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很了解墨玄的習慣，他將玄色衣袍疊的整整齊齊很自來熟的放在赫炎臥榻之上，一進門就能看見玄色衣袍和赤色衣袍並排疊放，很像一對喜服。赫炎眉心跳了跳，“寒公子真是太實在了。”
    “是我讓他放到這裏的。”墨玄毫不避諱的承認那個很實在的人其實是他自己，對於赫炎的臥房他不覺得那是多麼私人的領域，就好像他無數次跟赫炎共用過一間臥房那樣習慣。
    墨玄拿起自己的那套衣服轉眼就看見赫炎抱著臂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墨玄隻看一眼就知道赫炎打的什麼主意，既然如此他也不躲，大大方方轉過去正對上赫炎打量的眼！
    在赫炎的注視下墨玄將手中的玄色向上揚起，寬大的衣袖遮住赫炎的雙眼，熟悉的香縈繞著赫炎，隻消一陣風吹過的功夫，赫炎再度睜眼就隻能看見那個身著玄色衣袍的灝溔山神了。
    赫炎震驚道：“你，你！你怎麼這麼快就換好了？”
    墨玄整理著自己的領口，“我是神明。”
    “那，那上次……”赫炎竟然把這茬忘了。
    “上次，我是故意讓你看的。”墨玄說完徑直越過赫炎往門外走去，路過的時候還將手搭在赫炎一邊的肩膀上拍了拍，赫炎稍微偏過頭看見墨玄嘴角沒收回去的笑意是那麼明顯。
    赫炎還以為是自己占了便宜，到頭來其實是被人家耍了，而且，而且還被一個男的給撩了，最可笑的是自己還被撩的氣血翻湧！赫炎正在房間裏自己跟自己置氣，又聽見外麵那男的傳來聲音：“別跟自己較勁，不然我們趕不上回天界述職了。”
    赫炎很想說一些粗鄙之言來抒發自己內心的羞憤，但又想到一會兒上了天界還要麻煩人家帶路，所以他隻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換好衣服走出去，招呼聞子規上了天界。唯一表達不滿的方式大概就是這一路上話少了許多。
    九重天界。
    仙霧繚繞之中是冒出頭的屋脊，一座座相連綿延無際，那些看起來像凡間遺留下來的古建築有青磚紅瓦，也有七彩琉璃。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在天界日月同升，晝長夜短，有些神常年駐守在天界，有些神四處遊曆，還有些神就像是山神這樣的留在凡間維持秩序。
    他們到的時候艾天青和白霜荼在天宮的大正殿門前等他們，站在她們後麵的是蘇萌和楓荻。一青一白的配色硬是生生逗笑了赫炎，他不知什麼時候化出了一把扇子邊搖邊走，看著像是吟詩頌對的風雅之人能出口成章，實際上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們今日是來述職的，你們倒像是來演白娘子傳奇的。”他合上扇子走到兩位麵前左右分別一點，“嘖嘖嘖，小青蛇，小白蛇。”
    艾天青一把奪過赫炎那把裝模作樣的扇子，手掌一捏瞬間將扇子化為青煙連一點粉末都不剩，“小心我真變成毒蛇咬死你！”
    赫炎雙手一攤，撇著嘴嫌棄：“可惜你沒有蛇妖那樣的身段。”說完又幻化出一把折扇，半真半假的扇起風來。今日上天界述職的各路神仙齊聚在此，還有來來往往端茶倒水的小仙娥，赫炎借著折扇勉強收斂了點自己平時外露的流氓氣質，對著那些貌美如花的小仙娥們拋起媚眼。
