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末蘇葉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末蘇葉這個名字成了那迦族的禁忌。自從這位無與倫比的鳳凰族之王逝去後，關於她選擇寂滅的原因和過程向來是被私底下猜測的話題。
    像今天把這話題擺到所有人麵前的，還是第一次。
    阿那婆達多龍王差不多是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問出那件事的人。
    身為八位執政龍王中唯一的女性，她高挑的身形和利落的作風向來受到族人的憧憬，從深褐到淺褐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腦後，連身上的衣衫亦是漸變的色彩。談起這位龍王，對她美麗的關注素來落在對她戰鬥力的關注之後。
    現世名為愛羅那的阿那婆達多龍王是聞名各界的女戰神。
    “要是她那性子改掉一點就完美了。”
    很多人是她的各界眾生對這句話均表讚同。愛羅那龍王的烈性子和戰鬥力呈正比例的事在她講在宴會上亂嚼舌根的天人修理了一通後，對舍濕婚事的惡性猜測至少在公眾場合是絕跡了。
    “舍濕陛下，您能告訴我們末蘇葉陛下逝去的真正原因嗎？我族和鳳凰族受此事困擾頗深，今日有機會，還望您講出當時情況。”
    牛脾氣上來的阿齊耶長老問出問題後，站在當場的那迦們馬上變得鴉雀無聲。
    要不是蘇婆那斯族來要人，他們不會再迦華城門口和他們對峙，要不是話題涉及到蘇婆那斯王和末蘇葉，要不是末蘇葉把琉璃心帶到了迦華城，這整件亂七八糟的事都不會有。
    站在怒目而視的女性龍王身邊的和修吉龍王幾乎聽不見地歎了口氣，和同僚比起來他關注更多的是聽到這話後舍濕的反應。
    迷茫的，帶著困惑的眼神望著阿齊耶長老，良久之後，舍濕皺著眉發出聲音。
    “原因……我記不清楚了。”胸口又在發熱了，奇妙的氣息順著血脈向四肢蔓延。
    “末蘇葉陛下寂滅之時隻有您一人在場吧。若是連您也記不清的話，真相豈不是沒有澄清的一日。”阿齊耶不放鬆地進逼。
    “啊？”舍濕的眉頭更緊，像是在努力回想。
    鳳凰族和蘇婆那斯族同為居住翱翔於藍天中的有翅種族，兩族雖分屬於不同地域卻是相當友愛的，在蘇婆那斯王化為青琉璃心沉睡時，鳳凰族之王的婚事也成了他們一族的重要事件。
    也不知道鳳凰族的女王和那迦族的至高王舍濕濕怎麼認識的，當他們是一對的消息在神靈中傳開時，兩人的關係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天空種族與水中種族的聯姻轟動了須彌山和其它種族。蘇婆那斯雖與那迦多有不合，對舍濕卻沒什麼意見。
    熱鬧的婚禮籌備除了因陀羅和蘇婆那斯王之外的各族之王都參加了。天人的首領因公務繁忙無法親來也派了日之神蘇裏耶前來表示祝賀。
    可是就在婚禮當天儀式之前，不祥的紅色烈光在瞰天崖上升起，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準新娘化成鳳凰原身消散在天空中。
    選擇寂滅，便是力量與形體同時散去，從此世上不再有轉生。
    為什麼末蘇葉在即將成為新娘時選擇如此方式離開，這就如同人類新娘在婚禮上自殺令所有人錯愕。
    當在瞰天崖上找到的舍濕昏迷了七天後對當時不複記憶，看他痛苦地思索之後隻說出了一句，“末蘇葉的死是因為我……”他的痛苦與憂鬱讓所有人都不忍心再追問，鳳凰族除了一個形式化的葬禮認真地辦好外就此悉數離開，不出一言，不發一語，他們的沉默也感染了其它種族，那時的鈞天殿，當真是讓人壓抑到了極點。
    那之後，未再聽到鳳凰族立新王的消息，甚至連那曾翱翔於天際的鳳羽凰翎都消失不見了。
    “我一點也記不得了。”舍濕露出苦笑的表情，每一次想要尋找那些記憶他就隻能看見一片火焰。
    苦笑的舍濕，迷茫的舍濕，帶著絕望的倦怠的舍濕。阿那婆達多龍王眼中的怒火變成了溫柔的擔憂，她輕輕咬住了下唇。
    “阿齊耶長老，您是不是把話題扯遠了？”
