇婆那斯都是聰明人，他們知道怎麼處理。”陀濕多可不擔心。
    “陀濕多，這就是你和我的差別啊。”因陀羅悶悶的語氣一點沒輕鬆下來，自然族群中，地位越高越要操心的事越多，一族之王哪有那麼輕鬆，因陀羅時常覺得自己有未老先衰的跡象。
    “乾達婆王在人間界吧？”由下界隱約可見的靈光來看他不會認錯。
    “嗯。她受鎮群王的邀請去參加選美大會，和這事沒什麼牽扯。”
    “那就好。”因陀羅就擔心事情越扯越大，“那迦和蘇婆那斯的關係向來不好辦。除了蘇裏耶那個愛管閑事的家夥，我們還是別插手的比較好。”免得他們兩族相互對立的怒火發到無辜的他們身上。
    “確實。做旁觀者比較好。”陀濕多全然同意。
    姑且不論居住於高空之上除了鳳凰族外向來不太與別族交往的蘇婆那斯族，就是與天人族來往算得上密切的那迦們也擁有屬於自己族群的秘密。不是那迦特殊，而是畢竟每個族群有每個族群間的差別，每個族群有都有各個外族不可接近的秘密。這種秘密關係到族群的生存與命運，自是不好被外人得知。天人們作為這裏自然之力擁有者們公推的首領族，很聰明地知道哪些事可以出麵哪些事不能出麵。
    能維持各族群間的平衡才是他們能成為首領族的原因。
    二、封印
    翳羅葉身上有秘密，長不大的秘密，力量的秘密，甚至於屬性的秘密。
    妙翼無條件地信任著他，翳羅葉又無條件地信任著誰呢？舍濕嗎？妙翼為沉眠的朋友擔心。為了抑製他的火之力帶來的毀滅，翳羅葉用力過度地昏睡過去了。妙翼不笨，自己這個唯一的貌似同年齡的朋友不像他那樣有什麼話就說什麼。除去外表不說，翳羅葉和舍濕同年的事實告訴了他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是他突然的成長可以填補的。可是成長有時也會有用處，他現在敏銳地發現了翳羅葉也有痛苦的地方，而且就是為了他那個長不大的秘密。
    有些猶豫的，妙翼把手放到了翳羅葉額頭上，記得以前翳羅葉陷入夢魘的時候舍濕都是這樣把他喚醒的。妙翼可以察覺到小龍王的意識沉入了幽眠的水底，靠他自己是無法做到清醒的。
    自然之力的擁有者們在很多習性上有自然生靈的表現，例如那迦們冬眠的習性。蘇婆那斯們與生俱來的飛翔本能。各族有各族的特點，也有一定的共通點。
    在混沌之海，自然族群的意識就在那裏漂浮沉睡，一旦這沉睡的意識穿越過物質的界限就擁有了肉體，他們就在物質的世界誕生了。剛自混沌的睡眠中醒來，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他們會自然的認為是自己的親族。妙翼出生的時候就是如此，前世的記憶歸於混沌，他看到第一個生靈就自動把其視為了母親。幸好他那時還不知道母親的稱呼，否則大概會鬧出讓兩族人都尷尬的笑話。
    翳羅葉呢？翳羅葉出生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呢？
    妙翼的意識與力量緩慢地滲入小龍王的體內，他是那麼小心翼翼，一碰到什麼阻礙就會停下等到阻礙消失了再試著深入。
    混沌的睡眠無知無覺。最初的覺醒就如混沌之海的第一抹微光，那微光刹那擴散填滿世界，光影旋轉起來，逐漸有了重量。聲音也瞬間充滿耳朵。視覺與聽覺首先蘇醒了。
    因為翳羅葉龍王出生前就在他四周強烈閃動著的雷電令所有同族不敢靠近。
