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是非對錯,孰能定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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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故事後一直沒吭聲的是墨玄,他將身上的西裝脫下來用一隻手隨意拎著,眼皮垂下一直盯著自己的皮鞋,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麼。赫炎注意到他不動,也跟著看向墨玄的皮鞋,納悶道:“你這鞋麵上有什麼好玩意兒嗎?”
墨玄動了動腳麵,好半天才說出兩個字:“荒唐!”
白霜荼替季穀雨擦著眼淚,語氣也冷冰冰的,“確實荒唐。”
赫炎和艾天青大眼瞪小眼摸不著頭腦,他們兩個野路子出身的半神,很多時候跟不上其餘兩個真神的思維,他們說的“荒唐”是說人荒唐,還是故事荒唐?
剛才宛若雕像一樣的墨玄終於動了,他緩步走到季穀雨跟前再次蹲下身,雖然沒笑但卻很溫柔,他在跟季穀雨商量:“穀雨,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荒唐嗎?”
季穀雨很聰慧,她當然知曉。季穀雨低下頭不去看墨玄跟她平視的眼睛,“方必清荒唐、圍觀的受害者荒唐、還有,還有我荒唐。”
墨玄突然站起身來,在其餘三個人看不見他臉的角度綻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無人知曉。此時已近黃昏時分,窗外的殘陽如血一般詭魅,照進墨玄的眼睛裏讓他看起來有種嗜血的快感。他竟脫口而出:“我可沒覺得你荒唐,你做的很對。”
此話一出,墨玄頓感不對勁,自己怎能如此說話,仿佛在剛才那刻,身體裏的靈魂不是自己的,是另一個人。墨玄急忙轉過身去,還好無人注意到他的異樣,季穀雨的情緒牽動著在場每個人的心,無人能顧忌到他這裏。墨玄的心髒瘋狂震動著,盡管他表麵上佯裝的非常鎮定,可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還是出賣了在他情緒裏罕有的慌張。
赫炎發現墨玄隻是一個轉身的短暫時間就出了這麼一身汗,還以為他哪裏不舒服,關心道:“你怎麼出這麼多汗?”
墨玄心跳的更劇烈了,他勢必不能現在答話,否則定會言辭顛倒,說話結巴。所以他緊抿著唇,根本不準備回答赫炎的問題。
赫炎看他又不說話,隻好自己瞎猜,“哦,我知道啦!”
墨玄幾乎要站立不住,他瞪著赫炎,生怕赫炎說出什麼沒根據的話。
赫炎故意沒看墨玄凶狠的目光,自顧自的給自己一個墨玄流汗的理由:“一定是西裝穿太多,ZB裝太過才給熱成這樣的。真不怕穿西服穿太久給穿出毛病來啊!”
墨玄沒想到赫炎能說出這麼沒有營養的話來,他鬆了一口氣,確保自己能夠好好說話後送給赫炎四個字“自、作、聰、明。”
赫炎無所謂的聳聳肩,捏著一張紙走了過來,自然的將那張紙貼在墨玄的額頭上,“我沒有多餘的紙了,這紙是剛給穀雨擦過鼻涕的,你就將就著擦擦汗吧。”
季穀雨紅著臉反駁:“我才沒擦鼻涕!”
墨玄也不跟赫炎再計較他言語上占盡的便宜,黑著臉拉下在自己額頭上作亂的手,偏過臉去不再去看那手的主人,可自己手裏卻緊緊的攥著據說是給穀雨擦過鼻涕的紙,也不說嫌棄,連墨玄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麼。
艾天青很是頭疼的看著這倆人,有一種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既視感是怎麼回事,她隻好稍微提醒一下二位,“兩位大哥,這還有正事沒解決呢,你們能不能收斂一點?”
白霜荼握著季穀雨的手,“穀雨,若是你爺爺醒來能完成他生前未完成的半幅牡丹就說明他對這陽世尚有留念,若是不能,就說明你爺爺已經放下一切,你就親手送你爺爺走好嗎?”
季穀雨沒說話。
白霜荼又說:“你這樣傷害自己,以血為祭,久而久之會被陰魂反噬,你見的人隻告訴你招魂的方法,卻有心瞞著你後果,穀雨你自己想想這是幫你,還是害你?”
季穀雨緊咬著下唇,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我說過,我不怕。”
艾天青想說些什麼再勸勸季穀雨,墨玄卻上前一步擋住她,眼神示意她白霜荼自己可以解決。艾天青點點頭,退後半步跟赫炎墨玄站在一起看著白霜荼。
白霜荼不笑了,天色漸晚,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快要消亡了,白霜荼逆著最後一點光冷豔的開口:“逝者已去,我們無暇再去顧及死去的人,可活著的還需要我們考慮。你以為隻有你的身上流著季老先生的血液嗎,不要忘了,還有你的父親。”
季穀雨像是被當頭一棒,猛然抬起頭,聲音微顫:“姐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她開始害怕了。
白霜荼在麵積不大的地上來回緩緩踱步,不去刻意看季穀雨,也不去安慰她,隻是用異常冷靜的聲音闡述一個事實:“陰魂的陰氣利用完你,下一個找的宿主就是你父親!我知道你愛你爺爺,那你就要選擇放棄你的父母嗎?”白霜荼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突然彎下腰湊近季穀雨漸漸變得蒼白的臉,音調降低像是在說事不關己的悄悄話,冷的瘮人:“你這麼天不怕地不怕,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怕?”
季穀雨急促的呼吸著,“不是的,我沒想過要放棄他們,我從來沒有。”
白霜荼站起身,“那你就答應我,讓你爺爺試試這幅畫。”
夕陽終於沉下,最後一點光也不見了,天色漸暗。
被白霜荼重新注入一絲神識的季老先生又睜開了眼睛,雙眼清明,仿佛故事裏那個茫然的老人從未出現過。他第一眼看見的人是季穀雨,高興的攬著她親切的說:“小穀雨回來啦,是來看爺爺的嗎?”
