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回到止水院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一半了，他裹著襖子，看羅封正忙著關窗戶，奇道：“師父呢？”
    “剛出去找你。”羅封說，探頭出來看：“你們師徒倆怎麼回事兒，成天你找我我找你，跟新婚小夫妻一樣，要不要直接用繩子栓成一串得了，我都替你們感到費勁……”
    “這師父也不知道去哪裏閑逛了。”方念皺眉說：“等他回來，晚飯都涼了，我得找他去。”
    “可別了，等會兒他回來，又找不著你了。”羅封說，在團桌邊坐下：“別太浪費時間，我們冬節大考就要來了，你可複習了？讓我來考你一考，板藍根的板字有幾種寫法，你知道麼？”
    方念當然不會跟他糾纏這種無聊的問題，就翻白眼說：“這種我玩剩下的東西你也敢拿出來顯擺，三種寫法，拿木炭寫，拿毛筆寫，拿樹枝兒戳在地上寫。”
    “方兄果然冰雪聰明，這麼難的謎題都能解出來，不愧是我的同組隊友。”羅封說。
    “複習了一下午就問出這種沒營養的問題，我看你複習的效率也水得很。”方念沒好氣說：“我現在要去解決一下人生最為重大的問題，也就是去廚房找點東西填肚子，請你給我一點個人空間，不要跟過來！”
    方念窩到廚房裏，趁阿榕還在打掃院子，快速從鍋裏偷了兩塊紅燒肉，吃了，又掀開蒸鍋蓋子拿了兩個包子，揣在懷裏一邊吹一邊吃。
    說來真是心酸，他自從成了僵屍胃口極大，畢竟僵屍靠陰丹驅策，攝取能量的方式不一樣。他每天都得吃很多東西，幾碗白米飯幹下去沒有半點問題，再加三籠小籠包也就是個半飽，在飯桌上實在不好意思當著師父麵多吃。
    畢竟他可是靠師父養著，一分錢夥食費都沒有交的。比起那些每天能去靈霄派大食堂愛吃啥吃啥，不愛吃就下山去豪華酒樓吃的紈絝子弟，他連明天想吃什麼菜這種話都不好意思提。
    “嚶嚶嚶，奴家好苦啊，奴家找不到臉了……奴家的臉在哪裏……”
    有個聲音忽然愁雲慘霧在窗外響起來。
    方念自從幫文妃解決了那小鬼的事情之後，是對這些靈異越來越敏感了。修真弟子不一定都是靈感強的體質，大部分修士是靠吞符水，抹牛眼淚這種傳統辦法才能看到鬼物，但方念已經完全不需要了。
    他吃著包子，看著那窗外哭得淒淒慘慘的鬼丫鬟，這丫鬟是被前朝宮妃罰死，死前燙壞了臉，怨氣不散，四處嚇唬人，也很可憐。
    方念雖覺得可憐，可是這丫鬟哭得簡直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一直哭個沒夠，他實在聽得煩人，就皺眉說：“哭個啥，整天找臉，我把我臉給你，你要不？”
    那丫鬟猙獰一笑，剛想回頭朝他撲來，卻看方念一掀麵具，嚇得她連退數步，竟沒想到活人還能有比自己醜的，這張臉實在是不敢要，嚇得連忙飄走了。
    “還能長得這樣醜！差點把我嚇死了。”
    方念把麵具斜扣在臉上，看見不遠處大樹下有個老宮女的鬼魂正看著他，抱怨說。
    “桂花，你已經死了……”旁邊另一個鬼魂苦口婆心說。
    “你們都是鬼了，還好意思嫌我，我師父都不嫌我！”方念實在被說得很不痛快。
    “那是你師父睜眼瞎……”那老宮女一愣，連忙回嘴，突然察覺到自己被活人看見了，頓感不妙，連忙也飄走了。
    方念把兩個包子狼吞虎咽下去，忍不住又看了看窗外，師父這貨又走到哪裏去了，他有點焦慮。
    “……青長老最近倒是清閑，在這處荒廢的庭院做什麼？也沒什麼好看。”
    禦花園一角的廢棄庭院內，金吾衛副將申羽揚眉笑道，嗓音咄咄逼人。
    “不過是隨性走走罷了，這就回止水院。”青長夜平靜說，他的視線悄無聲息轉到那瘋瘋顛顛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縮在申羽腳邊，神經質抽搐著，嗚嗚咽咽的哭。
    而申羽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都沒有掃那女子一眼，視線隻盯著青長夜，帶著咄咄逼人的寒意。
    他看不見？
    青長夜後背緊了緊，微微頷首說：“這個園子看起來挺幽靜的，怎麼會荒廢了？頗為可惜。”
    “原本是宮中女官的住處。”申羽冷笑說：“侍奉前朝太子的女官明珠暴病身亡後，宮人都愚昧得很，說這裏邪氣，沒人再來住，就荒廢了。”
    “原來如此。”青長夜不動聲色說：“也是，看了看也無趣得很，我且先回去了，先行一步，申將軍。”
    他緩步往禦花園走去，感覺申羽戒備森冷的視線緊緊紮著脊背。往後瞥了一眼，那女子眼眶紅腫，蒼白坐在申羽腳邊，正直瞪瞪看著他。
    怪不得皇宮能容得下這樣一個瘋魔得嚇人的女人。
    因為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人類，除了他，根本沒人能看到她！
    看來新帝上位，在皇宮中掩藏了不少黑暗的秘密，這怨靈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青長夜漠然想，想起那女子淒慘嚎哭告訴自己的事，他忽然覺得心髒狠狠一揪。
    他想起了方念那雙看似澄澈，其實藏著戾氣和仇恨的陰黑眼睛，忍不住閉了閉眼。
    若是自己沒猜錯，原來如此……怨不得他。青長夜忽然覺得，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的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