    原先，他們誰也不知道會有這麼位龍王。眾那迦們的兄長從包裹著混沌的瑩白色蛋中蘇醒時，那蛋上的裂口悄悄愈合，並變成了黑色。在那迦們逐漸蘇醒後有族人詢問，舍濕告訴他們那時他的同胞弟弟時，族人們都嚇了一跳。混沌的蛋中隻孕育一個靈體，這是那迦族普遍認同的規律，那迦族出現後，僅有舍濕一人有這麼個同一個蛋中誕生的弟弟。
    翳羅葉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前方的一棵翳羅樹。每次他問舍濕為什麼自己出生時無族人陪伴，舍濕都會笑著告訴他他這個掌握了雷電的龍王把族人都趕跑了，硬是要獨自一個出生到世上來。
    生長在那迦力量範圍裏的翳羅樹有它獨到的模樣。漆黑的樹幹隱隱現出藍色幽光，它的葉子呈現出透明的淺綠，在四周的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華，吸引著各色的彩蝶在樹葉周圍飛舞。
    還是龍形的翳羅葉纏繞在了翳羅樹的枝杈上，享受著葉片上清新自然的味道，任憑樹下的族人怎麼勸說也不肯下來。
    族人無奈，去請了他們的王。
    舍濕的到來讓他震動，同胞的兄弟之間密切的聯係讓他在看到那白色人影的時候就知道了對方和自己的關係。
    那時的舍濕，已是十五六歲的模樣。飛身上樹的那迦至高王看著自己推遲了這麼長時間出生的兄弟，臉上的表情又驚喜又無奈。
    翳羅葉蜷起身子，黑色無底的瞳盯著舍濕銀色半透明的瞳。
    他喜歡他的眼睛。
    舍濕向他招了招手，翳羅葉細長的身子卷上了他的手臂，那迦們冰冷的體溫讓他舒爽，繼纏著翳羅樹不放後他纏上了舍濕的手臂，而且直到他有能力幻化為人形後才放開。
    那段時間真苦了向舍濕告知族內和族外情況的那迦們，基本上任誰靠近舍濕都會被他左手上纏著的翳羅葉用電打幾下。
    幻化為人形後的翳羅葉沒了經常用電擊打同族人的習慣，連話也不大愛說，平日裏總是默默地跟在舍濕身後東跑西跑的，所以給族人留下了內向的印象。
    翳羅葉仍是他最喜歡的一種植物，他要是沒有跟在舍濕身後，又沒有在自己的寢殿裏睡覺的話，去他出生時纏得翳羅樹那裏，準能找到攀在樹葉間睡著了的小龍王。
    喜歡歸喜歡，他答應了妙翼不再靠近翳羅樹，他就再沒在翳羅樹上睡過了。
    翳羅葉對妙翼的探知沒有自發的抵抗，要說阻礙，也僅是他不好意思地意識小片段。
    知道了翳羅葉從出生到現在的軌跡，妙翼還是不知道怎麼把他叫醒。舍濕有能用於治療一切創傷的白色聖潔睡蓮，他可沒有學過任何治療術啊。
    如何是好呢？
    妙翼沉入龍王意識內的力量逐漸開始繞著一個中心點打轉。
    那是什麼？
    難道是翳羅葉不願清醒地意識。
    妙翼閉上眼竭力集中自己的感知力去感知。
    閉上的眼睛前幻像開始清晰。緋紅色的雪片般的結晶物環繞著一個黑色的球體。球體連一絲反光也沒有，就像是——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翳羅葉時他的眼瞳。
    妙翼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翳羅葉！翳羅葉！
    不是用嘴巴，而是用他的全身心在狂喊。
    希望那個人聽到，希望那個人醒來。