季穀雨怔怔的看著自己的爺爺,答非所問:“哪怕您覺得我不是您的孫女,您也會這麼喜歡我嗎?”
季老先生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那當然了,小穀雨多可愛啊!”
季穀雨又流下兩行淚水,“爺爺,我想看您畫畫。”
季老先生為難的皺緊眉頭,“這,這我可不會啊!”
季穀雨吸吸鼻子,大眼睛裏蓄滿淚水,滿懷期待的看著季爺爺:“您不試試嗎?”
季老先生卻連試都不想試,連連搖頭,“穀雨啊,爺爺真的不會。可能你爺爺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但我不是,我也不想跟文人一樣,我就是個忘記所有的鬼魂,你讓我畫牡丹,我畫不出來,你讓我變成像你爺爺那樣的人,我也不想。”
“可是您就是這些字畫的主人啊,您隻是受到別人的非議才不想動它們了而已。”季穀雨還是不放棄,她還是一個小姑娘,她就想要回那樣一個原模原樣的爺爺。
“穀雨,就算我是你爺爺,遭人非議變成這樣,現在我既然能忘記一切就說明我對陽世毫無留戀。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何須問是非對錯?這話是古人說的,如今我用到這裏,往事如過眼煙雲,又何必再去計較一幅畫的完整。”季老先生深陷的眼窩眯著,誰又能知道他是想起了什麼看破卻不說破。
季穀雨漸漸從季爺爺懷裏脫離出來,她終於明白這是爺爺自己活夠了,陽世的一切,什麼富貴牡丹,什麼骨肉親情他都放下了,爺爺隻想好好過好來生。被她招來的魂魄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季穀雨的爺爺是有道理的,他無怨無悔,無牽無掛,無名無姓,一個連親孫女都記不起來的魂魄早就獲得了新生,是她給這樣一個爺爺添麻煩了。
外麵黑幕降臨,季穀雨不能再守著爺爺,她要回家了。她看向白霜荼,“我想再送爺爺最後一程。”
白霜荼沒說話,隻是指尖纏繞開始施法,金色的光芒包圍著白霜荼的手指,片刻後她深深從畫室到院子外麵開辟了一條綠蔭大道!瞬間所有人都置身在那條大道上,大道上全都是柳樹,柳條隨風搖擺,有柳葉輕柔拂過人的臉頰上。大道的左側是曠野,大道的右側是一扇一扇緊閉的橙色木門。明明已經到了晚上,可是這裏卻還是白晝,萬裏無雲,晴空萬裏,看起來是個離別的好地方。
白霜荼放下施法的手對季老先生說:“老先生,我們就送您到這,隨緣走,覺得哪扇門與您有緣您就推門進去,門後麵就是您該去的地方。”
繼而又低下頭對季穀雨說:“穀雨,送你爺爺最後一程吧,我們就在這裏等你。”
季穀雨點點頭,季爺爺牽著她的手,兩人有說有笑,越往前走季穀雨的身體就越小,路過一扇扇門的時候她竟慢慢變成了她兒時的樣子!季爺爺也年輕許多,白發全都消失了,步伐穩健,小穀雨說了什麼逗得季爺爺哈哈大笑,聲音中氣十足。笑聲從他們走過的路上傳來,鐫刻成他們爺孫倆度過光陰的回音。路上還出現一隻奶白色身上還有褐色斑點的小土狗。小狗躥到季穀雨的懷裏,她失聲尖叫:“是狗子回來了!”季爺爺去世後沒過幾天,季穀雨在一個午後突然聽到狗子一聲嗚咽,等她出去的時候已經晚了,那隻陪了爺爺跟她很多年的狗子隨爺爺去了。現在重新見到狗子,季穀雨就像又回到童年,她又哭又笑,真好,她還能再好好牽一次爺爺的手,還能再好好抱一次狗子。
“霜荼,你為什麼不直接送老先生入輪回,而是要製造出這麼一個幻境呢?”艾天青遠遠的看著一老一少,有些不明白白霜荼的做法。
白霜荼也看著遠處,“穀雨送她爺爺最後一程,我希望給她一個圓滿。”
“老先生要是不去孤行澤能直接入輪回嗎?”赫炎認為老先生並不算是正常入輪回的陰魂。
白霜荼點點頭,“當然。一意孤行的和執念難平的從來都不是季老先生,而是季穀雨。”
赫炎明了,不再發問。
大道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季老先生卻沒走多遠,他走到中間的時候突然停了,他回過頭看著季穀雨的小模樣說:“小穀雨,爺爺要走了。”
季穀雨使勁握了握季爺爺的手,又用力撲到他懷裏蹭了蹭快要掉下來的眼淚,雖然很舍不得,但還是要跟爺爺徹底道別的。
季爺爺推開自己眼前的那道門,又回頭默默望著季穀雨,雖然微笑著揮揮大手,但季穀雨還是看見了爺爺眼中滄桑不舍的淚花,眼眶裏是老人特有的沉默的悲傷。她多希望離別的這一刻爺爺是什麼都記不住的。
爺爺進到那扇門的那一刻,季穀雨大喊一聲:“爺爺,再見!”然後“哐”的一聲,木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淹沒了狗子在門那邊的狂吠。她什麼也聽不見了,轉身一個人慢慢往回走,又重新長成她長大後的樣子,她耳邊不斷回響著的是爺爺的那句話“有一天爺爺也會走,永遠不會回來,小穀雨怕不怕?”
作者閑話:
學校斷電真是氣死我!他剝奪了我好好做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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