    日之神向前一步到了舍濕身邊，悠然的態度稍微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蘇裏耶大人。”阿齊耶行了行禮。知道這位日之神想要擔當調解人。雙方現在僵持著也沒有進展，還不如聽聽這位天人的想法。
    “老是站著談也不是辦法。舍濕，能請長老們進去坐坐嗎？”四位龍王和五位長老帶著自己族人在迦華城門口站著還真是能引人誤解。日之神覺得自己的首要任務是化解誤解。
    “快請吧。”
    或許是因為靠得近的關係，蘇裏耶明明確確地看到了舍濕流露出的疲倦。
    “你沒事吧？”他忍不住低聲問著。
    舍濕搖搖頭。
    蘇裏耶抬頭，接觸到了愛羅那龍王的目光，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那目光就移開了。
    龍眾們對他靠近舍濕都有些不滿呢。日之神嘴角的笑意依然給別人帶來禮儀完美的印象，腦中卻在想著與現在全然無關的事。
    全天下就他一個指導舍濕身上發生了什麼吧。末蘇葉，我該怎麼評價你才好呢。
    眾人就坐的地點是迦華城的主殿，蘇婆那斯族的五位長老依次落座，其餘的二十多個族人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坐下。那迦那邊因為舍濕的吩咐，除了四位龍王之外的族人都退了下去，在自己的地盤上那麼緊張不是讓別人看笑話嗎。不過可想而知，在主殿外麵探頭探腦的肯定不在少數。
    阿齊耶長老，司羅因長老，婆陀長老，部樓耶長老，圖坦那長老，加上阿那婆達多龍王，和修吉龍王，德叉迦龍王和舍濕，算得上是兩大族有史以來第一次的高層聚會了。
    氣氛不那麼好就是了。
    帶走蘇婆那斯王和弄清那迦族是否有意將他們的王滯留在迦華城是五大長老的共同目標。
    蘇裏耶略思考了一下，決定先從後一個問題入手。
    “阿齊耶長老閣下。”日之神嚴肅的目光讓長老心中一凜，“我向您保證那迦族決非有意隱瞞迦樓羅王在此的消息。”
    迦樓羅……
    舍濕下垂的眼瞼被這名字刺激得抬了抬，這才是妙翼真正的封名吧，蘇婆那斯王代表的，是他所屬的一族，傳說中迦樓羅王的雙翅展開能遮住整個天空，誰又曾想到，這般宏偉而強大的神靈是由一個不及自己巴掌大的心形蛋裏孵出來的，想到這兒，舍濕沉在水下的心情總算開朗了一些。
    眼見著那迦族至高王姣好的唇線略為向上鉤起，一直注意觀察他神情的愛羅那龍王不住在心裏暗罵。
    這孩子，該又是想到什麼跑題的事了。
    “尊敬的日之神閣下，請問您是如何下次評斷的？”婆陀長老不常開口，但隻要一開口就必要追根究底，他的話吧眾人的視線集中在了他和日神身上。
    “事到如今，繼續隱瞞怕是要出大事了。”日神擺出耐人尋味的微笑轉向舍濕，“蓮華，把那兩位小客人請進來吧。”
    又是令那迦們生氣地親呢稱呼，雖說龍王們除了封名之外都有呢稱，不過放眼那迦族，能稱呼舍濕為蓮華的也就那麼幾個，就算是貴為執政龍王，平日裏在公眾場合也是以尊稱稱呼他們的至高王，會一不小心叫錯的也隻有八王中唯一比舍濕年長並且有些賴皮的愛羅那了。日之神即使身份尊貴，算起來也是和舍濕平等，況且是個外人，開口閉口叫得那麼親呢，會惹到那迦們也不足為奇。
    至少現在的這一聲從語氣和程度上聽起來不像先前那麼耍賴的樣子。
    和修吉龍王覺得，日之神還是有些身為天人的形象的。即便他的遊蕩和不正經在各界基本上是人盡皆知，他坐在那裏禮儀齊全自有風度絕對能讓人相信他作為天人中重要神靈的身份。和他死皮賴臉纏著舍濕的樣子完全不像。
    舍濕對他的提議覺得奇怪，不過還是一揮手打開了水鏡，一層薄薄的水幕在他手揮過之處拉開，透出的波波粼光映得他秀美的麵龐不真實地美麗。
    那迦們的至高王展現了最自然的美麗。
    這麼想著的蘇裏耶目光不轉地看著。
    舍濕利用充滿迦華城的水脈尋找著來自蘇婆那斯族的小客人，剛才的一陣混亂倒讓他們都忘了兩個小家夥，現在想來，他們身為使者的可能性還真不高，不過由蘇裏耶陪他們一起來就……
    感覺到兩個小家夥身邊有屬於八位龍王的力量波動，舍濕稍稍轉移了呼喚的方位，用自身的力量來呼喚對方，雙方是同一屬性的話契合度更好一些。
    “娑伽羅。把兩位小客人帶到大殿來。”
    舍濕的話語隱含著笑意，因為透過水鏡，他看到先前還大打出手的三個小鬼正在摒棄前嫌共同討論問題。
    “哦，好。”
