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裏，朝霞籠罩著羲和宮，把玉瓦雕欄都染上了一片刺目金芒。
    巡守皇宮的金吾衛副將申羽早早就起了床，把宮中侍衛布防安排妥當，之後便離開哨塔，去羲和宮前的昌平宮等待靈霄派使者到來。
    原本舊帝與九鼎仙門一脈相交甚密，但新帝風弘上位，自然要培植自己的勢力黨羽，如今能夠進入禦前，為宮妃太子們驅邪降妖的隻有靈霄派一派罷了，靈霄弟子們也成為了宮中特別的存在，有特許進宮的權力。
    申羽站在昌平宮前，他凝視著一架係著華青長絛的車駕緩緩停在宮門前，兩位身著淺青道袍的弟子護衛在車駕邊，一位是個高挑青年，一位矮小瘦弱些，看上去還是少年體格，臉上佩了一方麵具。
    方念假意低垂下眼，卻借著邁入宮門的機會四處觀察。他看向金吾衛副將申羽，申羽還是一樣高大冷漠，他記得當初就是這個男人……就是這個男人親手把自己送進那個暗不見底的地牢的，進了那個地牢，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永遠記得那天晚上，他窩在寢宮被子裏，抖了一地的閑書，少年不知愁滋味，還不知道什麼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你說，明珠，世上真的有這些神麼？銜燭之龍，伏羲女媧，南海歸墟……這神州大地這麼大啊，我覺得肯定有……明珠？”
    方念那時轉過頭，卻看珠簾後服侍他讀書的女官明珠正在掉淚，他始終記得明珠哀切的哭聲，就像他直到現在從墳墓裏爬出來，還記得她拚命護著他發抖的樣子，從她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是那樣鮮麗。
    “——參見太子。”
    當時來的人，就是金吾衛大將軍白鎮池的副將申羽，當時傳言除了大將軍白鎮池，副將申羽就是青鳳皇宮裏最好的劍士，他的劍快得可怕，被他殺死的人頭顱墜地，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申將軍，求您開開恩，太子還小……”那時明珠拚命哭求，緊緊抱住申羽的腿不放。
    方念隻看見寒光出鞘，申羽的利劍狠狠當胸穿透了明珠的胸膛，血箭噴湧。
    他拚命撲到門邊，門卻開了，一隊侍衛長劍齊齊指向他，數百鐵弓箭鏃對著他，在大雪中帶著透骨的森寒……
    方念是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就像他踏進宮門的那一瞬間，仇恨就像不滅的野火一樣從他心底再度暴漲了起來，他要讓這片繁華鮮麗的宮闕血流成河，讓風弘嚐嚐他當時被車裂時是多痛，多絕望……
    “青長老，裏麵請。”申羽微微欠身，帶著審視的目光掃過他與青長夜，羅封三人。
    “有勞。”青長夜淡漠說。
    “多謝將軍了。”方念替師父欠身還禮，不卑不亢道，他感到申羽的視線像是刀子，緩緩從臉上滑過，片刻，申羽說：“小道長留步，你一踏入此門，便是皇宮內廷，可否取下麵具給我查驗片刻？”
    申羽素來行事謹慎，一向多疑，並非好相與的對手。方念早料到他會讓自己摘麵具，自己的臉早已燒毀扭曲，麵目全非，他皮笑肉不笑把麵具一摘，惡意往申羽身前一湊，冷言說：“看清楚了？”
    饒是申羽身經百戰，也被那張焦黑扭曲的臉微微驚了一驚，他緘默半刻，低沉說：“得罪了，小道長。”
    “我的徒兒貌醜，我擔心他會驚嚇到宮妃內眷，因此讓他戴著麵具。”青長夜冷冷說：“將軍滿意了麼？可以領我們去內宮了？”
    “是，立即帶青長老去。”申羽深深欠了欠身道，方念冷眼看著他，把麵具再度戴上了，果然臉成了這樣，估計自己那個早就死了的親媽也認不出來。
    雖然靈霄派中人是宮中貴客，但為了避嫌，當然也是不能在女眷妃嬪眾多的內宮住下，申羽為他們安排了一方臨近禦花園的小苑住下，也是原本的司天監星官住的地方，名為止水院。
    方念與羅封一來了個新地方，自然是到處亂看亂走，上爬下躥，青長夜讓阿榕收拾出一個主臥，自己便進去收拾換衣，把他們踹到側臥去讓他們自己鋪床打點好房間。
    “宮裏真是不一般，真氣派呀。”羅封說：“還是我走運，能進宮來開開眼界，你師父據說是靈霄派裏最會飛星卜卦之人，十卦十準，不然那麼多老資格的長老，哪輪得到最年輕的長老來？據說這宮裏的娘娘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方念無心聽他叨叨，他把鋪蓋卷鋪開，心裏很內疚自己昨晚去夜襲了青長夜的事情，師父會不會生他氣啊，早知道不該這樣做，也太惹人誤會了。
    他還沒來得及把被子鋪好，就聽見有人來的聲音，剛想伸頭去看怎麼回事，阿榕卻來了，說青長夜打發他們兩個去那妃子的寢宮先看看情況，看看怪事症結在哪，方念雖想看看來客是誰，不過既然師父開口了，他就和羅封一起先出發了。
    “青長老，好久不見！”來人正是孫寧道長，從新帝上位起就在宮內服務，是禦前方術師，孫家是靈霄派一脈而出的百年世家，法術造詣十分了得，但他雖是世家出身，論身家卻遠比不過皇室宗族出身的青長夜，一看青長夜來了，自然上門來寒暄。
    “孫道長，久違了。”青長夜笑道，孫寧算他的前輩，看著他長大，兩人便坐下讓阿榕沏了壺茶，坐下談起話來。
    “……聽說你最近收了個徒兒，年歲還不大吧，他人如何？”
    “是個根骨不錯，也吃苦耐勞的人。”
    “說起來，有一事相商，你徒兒可曾有婚配？我前些年收了個徒兒，也是宗家帶出來的閨女，身家清白，長得也不錯，她父母正是央我替她尋門好親事，若是青長老不嫌棄，不如……”孫寧有禮有節笑道，修真界中徒弟由師父來安排嫁娶之事並不少見，他的由頭自然是想和青長夜多攀親近，兩方差距不大，也算門當戶對，以後好走動。
    “……不了，徒兒頑劣，配不上宗家出身的千金。”青長夜眉關皺了一皺，說。
    孫寧一愣，呷了口茶，他沒想到青長夜會這樣一口拒絕，一點餘地都不給的，難道徒兒已有婚配？不好直說？那也不用突然臭著臉啊，愛惜徒兒又如何，徒兒最終也是要另尋道侶的，做師父的再疼愛徒兒，還能把徒弟留在身邊一輩子不成了？這年輕人真是拎不清了。
    他看青長夜臉色不善，就連忙圓滑轉換話題說：“那這事先按下不提，最近宮裏邊可是出了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