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上官府早早掌燈，婢女匆匆忙忙，準備著什麼。
    “止兒，母親的話你聽清沒有。這九皇子如今最得皇上寵愛，母親送你入宮去做侍讀，就是為了給咋們上官家掙臉麵，你可要跟九皇子好好相處。”上官氏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的孩兒，生怕他做出逾矩之事牽連了上官家。
    上官止，拎著小包袱，少年人的身軀，挺得筆直。“母親，我知曉了，您在家中好好照顧羽兒，她身子弱又頑皮，您莫準許她到處瘋跑，到時候生了病，還得您照顧。”
    “這些話我自然知曉，你隻需好好將母親的話記住就行。”上官氏非但沒有被兒子的關懷所感到，還覺得頗為不耐煩。
    這上官止對自己倒是恭敬，隻不過……可惜自己又生的是個女孩，要是個男孩，這上官府早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如今的上官氏不是上官止的生母，他的生母早早辭世，上官止的父親續弦後生了上官羽，上官止最疼的便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
    “好了，你去向你父親辭行吧，早些去府門候著，莫讓宮裏的人說我們失了禮數。”上官氏捏著絲絹，擦擦額上的汗珠。
    這悶熱的屋子，也隻有上官止住得慣。
    “孩兒告退。”上官止背著自己的小包袱，跪在地上，向上官氏行禮。
    “行了，行了，起身吧。”上官氏揮揮絲絹，並未上前將上官止扶起。“莫拖遝了，快去你父親那裏。”
    上官止起身，再次告退。
    走過遊廊，院中翠綠的芭蕉葉濃豔明亮。咻咻，無風起浪，寬大的葉片不自然的晃動。
    一抹倩影，藏在樹後。上官止裝作未發覺，繼續走著。
    “喝！”嫩粉的人兒從芭蕉樹後跳出來，張牙舞爪地嚇唬人。上官止寵溺的笑了，招招手，那人兒耷拉著腦袋走過來。
    “哥哥，你好壞，你肯定早就看到我了。”上官羽粉嘟嘟的小臉氣鼓鼓的，揪著上官止的衣袖說。
    “啊——”上官止裝模作樣驚叫一聲，“好可怕，羽兒快保護哥哥。”
    上官羽杏仁眼一翻，戳戳上官止，“哥哥，你好傻。”
    上官止大笑，將她抱起來轉了一圈。上官羽咯咯咯的笑聲，如銀鈴，傳出老遠。
    “哥哥，你要早點回來。”歡笑完，上官羽抱著上官止的肩膀，低聲說。
    紅彤彤的眼睛，如同小兔子，上官羽極不舍得哥哥離開。可是娘親說，哥哥是去享福的。既然是享福，那我可不能攔著。
    八九歲的年華，正是天真爛漫。上官羽在娘親的教導下，逐漸收斂小女兒家的頑皮。但隻要哥哥在，就會陪著自己逮蛐蛐兒，逛廟會，在院子的捉瞎貓。
    一想到疼愛自己的哥哥就要走了，上官羽難受的無以複加。
    上官止揉揉妹妹的腦袋，“哥哥保證很快就回來，等你繡出蝶戲牡丹，哥哥肯定就回來了。”
    上官羽嘟著嘴，可憐巴巴地說：“蝴蝶我都繡不出來還繡牡丹，哥哥你是不想回來了才這麼敷衍我。”越想越可憐，上官羽金豆豆一顆一顆的掉落。
    “我……”上官止剛想安慰，被一道聲音打斷。
    “止兒，你還磨蹭什麼！”遊廊盡頭，上官文華插著腰，訓斥兒子。
    上官羽瑟縮進上官止懷裏，小聲說：“爹爹又來了。”
    捏捏上官羽的鼻子，上官止說：“哥哥走了，你乖乖的，不要哭，再哭就不好看了，小心變成醜丫頭。”
    上官羽可不想變成醜丫頭，擦幹眼淚，放開上官止。
    上官止又安慰了幾句才走到上官文華跟前，“父親。”抱手行禮。
    上官文華看著兒子，輕歎一口氣，他摸著上官止的腦袋，“止兒，你去了皇宮要多加小心，莫要人知道你身患隱疾。”
    “是。”上官止應答，即使父親憂心的是自己的隱疾被人發現，而不是憂心自己的安危，上官止也毫無觸動。畢竟，這麼多年，早已習慣。
    “你去吧。”上官文華轉身，不欲前去相送。
    上官止對著父親背影叩拜，“孩兒告辭。”
    “哥哥——”上官羽哭著想跑過來，被婢女攔下。上官止快步離開，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不舍。
    不過十二歲，說到底，也還是個少年。
    “公公好，有勞久等。”上官止跨出府門，一輛馬車等在外麵，他走下石階，對候在車旁的人行禮。
    那太監頗為滿意上官止的懂事，笑著說：“上官公子，快些入車吧。”
    “嗯。”上官止踩著小凳，跨上馬車，撩開車簾，鑽入車中。
    “走——”公公一聲令下，馬車輪咕嚕嚕向前轉動，轉向未知的地方。
    即使沒人看，上官止也端坐在車裏。將膝上的包袱打開，裏麵除了幾件薄薄的換洗衣衫，還有一根簪子。