    因為屬性不同的緣故，蘇婆那斯的長老們並沒有看到水鏡中的圖像隻聽到了年幼龍王回答的聲音。
    什麼兩位小客人？疑惑明明白白地寫在他們的臉上。
    聽到了回答的舍濕一揮手，水幕就蒸發消失了。
    待到三個小鬼踏入大殿，五位長老的驚訝聲脫口而出。
    “畢麗！阿蘇約！你們怎麼在這兒？”
    兩個孩子一見到這麼多族人，都瑟縮著想向後退。
    “你們兩個小家夥，過來這邊吧。”蘇裏耶的示意下，兩個孩子戰戰兢兢地走到了他跟前，陪他們同來的娑伽羅龍王坐到了和修吉龍王旁邊的空位上。
    那迦族和蘇婆那斯族的成長速度是不一樣的。處於相同的外表年齡卻有本質的差別。娑伽羅的舉止已經很符合龍王的標準了。
    “畢麗，阿蘇約，你們聽好了。”蘇裏耶正了正表情，不再像一路上和他們有說有笑的大孩子，拿出了長輩的樣兒，“現在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再不說可要引起很大的誤會了，你們也不希望蘇婆那斯族和那迦族開戰吧。”
    開戰？
    兩個孩子傻了，他們本來希望悄悄解決的事件居然那麼嚴重。
    “我們……我們不是有意的。”畢麗眼眶裏已經有淚水在打轉了。
    舍濕輕柔地把她拉到身邊坐下，撫撫她的頭。
    還是很喜歡小動物、小孩子的樣子，蘇裏耶眼中泛起了笑意。
    不過他有關於這兩個孩子的正事要說。
    “蓮華，這兩個孩子就是迦樓羅王新任的左右衛士。”
    舍濕一怔，不光是他，龍王們都以驚異的目光看向那兩個孩子。作為迦樓羅王的左右衛士，他們現在尚且年幼，不過等他們長大，在族中的地位將和長老院並駕齊驅。
    這是怎麼搞的，蘇婆那斯族的高層領導全都往迦華城跑，就不能待在他們自己的地方嗎？愛羅那的眼神中透露出些微嘲諷，但她沒有讓想法化為語句的行動。
    二、逆流
    “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心直口快的司羅因長老脫口而出。
    “其實，這件事都怪我們……”
    阿蘇約斷斷續續地講了半天，再加上蘇裏耶在旁邊的解釋，終於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原來這兩個小家夥當上左右衛士可以進出族中密室的時候壓根不知道密室中收藏的是蘇婆那斯王化作的琉璃心，把它當成漂亮的石頭帶出去玩兒（說到這兒的時候，蘇婆那斯的五位長老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脖子伸得老長的樣子讓幾位龍王覺得實在好笑又礙於禮貌不能笑出來，都在提高自己的忍笑功力中——）。
    孩子畢竟是孩子，他們一不小心就把琉璃心弄破了一小塊。正當他們想方設法做補救時（到底還知道是密室裏的重要東西），琉璃心的波動引來了鳳凰族之王末蘇葉，她答應幫他們把琉璃心修好就把它帶走了。（龍王們聽到這兒就明白琉璃心是怎麼到迦華城的了，舍濕是末蘇葉認識的最好的修補匠兼醫師。）他們知道琉璃心被帶到迦華城的消息比五位長老早不了多少。
    五位長老吃驚之餘也很汗顏，若不是妙翼的力量直衝天空城，他們到現在還以為他們的王在密室的琉璃心中沉睡而無人敢去打擾。
    “我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
    阿蘇約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就算他還小也明白自己給周圍的人添了多大的麻煩。
    長老們對他的道歉估計是一個字都沒聽見，他們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才好，氣勢洶洶地來找人麻煩，卻發現這麻煩事自己這邊惹出來的，他們真的是很尷尬呀。瞧瞧和他們同來的族人都把目光對著地板了。
    “請問……你們幾位是不是不太會帶孩子？”
    舍濕看著五位長老五顏六色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時候要注意不太過分地刺激他們的自尊心。
    五位長老們在他問題之後更加可觀的臉色說明他不用他們回答就知道答案了。