    這強烈的願望催動了妙翼的力量。自然之力族群裏，情緒的控製非常重要。隻因情緒聯動著他們的力量，還沒有學會完全掌握自己力量的族群年少者很可能在某一情緒的爆發中迸發出不可控製的力量。
    妙翼不知道後果，知道後果的翳羅葉尚在沉睡。等到妙翼發現無法收回的力量迅速衝入翳羅葉體內時他已收不回手了。
    黑色的意識球如一個無底的黑洞，將四周迸湧而來的豔色光澤吞噬進去。
    妙翼背後的火焰之翼揚起了一片光幕，不可壓製的火之力披散開來，將床、家具和房間毀於一旦。
    “著火啦！著火啦！”
    旅店裏的人見到一片火光，大叫著紛紛逃命。還在湖邊的選美連到這一天的初次登場尚未結束，旅店裏僅剩下的七八個夥計和客人不一刻就逃到了外麵。被他們的喊叫聲驚動，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哈奴麗城的居民都從自家屋裏看到了令他們呆愣的現場。紅色的火光不僅包圍著他們城裏唯一的旅店，更是向上直衝雲霄，將天上厚厚的雲層都燒出了一個窟窿。
    這是怎生巨大的力量啊。
    人數眾多的選美會場，沉浸在歡娛氣氛中的人們沒有聽到身後的聲音，最先對那力量有所反應的是同樣身為自然族群的乾達婆王。
    不可壓製的失控之火直達天際，乾達婆王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過猛令她的椅子向後傾倒。
    迦樓羅王，迦樓羅王的力量失控了嗎？
    看著自然族群之王如此失態的行為，隨著椅子摔倒的聲音，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樣一來，人們就聽到了來自哈奴麗城那燃燒中的聲響。順著乾達婆王的視線，看到了火焰的衝天之柱。
    夜王和鎮群王也站了起來，伽闔多想前去看個究竟，又被身為兄長的國王攔了下來。
    “如果你有自信能敵得過那力量，我絕不攔你。”
    鎮群王的一句話打消了他前往的念頭。
    在場可以和那力量對抗的乾達婆王憂慮的不是火焰本身，而是她能看到的人類所看不到的東西，那火焰明顯地正被位於它中央的一個黑暗小洞吸引。難道是逆流，又不像，它隻吸走火焰之力而不破壞周圍的物質建築。
    那時她猜不透的東西。
    妙翼睜開了閉上的眼睛不安地看著翳羅葉。孩子兀自沉眠。白皙的皮膚在他黑色長發間仿佛是透明了一般。自從剛才火之力衝透雲層起，翳羅葉的額頭，雙手，雙臂和凡是裸露出來的肌膚上都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妙翼讀不懂，又無法用自己現有的智慧去解釋，剩下的就隻有害怕了。
    害怕自己用錯了方法讓朋友一睡不起。
    火焰環成了圓筒在四周繞著，傷不了兩個孩子。
    力量的吸收達到了極限，在那黑色的未明物體破碎的時候，火焰之柱由下而上迅速變成了黑色。
    乾達婆王的身影消失在了看台上。
    “在你還無法控製自己的心之前，我將你封印。”
    清潤的聲音對自己訴說，翳羅葉卻不記得什麼時候聽到過這句話。
    是自己被封印的記憶嗎？連同自己被封印的力量。
    好困，好累。真的好想再次回到混沌中睡去。可是不能睡，那個人，那個聲音在叫他，那個人需要他。
    為了他，他才肯從無知無覺的睡眠中醒來，為了他，他才放開自己出生時第一眼看到的東西，也是為了他，他才會化作人形不再貪戀以龍身暢遊天地的樂趣。