    極普通的金簪，嵌了兩顆紅瑪瑙，這樣式的簪子，隨便一戶較有家底的人家都拿得出手。
    久經年月，那簪子的顏色暗沉，比不了當今家家女子追捧的步搖，鈴簪。上官止卻視若珍寶，將簪子捧在懷中。
    “娘親。”低聲呼喚，那個早已不在人世的親人，那個曾經抱著自己說故事的母親，那個舉止端莊的大家閨秀，那個天妒紅顏的女子。
    藏不住的淚水沾濕衣襟，上官止害怕自己的哭聲傳出馬車，便狠狠地咬住手，不讓一絲聲音泄露。
    快到皇宮時，隨行的太監將上官止叫下車，並叮囑他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
    上官止恭敬的稱是。
    那太監領著上官止朝上書房走去，一路上，上官止都未曾抬頭。盯著腳尖行路，領路的太監說停便停，說行了便行禮，一舉一動，猶若木偶。
    “到了，你快些進去吧，今日九皇子說不定來得早，你去晚了……”那太監沒說去晚了會如何，上官止估摸著也不是好事。
    這九皇子若是好相允的主，怎會伴讀換了一個又一個。
    “多謝公公。”上官止看破不說破，官宦世家，又有幾個孩子能單純長大。謹言慎行，方是正禮。
    那公公沒跟上官止周旋，將人領到上書院，很快便離開，隻留上官止一人站在書院前。
    敞亮的學堂，錯落有致的擺放著書桌、木椅，太傅的幾案端放在前麵，四扇開的屏風上繡著氣勢磅礴的山河圖，針針嚴密，定是耗費了不少繡女的心血。
    此時皇子們的晨讀已完，書院裏空空蕩蕩不見人影。上官止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就抱著包袱坐在石階上。
    “九哥，你不是說今日不來書院嗎？”
    “我不來，指不定那孟霆又要給太傅告什麼狀。”
    “九哥英明，是該提防那孟潭浚。”
    “那是，父皇最愛誇獎我聰明。”語氣中的驕傲，絲毫不加以掩飾。如此之人，多半沒什麼城府。
    由遠及近，傳來一段交談。上官止知道，自己的“主子”來了。
    九皇子孟鈞，如今不過七歲，深得聖上寵愛。卻也因這寵愛，養成了蠻橫的性子。且平日裏不愛念書，整日拉著一幫太監在宮裏為非作歹。
    其母麗妃，憂心不已。故從官宦之家尋找適齡公子入宮伴讀，這可給了孟鈞戲弄人的機會。
    上官止平日多待在府中，名聲不顯，若不是孟鈞弄走一個又一個伴讀，那些品階較高的臣子都不願送公子入宮受罪，也輪不到上官家。
    “參加九皇子。”上官止跪在地上，朝著比自己小了五歲的孟鈞行禮。
    “你是何人。”七歲的孟鈞，眾星捧月的長大，很傲慢地詢問眼前這個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窮酸人。
    “回九皇子的話，我是您新的伴讀。”
    “新伴讀，那行，你便跪在這裏伴讀吧。”好不容易攆走上一個，這又來一個。孟鈞極不開心，準備教訓一番這個看起來一板一眼的新伴讀。
    皇子令，上官止豈敢不從。
    漸漸的人多了起來，上官止被來往的人好奇的打量，卻沒一個人上前詢問。
    “你是哪個皇子的伴讀，為何受罰？”又過了一陣，太傅拿著書卷經過上官止，出聲詢問。
    “我是九皇子的伴讀。”
    一聽是九皇子，太傅欲言又止，停留片刻，越過上官止走了。
    自身的傲氣不許上官止低頭，一雙拳，緊緊握住，好似這樣就能給自己力氣。
    目光直視前方，一道身影，走入視野中，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後，停在上官止麵前。
    “你是九弟新來的伴讀嗎？”稚氣未脫的臉，依舊讓人驚豔。少年彎腰，好奇的詢問。
    “九弟頑皮，你這麼跪著也不是辦法，隨我進去吧。”那少年，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說著。
    憑著直覺，上官止猜出眼前的人應該是當朝太子——孟霆。
    既知他是太子，便也知曉九皇子平素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此人。
    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互相厭棄，不過是爭些吃食、玩具，這皇宮裏的小孩，爭的，是那太子之位。
    先皇後早逝，當今聖上乃重情之人，封了皇後遺子為太子，這些年下來，雖也有過得寵的皇子，卻從未撼動過孟霆的太子之位。
    到底是聖上的意思，還是眼前這人畜無害的少年自己的本事，就無從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