    話說回來，在各種族中，撫養後代的情況有很大差別，有的全心愛護下一代直至其獨立，也有的自出生起就可以獨立不需要照顧。那迦們屬於後一類，他們對外界的感知從頭嘛呢破殼而出的時候就具備了，喜歡小孩子多少是受了幻化為人形的影響，而更大的原因怕是受了舍濕的影響。這兩種撫養後代的方法在他們看來都可取。不過對蘇婆那斯族教養後代他們的評價指出了連飛翔於天空的王族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的缺點。
    完全是半吊子。
    他們的孩子出生時需要撫育，可他們又掌握不好讓他們獨立的程度和時間。
    “我怎麼覺得成了他們的免費保姆了？”
    “咳！”
    聽到愛羅那小聲抱怨的和修吉龍王咳了一聲把笑意吞下去。沒聽明白的娑伽羅看了他們一眼，漂亮的漆黑色頭發上滑過一道水光。
    “現下妙翼在我族生活安樂，諸位是不是考慮讓他在這兒多住些時間？”舍濕想了一會兒提議，他也不能一開口說他們沒本事我幫你們看孩子吧這類話。
    “您幫王起了不錯的小名。”阿齊耶長老垂頭喪氣的樣子和先前判若兩人，想到族中的情況他隻有搖頭歎氣的份兒，“也好。打擾您和您族人們了。我們馬上就回去了。”他抬頭，提了個相當合理的要求，“不過在走之前，我們想見王一麵。”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子也是應該的。
    “當然可以。”舍濕站起身來，“他和翳羅葉都在我房間，五位長老請跟我來，其他人還是待在這兒吧。”
    見舍濕親自帶路，五位長老連忙跟上。臨走出大殿門口的時候，耳力好的蘇裏耶和兩位成年龍王隱約聽見舍濕問了一句，“要我教他飛嗎？”
    蘇婆那斯族化成真身鳥形飛翔時天生的本領，可要化為人形用雙翅飛行需要後天磨練，通常要有上一輩的教導。那迦族屬於深海，化為龍形倒也可騰雲駕霧，不過沒有翅膀。
    沒有翅膀的那迦去見教有翅膀的蘇婆那斯族怎麼用翅膀飛，就算舍濕是出於禮貌和謹慎問了一句，還是讓人覺得好可愛，也——好好笑。
    主角已走遠，蘇裏耶雙手撐在扶手上低下頭肩膀一個勁的抖，愛羅那把臉轉到旁人看不見的方向全身發顫，和修吉把頭埋到膝蓋裏一動不動倒可以聽見他椅子哢吱哢吱的聲音。德叉迦裝著沒聽見，不過唇角還是在可疑地抽動。娑伽羅鬱悶地看著四個大人，覺得他們是不是被什麼奇怪的病給傳染了。
    笑了好一會兒，三個人各自理理頭發，整整衣衫恢複成身為王者的膜樣。蘇裏耶會表現得怎麼樣不太清楚，不過愛羅那和和修吉這兩位龍王，認識他們的族人都知道要不是礙著有蘇婆那斯族的人在場，他們準會不顧形象地笑得前伏後仰。那迦的幾位龍王們各有各的脾氣特點，有的時候真的是很沒有形象的。
    那迦族建立迦華城用的是他們稱為“冰琉璃”的材料，看上去隱隱透明呈現出各種光彩，實際上堅固非常，一般性的攻擊下絕不會被破壞。更難得的是這種材料很有柔韌性，可以塑造成各種樣子，在水域中略有隱約的光芒，頗受那迦們的喜愛，用來當造房的材料不說，還用龍鱗在建築的各處雕刻上美麗的紋飾。迦華城的建立雖在東方神龍族水晶宮之後，卻也是名副其實的水晶都市，享有第二水晶宮的美譽。從深海看來，整個都市都隱隱流轉著剔透飄渺的水光。這樣的美景自然會吸引旁人前來，不過由於那迦族較為保守的個性，能被邀請到迦華城的僅有其它部族的高層。其它的誰都隻能遠觀。即便如此，看過迦華城的人都會為冰琉璃的美麗所陶醉。據傳自從有人類潛入深海看到那迦族的都成回去宣傳後，做為裝飾品在人類那兒倍受歡迎的冰琉璃一下子價格猛升，所有的貴族女子都競相佩戴冰琉璃來增加自己的魅力。這消息傳到掌管那迦族財富的難陀龍王耳朵裏惹得他打量了好幾天迦華城城裏的建築，考慮是不是有不常用的樓閣拆下來賣到人類那兒去。
    就是因為冰琉璃的異常牢固，加上迦華城內不可能出現大規模的力量衝突（迦樓羅王的出生和翳羅葉不時陷入夢魘後爆發的力量也僅在他們各自所處的宮殿裏撕開了幾道裂縫）。所以當那種遠比玻璃和冰塊破裂更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到主殿中各人的耳中時，連四位久居迦華城的龍王都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透過半透明的穹頂，不遠處的宮殿像節日的煙花一樣四散開來，片片冰琉璃反射著彼此的光華，襯得就像是迦華城中盛開了一朵巨大的花朵。那玲瓏的聲音，就是冰琉璃破碎時的裂音。