    蓮華，舍濕，他最敬愛最親近的兄長，正是因為你的封印，千百年來我錮於孩童的形體無法生長。
    現在，你的封印被打破了。
    轟然的破裂聲在人類耳朵聽不到的地方回響，穿透了白晝將龍族的至高王驚起。
    無以回避的水之力湧現而來，轉眼間現身在奴隸們麵前的龍神恢複了他的本來麵目。
    封印的巨大力量扭轉了時間之軸，黑夜從那黑色的深處替換了白日。
    銀白色燦爛的長發披散而下如同瀑布，精致絕倫的美麗容顏超過了人類想象的極限。素白的鮫紗長袍在這反常的夜晚隱約現出柔和的光華。潔雪般的皮膚稍顯透明，額頭上銀月般的飛龍圖紋宣告了他龍族之王的身份。站在眾人麵前的，是一位真正的神祗。
    人間界的這一天，那迦族至高王仰望天空，呼喚著胞弟的名字。
    “……翳羅葉……”
    三、夜彩虹
    就在所有人的視線當中，出現了高位龍族真是的身影。
    黑色火焰消散之後，雲層迅速地轉厚，天地一片漆黑，然而雲層間不停向四周擴散的閃電照亮了世界。
    鉛黑色的雲層裏，黑色的龐大龍身翻滾著。鱗甲反射著閃電幽冷的光芒。
    隨著雲層被撕扯消散，低沉的鳴音充斥在天地間，令所有人不由地低下頭捂緊了耳朵。轟鳴過後再抬頭，深藍夜幕中，那時多麼美麗的畫麵。
    黑色巨龍在皎銀的月光裏遊弋著纖長的身形，鱗片層疊的亮光閃爍得比星光更美麗。高空之風拂過時，地上的人們可以聽到鱗甲互擊得玲瓏音色。黑龍深澤般的黑色雙瞳，碩大的頭部，苗條的形體，尖銳地爪甲和細致的尾部無一不是優雅而華美的。
    在黑龍的犄角處，環繞著散發著七彩光華的淺綠透明樹葉，給這位龍王添上了柔和的氣息。
    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是在龍王周身，圍繞著彩虹般的光芒，飄移而虛幻，是世界上任何煙花也達不到的美麗。橙黃、絢紫、明藍、透綠，充滿著世間的色彩令天地失色，投射進所有人眼中直達靈魂深處，思維中隻剩下那美麗的身影，再也無暇去思考其他的任何東西，不少的人不由自主地倒伏在地上。高位龍王所展現出的自然的真實美麗讓人類心神蕩漾。
    翳羅葉龍王身披彩虹。
    佛典中的這一句話這天被無數人親眼目睹。
    惟有舍濕知道，那飄移善變的光華裏隱藏著雷電的威脅。
    龍王在高空上盤旋了一下，圍繞著它的華光刹那形成了千百道灼燒人們視線的閃電。
    隨著閃電的亮起，翳羅葉龍王的身影消失在了半空。
    鎮群王和夜王的臉色都變了。
    視線裏，幾百道閃電從天空中猛撲下來，地麵上，是尚未從強光中反應過來的人們。
    在他們還沒來得及采取任何行動時，傳遞到了離地麵極近距離的閃電調轉了向地麵撲來的趨勢改為水平移動，彙聚到中心化為一道極為閃亮的落雷落到了哈奴麗城中。
    繼乾達婆王之後，鎮群王和夜王也自看台上消失了蹤影。
    降落在舍濕跟前的翳羅葉，黑色的長發，纖細的體態，額上纏繞著一圈翳羅樹葉編成的圈環，除去他黑色的水龍圖紋，他絢麗的容顏同舍濕如出一轍。
    現在沒有人會懷疑站在這兒的兩人不是同胞兄弟。
    舍濕的氣質是那樣平靜而柔和，翳羅葉卻像是出了鞘的利劍鋒芒盡現。
    他黑色的瞳中如有雷電劃過，冷冷的目光將聽聞消息趕來的提莫等人釘在了原地。
    “膽敢傷害蓮華者死！”
    在他背後，龍族至高王的眼神帶著憂鬱。
    翳羅葉，你終於還是擺脫了我的封印。