    “大哥，這可是正殿門口，你這麼騷容易遭天譴。”艾天青挽過白霜荼就往裏走，她是真的不想承認自己認識赫炎這個神經病。墨玄掃過品行不端之人不再多言，帶著寒江雪踏進門內。聞子規看著自家山神不慌不忙的又拋去一個媚眼兒，默默拉了拉赫炎的衣袖，“山神，咱們也進去吧，時候不早了。”
    赫炎這才收起折扇，“走吧走吧。”他剛抬腳一步就看見一位老頭晃晃悠悠的走過來，衣著光鮮亮麗，一看就是剛穿上的新衣，長長的花白胡須也掩蓋不了臉上的喜氣洋洋。這老頭經過赫炎時散發出一股濃重的煙火味兒。赫炎三兩步追上前麵的墨玄，用剛才風流過的折扇敲了一下墨玄的肩頭，放低聲音悄悄問：“那位老神靈是不是灶君？”
    墨玄順著方向看過去，“不錯，凡間今日是小年夜，所以東廚司命九靈元王定福神君也來了。”
    “什麼？東什麼，什麼君？”赫炎覺得自己知道的灶君好像跟墨玄嘴裏說出的不是同一位神仙。
    “是你口中灶君的全稱，就跟別人叫你赭燨山神一樣代表一種尊敬。”墨玄對一路上碰到的神靈都是十分尊敬的，不論修為高低都一視同仁，“這麼多神靈來來往往，你怎麼就對這一位感興趣？”
    赫炎又打開自己手中的折扇，笑盈盈的看著灶君的背影，“因為我還挺喜歡吃灶糖的。”
    “我以為你喜辣不喜甜。”墨玄挑起一邊眉表示沒想到。
    “確實如此，但我卻獨獨偏愛灶糖這一種甜，說不出原因。”好像在他有印象的時候就已經無端的愛上了這種粘牙的糖，若問起原因，他也記不清了。
    墨玄了然便不再多問。
    這是赫炎第二次見天君，那人還坐在高台之上，他站在底下感受著天君的威嚴，九天之上就已經是極限的高度了，天君還嫌不夠要穩坐再比九天之上高一點的台階，他真怕天君會缺氧，畢竟看起來天君年紀也是很大了。
    雖然天君年紀大但還不算太死板，他將枯燥的述職環節改成了各路神靈的一場聚會，隻要是來到大殿之上的神靈都被安排上座位，側麵方形的銀色小桌上不隻擺滿了仙果，更有天界獨有的瓊漿玉露，若是不勝酒力的自然也不會為難，因為還有一壺芬芳的清茶供人選擇。
    四位山神在安排好的位置上一排坐定，四位仙助跟在自家主子身後跪坐著服侍，山神這個頭銜雖然是神明才能擔當得起，但也並不算有多高的地位，所以他們四位的位置離天君那裏的核心還算較遠。赫炎看見這樣的安排心下頓時寬鬆許多，他自由散漫慣了，若是離天君太近容易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觸犯天規，他可不想剛二遭上天就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赫炎心不在焉的太明顯了，白霜荼關切的問：“你怎麼了？”
    赫炎使勁眨幾下眼，側著頭對白霜荼說：“我總覺得天君會隨時要了我的命。”
    白霜荼一聽這話就笑了，“那你怎麼不好好想想為什麼這麼多神靈裏就隻有你會這麼覺得？”
    赫炎一愣。
    白霜荼抿了一口剛斟滿的佳釀，“你啊，準是壞事做多了才會有這麼沒根據的想法。”
    赫炎自嘲的笑笑，“或許吧。”說完一口喝幹了自己麵前的酒，燒灼的痛感勉強壓下三分剛才的心悸。
    正在赫炎醉心於欣賞天女曼妙的舞姿之時，天君渾厚的聲音從高台之上傳來：“灝溔、赭燨、初木、金葉四位山神何在？”
    赫炎連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跟著墨玄他們一並站起來作揖行禮，答道：“小神在此。”
    天君的眼睛掃過來看向他們四位，“上前來。”