    “怎麼回事？”
    最先問出來的是和修吉龍王，最先行動的是蘇裏耶。
    到了這個時候不少那迦族恍然發現蘇裏耶不愧為提婆族的日之神。眼前掠過一道金光後，類似太陽的結界就罩住了宮舍。稍晚一步的龍王們和看著情況不對跑來的蘇婆那斯族人和那迦族人都被擋在了外麵，看著一地散落的冰琉璃映出眾人慌亂的麵容。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很多人都在這麼問，水之力和火之力在不斷地交融，場麵一度混亂。
    站得最靠近結界的愛羅那龍王向同僚挑了挑眉示意他們是不是要做些什麼。
    “不知道裏麵的情況，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和修吉比較穩妥。
    娑伽羅好奇地趴在結界上努力向裏麵張望。
    還是小孩子心性。事情緊急中愛羅那唇角仍稍有勾起。
    “娑伽羅，去把……”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想要去找的人就已經到了。
    “這兒怎麼這麼亂。那迦的都退後，蘇婆那斯的選兩個人到跟前，其餘人也退後，別在那兒礙手礙腳。”冷泉般的嗓音又讓人順從的魅力，一襲淺青的衣衫合著稍帶冷峻的端麗容顏，來人正是現名難加的那迦族大掌家難陀龍王。
    跟在他身後的是剛從主殿出來時就不知去向的德叉迦龍王。
    難加這麼一安排，現場的混亂頓時減少，商量了一下後，由兩名蘇婆那斯族人站到了龍王身邊。一男一女兩兄妹，自稱是阿齊耶長老的侄子與侄女。
    趁著他們商量，和修吉把事情的經過簡要地向難加說了一下。
    “這麼說來，舍濕陛下，蘇裏耶閣下，迦樓羅王，翳羅葉和五位長老都在裏麵？”難加拍拍身邊的結界，發出像是拍打石頭的聲音。
    就在他手指剛離開結界的瞬間，牢不可破的結界化為一道道光箭四散而去。
    等不及難加發表評論，更驚人的一幕擺在了他們麵前。
    舍濕的寢宮完全消失了，細碎的冰琉璃散了一地。在原先舍濕寢室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扭曲空間。千百道月華般的陰光纏繞著張開的逆流，將那強大的力量禁錮起來。銀光九發自舍濕腳下。
    蘇裏耶站在舍濕背後，左手扶住他，右手抵在他的背心。五隻火紅的鳥兒在他們頭頂不安地盤旋。
    好可怕的扭曲力量，竟把五位長老逼回了真身。
    “該死！”
    難加低罵了一句跑了過去。這樣的扭曲狀態下還有誰敢動用法力就是自尋死路了。他到了兩人身邊一打量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了。
    舍濕秀美的容顏愈發透明，要不是蘇裏耶將本身的力量傳給他，他根本不可能對抗扭曲的空間逆流。
    由於兩個人的屬性不太合，此時的合作還真是事倍功半。
    舍濕陛下自從那日在瞰天崖昏迷後身體狀況就直線下降了。這一點，很值得懷疑。難加看了蘇裏耶一眼，揮手示意愛羅那他們先別過來。
    “翳羅葉和妙翼這兩個小鬼準時擅自啟動了淵之鏡了。”舍濕露出苦笑，知道自己弟弟是什麼個性的他自然明白這事兒準是他牽的頭。
    “掉進去了？”難加看著逆流的回旋判斷，“能找到他們嗎？”
    “吸力很強。”舍濕腳下的銀光緩緩呈現出花瓣的形狀，挺秀而清雋，辦透明的花瓣微微帶點藍光，包裹住他和日之神。蘇裏耶把心神集中在維持雙方力量上，分不出神來說話。
    日神的態度太奇怪了點，難加心頭轉了轉，正想把手搭過去幫一下忙。舍濕的眉頭一下子蹙了起來。
    “退！”聲音不算太響，卻足以讓心思飛轉的難加聽命。
    邊疾風般後退，邊揮手拉開水幕結界把五位長老也拉了開去。
    他一退出，一抬手，天青色結界隨即張開。也就在結界張開的時候，逆流猛地擴張了範圍，吞噬了離它最近的兩人的身影。
    白蓮自逆流的中心盛開，瞬間將逆流包裹。
    舍濕陛下的真身之一。
    兩道結界緊貼著他的結界而起，難加回過頭，看見愛羅那和和修吉衝他微笑。