    因為翳羅葉龍王的力量爆發，身為他胞兄的舍濕也迅速恢複到了傷愈的狀態。突發而至的水之力讓他感到了不適的眩暈。
    翳羅葉的雷電纏繞在了眾人的身邊。舍濕知道在迅速成長的時候。他們分享了意識與記憶。知道了眼前之人對他存心不良，憤怒的龍王是不會輕饒的。
    躍動著雷光的雙眸透出了殺氣，在眾人自以為死期將至的時候，一個溫柔疲倦的聲音救了他們。
    “翳羅葉。”舍濕拉住了兄弟即將揮動的手臂，“不要在我麵前殺人，好嗎？”
    從沒聽到過舍濕用懇求的語氣和自己說話的翳羅葉看不懂他的眼神，收回了自己的力量，這位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龍王退到了舍濕身後。
    “好的，哥哥。”
    霧般的身影在逐漸明朗，嬌甜的聲音傳到了兩兄弟耳中。
    “舍濕龍王，好久不見了。”
    龍王微笑，“真是好久不見了，乾達婆王。”
    紅色的光比疾電更快的速度閃進在場眾人的視線裏，雙翼在背後伸展著的迦樓羅王著裝整齊地停在了翳羅葉身側。
    他疑惑於朋友變成了大人的突然，不過想起自己現在也已是十歲的模樣就覺得不用太大驚小怪。
    緊隨著妙翼的到來，鎮群王和夜王先後趕到了現場。
    舍濕環視了一下周圍，發出會心的笑容，“該來得快聚齊了，這事也該做個了斷了。”
    東方的曙光從地平線上透出，一片金色中那個由小到大的人影正是駕禦著曙光的日神蘇裏耶。
    接下來的事相當程序化。各自行了見麵的禮儀後，在場圍觀的人錯愕地發現哈奴麗城竟集合了提婆、那迦和乾達婆三族的高層成員。
    提莫等人被鎮群王以無禮於王前的罪名挨個懲處，茉莉被救出交還給了她的家人，當她知道自己遇到的人是那迦的舍濕龍王時嘴巴張得大大的合不攏。賽施勒和結曼被口頭罵了幾句給了路費讓他們回家鄉去了。至於舍濕向鎮群王提起的奴隸們，鎮群王雖然沒有立刻下令，也答應了會善待他們。不好再多說什麼的龍王第二天未再停留地和蘇裏耶帶著翳羅葉和妙翼返回迦華城。乾達婆王也告辭離開。盛大的選美會終因他們的到來半途而廢，不過到場的人都為翳羅葉龍王美麗的龍身所折服。見過兩位龍王的人則認為那些個美女根本不能和他們相比，誰都說不枉此行。
    日神此次收獲不小，獲得了東方曙光太陽禦者阿魯諾的幫助，他的飛行與降落再不會有任何問題。忙著獻獻自己本事的蘇裏耶自告奮勇地用飛行術把眾人送回了迦華城。
    果然，這一次的降落非常平穩。
    踏上了熟悉的土地，舍濕一直繃著的心思鬆懈了下來。
    “舍濕陛下！”
    娑伽羅撲到他懷裏。一邊的畢麗和阿蘇約則衝到妙翼身邊上上下下檢查自己曾弄壞過的琉璃心裏誕生的迦樓羅王是否完好無損，嚇得妙翼繞著房子就跑，兩個不甘心的族人追在後麵。
    “舍濕陛下！幸好你沒事啊。迦華城裏所有的蓮花一下子變黑，擔心死我們了……啊！翳羅葉？！”埋在舍濕懷裏撒嬌的娑伽羅一抬頭終於看到了和舍濕幾乎一模一樣的翳羅葉。
    舍濕在意的是前一句話。
    “你說什麼？城裏的蓮花都變黑了？”
    就在翳羅葉龍王力量爆發的時候，迦華城所有的白蓮瞬間轉變為黑蓮花盛開，而後又立刻凋謝，迦華城各處的水麵上，都殘留著黑色焦枯的花瓣。
    “沒關係，花會再長出來的。”舍濕撫撫娑伽羅的小腦袋，讓他不必擔心。
    迦華城裏的蓮花感應他的力量生長，翳羅葉爆發的力量壓過了他，池中的蓮花自然變為黑色，又因嬌弱的花朵無法承受如此之大的力量瞬間枯死。