    四位山神都離開座位自動站成一排分開些距離留仙助們在原地等候，大殿霎時寂靜無聲，那些跳舞的天女也分成兩隊悄然從他們四位側麵退了出去。四位山神路過那些神靈的時候能感受到有無數的目光在打量他們，有好奇的、有嫉妒的、有懷疑的、有不屑的……大多都是不懷好意的。是啊，對於那些日日夜夜駐守在天界的老神靈而言可能一輩子也修煉不到神明的境界，而就憑他們幾個小崽子們年紀輕輕就到達神明的境界憑什麼還會被天君看重，無非就憑的是好運氣罷了，何況還有魔靈和妖靈這樣不倫不類的神明存在。赫炎這才明白，原來這天界還不如去地府來的自在。
    四位山神在台階下站定再次行禮，從左到右依次開口：“小神灝溔、小神赭燨、小神初木、小神金葉拜見天君。”
    “快快免禮，”天君似乎很高興，可是笑容隻拿捏到恰到好處，“你們四位剛剛上任，有幾樁事都處理的非常不錯讓我很是欣慰啊！”
    墨玄垂手立在下方，“天君言重了，分內之事罷了。”
    天君又沒什麼溫度的笑了幾聲，“赫炎和天青可有哪裏不習慣嗎？”
    赫炎學著墨玄的樣子說：“一切都好。”
    艾天青也跟著說：“有勞天君掛念。”
    天君滿意的點點頭，“墨玄、霜荼啊，有什麼問題你們要多多幫襯赫炎和天青，不要叫他們為難。”
    墨玄、白霜荼：“是。”
    按照流程由墨玄大概說了他們處理事務的過程和結果，四位山神的述職任務就算是完成了。赫炎再回到座位上就有些乏味了，一位接一位的神靈不斷上前去晃得他頭暈，於是他轉到後麵跟聞子規說：“子規，我出去轉轉。”
    “不用小仙陪著您嗎？”聞子規不放心喝了酒的赫炎。
    赫炎擺擺手，獨自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赫炎福薄喝不慣天界的瓊漿玉露，平日裏酒量甚好的他現在走起路來有些搖晃不穩，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所以隻好騰空而起落在一片軟綿綿的雲朵裏，一腳踏空讓自己徹底躺在雲彩上。赫炎一手枕在腦後半闔著眼，兩條長腿一條曲起，一條放平顯得整個人懶洋洋的。
    “我還以為你會去找哪位天女風流。”
    赫炎耳朵一動，不用完全睜開眼看他也知道來人是誰，“你也覺得裏麵無趣的很？”
    “嗯。”墨玄召來另外一朵雲彩跟赫炎坐到一起。
    赫炎偏過頭看過去，墨玄身後滿是金色的祥雲，霞光萬丈照的墨玄身影隻能看清一個陰影的輪廓。赫炎用手遮了遮眼睛，那些光線瞬間黯淡不少，至少能讓他看清墨玄的臉。赫炎不喜歡光芒萬丈，他隻願意留束隻可以看清一個人的微光。
    “給。”墨玄攤開掌心，然後抬起臉對上赫炎的眼眸，那裏是兩根雪白的灶糖。
    赫炎看清墨玄手裏的東西後驚喜的一下子翻身坐起，“這你哪來的？”
    “向東廚司命九靈元王定福神君討來的。”墨玄如此坦誠，幾乎讓赫炎招架不住。
    赫炎捏起一根放進嘴裏輕咬了一口，牙齒塌陷在粘人的麥芽糖裏，一口咬下去還有些許的糖絲，就像是跟有些過往藕斷絲連從來沒有真正分離過。
    “就為了我的一句喜歡？”
    “不可以嗎？”
    他們共同凝望的那片天空像是巨大的漸變畫布，金色的祥雲又變了色，先是通紅的火燒雲，再是曖昧的淺粉色，顏色從他們的眸子裏鋪開濃墨重彩，祥雲翻滾，熱浪湧動。
    赫炎想起，在他的記憶裏也應當是有見過這麼一片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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