    保護好在場的族人和迦華城市他們的職責，至於結界中的兩個人，要是收拾不了區區一個逆流，也就不是那迦的至高王和日之神了。
    即將完全被舍濕封閉的逆流中傳來了這位看來非常年輕的龍王的聲音。
    “我和蘇裏耶去找他們，族裏的事你們上點心。”
    平靜的聲音就表示他們無恙，難加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那兩個胡來的小鬼被懲罰的樣子。
    看一眼還沒回過神來的眾人，他大聲宣布。
    “陛下和蘇裏耶閣下會把蘇婆那斯王和翳羅葉龍王平安帶回來的。和修吉，請蘇婆那斯的客人們先在城中住下靜候佳音吧。”
    他的說辭足以安撫眾人，不過最後一句話卻令他的本性暴露了出來。
    “來幾個人把冰琉璃收起來，在人類那兒能賣個好價錢呢，別浪費了。”
    三、人間界
    在水流和疼痛的刺激下，小名為蓮華的那迦族之王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蘇裏耶的降落術之差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
    掉入異界時他為了封住逆流接近力竭，來到這裏後他和蘇裏耶浮懸在半空中尋找目標物的工作均由日神出力，可就在他建議降落後再尋找並由鐵青著臉的蘇裏耶照辦後不到一刻的功夫，被瘋了似的飛行術晃得頭腦發暈的那迦之王終於明白了蘇裏耶臉色如此難看的原因。
    “告訴我，你根本就不會降落術。”蓮華蒼白著臉問緊拽著自己的日之神。
    “也不是不會，就是……控製不太好……”蘇裏耶心虛地辯解，努力掌握方向和速度。
    實在是不想因為這麼個簡單法術就被摔死的蓮華騰出了抓著蘇裏耶衣襟的雙手，“還是我來吧——”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整個甩了出去。
    真是低估了蘇裏耶的能力，雖說法術失控的情況在施術者能力越高失控程度越厲害，不過能發一個連人類都能掌握的降落術練到這份上，如果自己不是受害者之一，蓮華還是很想佩服蘇裏耶一下的。
    被甩到半空的他想要調動自己的力量，消耗過度的症狀此時發作了起來。別說運行飛行術，他全身的力道都被抽幹了一樣，一刹那，就像是一隻飄然的白蝶向下墜落。
    看到被降落術繃飛的蘇裏耶最後滿麵焦急的神情，蓮華氣得很想看到他以驚人的速度撞上石頭的情景。
    勉強喚起體內的力量，蓮華在落下的瞬間感到了熟悉的清涼，還沒仔細看看眼前，就因力竭和劇烈的疼痛摔得沒有知覺了。
    那迦族對疼痛的忍耐力要遠高於人類，現在連蓮華也經受不了地昏迷過去就知道他摔得有多重了。
    尖銳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過來。蓮華睜了睜眼，眼前是湛藍無比的天空。這些年常年居住在迦華城不外出，想起上一次看到天空還是在瞰天崖的時候。
    稍微調整了一下體內的氣息，手中的觸覺讓他感到了石子的冰冷與尖利。他緩緩地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在一片沙石地上，身邊不到一條胳膊的地方是一個望不到邊的湖泊，呈碧色的湖水輕輕反複滋潤著這片沙石地。
    幸好自己調動了水之力緩衝降下的力道，否則怕是會傷得更重，蓮華覺得全身骨頭都在疼。
    “唉。”他歎了一口氣，坐在沙石上，想先調整一下氣息再治療傷勢。鮫紗的衣服相當牢，再這種衝擊力下都沒有任何破損，不過受到撞擊的內腑仍是傳來隱隱不適。
    輕微的腳步聲傳入耳中，在轉頭去看之前，他的外貌就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額頭上象征舍濕龍王的銀白色龍紋隱入皮膚，銀白的眸子轉為深藍得接近黑色，銀白色的長發和美麗的五官依舊美麗卻少了奪人心魂的魅力。在人間界逗留，若不是為了祭祀之類重要盛大的活動，自然力量的繼承者們都會將自己的外貌變化得和人類相近，以此方便自己的行動。
    “你怎麼了？”來人驚訝地打量坐在地上的蓮華，“掉進湖裏了嗎？”他的話語透露出關心，蓮華都濕透了。