    蘇婆那斯的人見過妙翼確認其一切安好後就盡快返回天空城了。臨走時畢麗和阿蘇約合娑伽羅道別了好久讓眾人又好氣又好笑。
    讓幾位龍王不甚愉快的事翳羅葉一夕長大後他和旁人的關係像是變回了他尚是龍形時一有人接近舍濕就張牙舞爪的時候。好在他和妙翼的相處仍舊如常，眾龍王隻要寄希望於以後了。舍濕把這歸結為他尚未適應自己的新樣子在鬧脾氣的解釋深得眾心。
    待一切安定，迦華城裏除了正處在建造期的新宮殿，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圍坐在主殿偏側，妙翼把這些天的經曆一五一十地講給眾龍王聽。
    說到翳羅葉的龍身時，愛羅那龍王插上了一句。
    “夜彩虹，真沒想到翳羅葉能夠辦到。”
    “夜彩虹？那是什麼？”典雅如蓮的優婆羅龍王不解地問。
    出聲解釋的事難陀龍王的弟弟現名優加的優難陀龍王，同難陀龍王一樣的容姿，前者給人以冷泉的印象，後者則是天然溫泉。那溫和的笑意看一眼就暖入心底。
    “在很靠北的冰原那兒經常能看到的飄在天上的彩光。應該和閃電之類的有關。”
    “真可惜沒能看到，聽妙翼說那多漂亮啊。”娑伽羅小小的遺憾。
    “沒關係。”摩那斯龍王把娑伽羅光滑柔順的黑發揉來揉去，“翳羅葉住在這兒，總能再看到的。”
    “討厭！把我頭發都弄亂了！”娑伽羅忙逃到德叉迦龍王那兒，把自己的頭發梳理整齊後對摩那斯做鬼臉。
    小孩子吆！
    眾人都笑了起來。
    瞧見妙翼領口中閃爍的七彩光華，娑伽羅把腦袋湊了過來。
    “這是什麼？”
    妙翼把頸間的掛飾拿了出來。
    “冰琉璃還有舍濕的鱗片，他說先讓我掛著，等它們適應了我的氣息後會給我做成九子鈴。”
    “哇！舍濕陛下的鱗片，好羨慕啊。”娑伽羅瞪大了可愛的圓眼睛。
    看著頸上晶瑩剔透的掛飾，妙翼突然發現那迦們和他們喜愛的冰琉璃有多麼相似，看上去帶著夢幻般的美麗和柔弱，實際上強韌無比。
    “對了，舍濕陛下哪兒去了？”難陀環視四周，剛才還在，現在沒影了。
    “把蘇裏耶拉出去問問題了。”翳羅葉斜靠在軟墊上懶懶地回答。
    “問問題？”
    “嗯。”翳羅葉目光一凝，“這不回來了嗎？蓮華，蘇裏耶呢？”他長大後便不再加哥哥的稱呼了。
    舍濕精致的麵容蒙了一層困惑，“走了。”
    “走了？”難陀不由自主地以疑問句形式重複了一遍，不光他，其他幾位龍王也很奇怪。
    “嗯。急急忙忙地說回須彌山交差就走了。”舍濕頗感鬱悶，“他都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翳羅葉懶懶的聲音隱含著笑意，“誰聽了你的問題都得被嚇跑。其實，蓮華和蘇裏耶成為朋友的話，蘇裏耶是更倒黴的那個。”
    龍王們麵麵相瞰，那個死氣百賴地賴在迦華城的蘇裏耶居然被舍濕的幾個問題嚇跑了。
    這可真是……真是越想越……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迦華城龍王們歡快的笑聲回蕩在冰琉璃的包圍中，引起了清脆的共鳴。
    命運之輪的旋轉，在這一年轉向了一個關鍵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