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密集而下，冰雨透骨的涼，就連街上穿街走巷的賣炭翁也回去了。
    方念一身泥濘，窩在一方破敗的土地廟內，他渾身劇痛，疼得他沒辦法坐躺，傷口處糊滿了汙泥，總算是跌跌撞撞從龍鳴山逃下山來，可是再沒力氣了。
    他很痛，痛得厲害，已經痛得麻木了，他又冷又渴，燒熱得像是氣息奄奄的木炭，全身上下的縫合線也崩開了許多，他把被切斷的右臂用破布綁在斷裂處，手還是耷拉下來的。
    連過路的乞丐看到他都不敢進來，遠遠丟了半個剩饅頭給他，方念一把抓起來，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
    “哎呀，造孽，不要死在裏麵。”他聽到另一個乞丐低聲罵那個乞丐：“看他那樣子，搞不好是得了瘟疫傳染病什麼的，還敢去給他吃的！不怕傳染啊！”
    方念沒力氣與他們爭辯，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睛，他始終不敢睡熟，怕自己睡了就再醒不過來了。
    攝政王奪了他的江山，奪了他父皇本該留給他的萬裏山河，他怎麼能睡過去？好不容易再度能爬起來，就算死，他也要拖著風弘陪葬！
    仇恨讓他有了一點點力氣，方念滾倒在地上，用手肘撐地，慢慢爬著去喝陰溝裏流過的雨水，雨水滋潤了他幹涸的雙唇，他喘了口氣。
    青長夜的麵容從他腦海裏一掠而過。小師兄。他閉上雙眼想，可能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了吧。
    這時，他看到一柄紫竹柄的油紙傘緩緩遮到了麵前，傘麵繪著絢麗的白浪流紋，掛著金珠寶玉的傘墜，一看便是皇家的氣派。
    他掙紮著睜眼，青長夜的麵容現在他的麵前，那雙幽黑眼眸十分近，近到幾乎能讓方念感覺到對方的吐息。
    “是小師兄嗎？”方念啞著嗓子問。
    “是。”
    方念被他扶著半抱起來，摸著對方堅實肩膀，他覺得有些恍惚說：“我……我在做夢，你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
    “為什麼小師兄長高了？”
    沒有回音。油紙傘上淌落下絲絲綿密的雨水，冷雨交纏，方念沒有力氣，額頭側靠著對方的胸膛，他能聽到對方的心跳鼓動，渾厚，深沉，像他孩提時父皇將他抱在懷裏時的感覺。
    “我長得醜，小師兄不要看我了。”方念渾噩抬起左手，壓住自己的臉：“我不想讓你覺得惡心。”
    “隻看皮相，才是最愚不可及。”青長夜耐心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我不在意。”
    “……小師兄，你要帶我去哪裏？我不回靈霄派。”方念意識已經恍惚了。
    “我們不回靈霄派。”青長夜低沉在他耳邊說：“我帶你回家。”
    這句話幾乎在方念腦海裏轉了幾轉，猶如幻夢，就連他最後也無法斷定青長夜到底有沒有說這句話。
    他不知沉睡了多久，夢中一片黑暗，空無一物。
    昏沉之中，他感覺有東西在舔他腦門，舔得十分熱情，滋了他一臉口水。
    他被舔得實在難受，就醒了過來。
    一張狗臉與他大眼瞪小眼的對著，十分熱情和他鼻子碰鼻子。
    方念猛然整個從床上躥了起來，嚇了一驚，那隻棕色的狗趴在他的被褥上，熱情搖著尾巴，還伸出舌頭示意要繼續舔他一舔。
    方念謝絕了它的好意，把它抖摟下床，隻覺得胃裏翻騰，一摸身下一水曲院風荷的刺繡緞被，看了看，身上傷口都被細細縫好裹好了，就連斷臂也密密裹好接合好了，不由得有些詫異。
    “你醒了？”一個聲音笑說。
    方念抬起頭，他狠狠一怔，遲緩說：“……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