    就算封閉了絕大部分力量，身為那迦族的首領王，判斷對方意願的能力還是存在了。蓮華並不擔心有什麼人類對他懷有惡意，自然眷屬們幾乎都有能夠將人類的惡意轉化為善意的力量，區別隻在強弱上。除非那人的力量超過他們或是意誌的力量太過執著。
    來的人正屬於沒有自然力量的人族，典型的旅人打扮，長相也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蓮華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還沒有在這般狼狽的情況下和人族打交道的經驗。
    “你——”旅人好像知道他的不知所措，帶著善意的笑走進過來，湊近了他才發現這位全身素白又濕淋淋的人竟有如此美麗的容顏，纖細的骨架和勻稱的身形，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還是一個少年的模樣。
    “我不小心掉到湖裏了。”蓮華想從地上站起來，卻沒有力氣，轉著心思找借口。鑒於要出訪各界，他對所有種族的語言都有所涉及，應付一下該沒什麼大問題，“我的行李都被水衝走了，所以就被困在這兒了。”
    “是嗎？你真是太倒黴了。”旅人打量了一下他的衣服，雖不認識他身上到底是哪種布料，不過精細的剪裁和繡工肯定價格不菲，該不是遇上了離家出走的富貴人家的孩子了吧。
    旅人閱曆過滄桑的麵容上帶起了了然的笑意，他是想到自己家裏也一天到晚想離家出走的孩子了。他伸出手來，“跟我來吧，孩子，我想我們商隊可以幫上你。”
    蓮華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那迦對周圍事物的直覺向來很準，他直覺眼前的人沒有敵意就下意識地信賴了對方。
    那迦族冰冷的體溫令旅人拉他起來時一驚，不過好在他以為是因為蓮華在水裏泡過的緣故，反而更加熱心，“快去換一身衣服吧，手泡得這麼涼。”
    蓮華對他關心的話語綻出了微笑，讓旅人看得一愣。
    跟著好心的旅人，轉過一道小山崖，就可以看到圍成一圈正在休息的商隊了。
    在那迦中，相傳東方水域裏為他們織布的鮫人有一種奇特的能力，能讓所有接近他們的生靈都抱有善意，蓮華倒覺得那迦族似乎多少也有點這能力。商隊的人對他都很熱心。不光幫他找來了幹淨清潔的衣服，還給了他水和食物。
    “謝謝。謝謝。”蓮華忙不迭地道謝，拿上衣服先去隱秘的地方換上。
    若是在外麵套上其他的衣服，鮫紗就會貼入皮膚完全消失。等蓮華把衣服換好，鮫紗就不見了。
    粗布的衣服不算上等，卻幹淨清爽。一頭銀色的長發讓蓮華用紫色的帶子鬆鬆地紮了一下。他上下看看自己，認為打扮得夠像個人類了才作罷。弄好了衣服，他抬頭看看四周沒有其他人的樣子，稍稍喚動體內的水之力想搜索一下翳羅葉和妙翼是否也掉落進了人間界，在落入逆流前，他確實感覺到那屬於那迦和蘇婆那斯的兩股力量向人間界墜落。
    兩點力量的閃光從水鏡中遙遙透出，蓮華正想找仔細，一陣劇痛從心口猛地擴散開。展開的水鏡四散消失。
    捂著心口，蓮華舒展的眉緊皺了起來，他這次傷得厲害，短期內最好是不要動用自己的力量了。
    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到那兩個孩子嗎？
    蓮華走回商隊那邊詢問了一下最近哪裏最熱鬧。
    “說熱鬧那當然是哈奴麗湖了。現在正在搞選美呢，所有的美女都去了。”帶他過來的旅人興致勃勃地說。
    “不對，是選妃，為陛下的弟弟挑王妃呢。”商隊裏另外一人也走過來。
    “選美！”
    “選妃！”
    “選美！”
    “選妃！”
    兩人都快吵起來了。
    蓮華訕笑著退開。
    妙翼這孩子平日裏挺乖巧的，但是身為弟弟的翳羅葉他實在太了解了，這般熱鬧的地方他肯定會去。既然探到了他們也在人間界的這個區域，就去看看吧。他打定了主意。
    與此同時，終於降落下來並沒有砸到石頭上的蘇裏耶非常不高興地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古老的結界裏。這屬於天人族的結界方圓一公裏坐落在群山之間，和他錯亂的降落術發生反應後讓他掉入了其中。可要出去卻不行。在試了好幾次法術後他除了發現支持結界的力量屬於他們的族長因陀羅外沒有任何進展。
    “我出去以後和你沒完。”把自己累得半死的日神狠狠地罵著。
    繁華盛開，景色豔麗的須彌山上，正坐在林間暢飲的天人族之王突然打了個寒顫。瞄瞄四周，那個整天閑閑無事幹四處亂逛招惹是非讓他頭痛的蘇裏耶不在。
    因陀羅繼續痛快地喝著藥師蘇摩釀製的美酒。
    此時，龍王舍濕，日神蘇裏耶和蘇婆那斯王失蹤的消息尚未傳到須彌山天宮。
    人間界舍濕墜落的那個古國裏，原先名不見經傳的哈奴麗湖成了最熱鬧的地方。人群中不時可以看到佳人乘轎而過。統治此國的仙王舉辦的全國選美將他治下的美女都吸引了過來，而絕對的，也將那些愛看美女的人都集中了過來。據說這次選美大會的勝利者不光可以得到樂神乾達婆王親自傳授樂藝，還可能嫁入王室，美女們可都摩拳擦掌地不想放過這個可以一步登天的機會。
    和商旅分手後，蓮華獨自向哈奴麗湖走去。
    夜間的月色悄悄地從雲層間探出頭來，周圍的寂靜隱隱襯出不安的氣氛。蓮華敏銳地覺得前路上有危險，是不是還要往前去呢？這是通向哈奴麗湖的唯一大路。
    要是因為有危險就不向前走的話就不是龍王舍濕了。
    銀月再次躲入雲間的時候，路邊跳出了兩個黑影。暗淡的星光仍映出了他們手中的刀刃。
    “把身上的東西留下就放你過去！”其中一個黑影晃晃手上的刀惡狠狠地說道。
    是劫道的。
    蓮華接觸過的人類在此事之前絕對可以數的出來，不過對各族都挺好奇的他喜歡閱讀關於各族的書籍，對人類的事還是很了解的。
    了解歸了解，蓮華知道人類的行為中有一種叫劫道，卻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把身上的東西留下？他背的包袱裏就是商旅的人給他的幾件舊衣服。要給他們嗎？想起自己分別時商隊的人在怎麼也不肯接受他為了感謝要送給他們的首飾。還是第一次看到人類的行為可以相差很大。
    見他許久沒有開口也沒有動作，兩個人影走了上來。
    “跟你說話你聾了啊！”喊話的人影口氣更凶狠，顯然是不耐煩了。
    哈奴麗湖吸引了來看選美的人也讓那些想趁機發些橫財的人也到了這兒，晚上甚至白天看見偶爾有單獨路過的就出來劫財。仙王對此耳聞後下令加強警備，抓了不少攔路的，不嚇退了不少。
    眼前這兩個正打算幹完最後一票離開。
    選美這種事在那迦們看來毫無意義，特別是難陀龍王曾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我們族裏隨便站出去一個就比那些個選美第一名漂亮。”
    把當時來訪的人類使者弄得說什麼都不是，原本打算以進獻美女獲得龍王歡心的計劃也就此夭折。在掌握著自然之力的族群中，幻化自己的外貌實在是太簡單了。
    “好漂亮……”
    蓮華回過神時劫匪之一就近在眼前。
    “劫道的？”盡管相信自己的判斷，為了禮貌蓮華還是要問上一聲。
    太奇怪了。兩個黑影對視了一眼，這麼個漂亮的人在夜裏獨自走，見了他們也不怕，反而高興地問他們是不是劫道的。
    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後，還是由開頭吼話的人說話。
    “小美人，把包裹交出來，看在你遠道來參加選美的份上我們放你過去。”說是這麼說，說話的語氣還是不自覺地放柔了。
    “其實我不是……”
    馬蹄的急促聲響打斷了蓮華的解釋。寂靜的山林路上，黑暗被驟然劃開，躍出幾匹高頭大馬。
    急速前進的馬隊像一陣風一樣奔向前路，本就心虛的強盜隱入樹叢的黑暗中不見了。剩下蓮華一人在路邊對著天上彎彎的月亮。
    剛才馬隊經過的時候，好像有一道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
    那時誰呢？
    他沿著馬隊離開的方向向前前進。
    “殿下？您怎麼了？”另一匹馬上的侍衛見自己保護的對象奇怪的臉色不禁問了一下。
    “沒什麼。”看到前方隱約露出的輪廓，他疑惑的表情消失了，“馬上要到哈奴麗湖了。”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那個身影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