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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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B市即使在午後也冷得像西區的大冷庫,刀似的冷風吹在人裸露的肌膚上,能硬生生帶下一條條被凍住的血肉。再大的太陽照在身上也不能使人暖和起來。因為天氣和不在學生放學時間的緣故,附中門口的路格外的冷清,坐落於此的趙氏麵館自然也沒什麼生意。無事可做的趙老板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機,翻到了B市新聞。可還沒等他看到新聞上放到是什麼,麵館的門被推開了,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趙老板忙一抬頭,麵團似雪白又飽滿的臉上擠出了一個頗為討喜的笑,像唱戲似的報了菜名:“牛肉麵、陽春麵、雜醬麵,您要點什麼?”
“牛肉麵,不加辣,要香菜。”沉穩的語調來自一個英俊的青年,他與此處狹小破敗的麵館格格不入,西裝革履,背直的像一把鋒利的劍,他的氣質很穩重的,且帶著一些疏離感。他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定,細細的打量著這個麵館的每一處。
“好嘞,稍等呢您。”趙老板轉身邊進了廚房,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將一碗份大量足湯底濃鬱的牛肉麵放到青年麵前,兩次照麵的功夫趙老板覺得這青年十分的眼熟,隻略一停頓,他便大聲道,“哦,是楚澤同學吧,穿成這樣一時認不出來,你還記得我的吧?你以前常和一同學來,後來突然又不來了,我記掛了幾次。聽那同學說你後來出國了。怎麼,今天來看母校呢?”
憑一間小小的破落麵館能在附中旁經營數十年,趙老板也自有他的本事,凡是來他這吃過三回麵,他能趁你和同學聊天的時候把你名記住了而且一並幾下你的忌口喜好。沒事還好和學生們侃個大山,因此每逢放學這家店生意總是最紅火,六張小桌子總是使學生放學後一路疾奔的搶手貨。印象裏八九年前這個青年常和一個性子活潑的同學一起來吃,那時楚澤話更多一些,和那個同學邊聊邊吃,時不時還會笑上幾聲。穿著附中的校服,也沒有今天這樣的精英感,更遑論所謂的疏離。
叫楚澤的青年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略一點頭,抽了一雙筷子把香菜和牛肉麵拌勻了,蒸騰的霧氣糊了他金絲邊的眼鏡,索性就取了下來仔細疊了放在一旁。他的眼窩略比常人深一些,看著五官格外立體,一雙眉眼是照著癡情種那一卦長的。可他鼻梁挺直,唇也偏薄,就帶了幾分冷淡的意味。他的聲音如他人一般是冷清的,咬字利落幹脆,一口標準的國普聽不出他南生北生“來B市工作,順道來看看。”
“學成歸國,是個好男兒。”趙老板大笑了幾聲,毫不見外的坐在楚澤對麵,伸過手夠了電視遙控器,將新聞的音量往上調了些。
“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特別褒獎的行為,身為警察,保護每一個合法公民是我應盡的責任……”講話的是本市正在接受采訪的正義之星,這名警官在休假期間遇見搶劫案,赤手空拳勇敢對抗持槍歹徒並將其製服。聽到這個聲音,原本舉止得體且不慌不忙的楚澤卻因這一句話將筷子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他本就偏淡的唇色突然就蒼白了。
電視機裏的正義之星身上藏青色的警服被熨燙的筆挺無一絲褶皺,警服上掛了許許多多的榮譽勳章,肩膀上兩道銀色橫杠加二枚四角星花——正處級的二級警督。他的聲音很清亮,讓人想起了夏日裏的薄荷檸檬冰茶。
楚澤想起他在卡羅林斯卡學到的,人體每時每刻都在進行細胞的代謝,每三個月替換一次,但由於不同細胞代謝的時間和間隔不同,當一個人代謝完全身所有的細胞,需要七年時間。而楚澤和林雲錦已經八年沒有見麵,全身細胞早換完一次了。按理說,他不應該出現這樣失常的舉動了,他已經和過去的自己完全不同了。
可林雲錦幾乎沒有變過,就算他做了這麼多年的警察,他也就還是那個樣子。一雙偏女相的杏眼,可卻因雙眼上方兩道英氣的劍眉而不顯娘氣。唇紅齒白,是標準的江南人的長相,但他個頭也不算小,剛好到了180的線。多年外勤工作使他膚色略深了一些,可在男人裏麵也是屬於白皙的。春風得意馬蹄疾,幾分笑意也便盛在他那似水般的眸子裏,像江南三月的春風。一見難忘。
楚澤已經聽不清楚林雲錦在講什麼了,好像有人把這個狹小的麵館中的空氣一點一點抽了個幹淨,聲音傳不到他的耳朵裏,他看著林雲錦漂亮的唇一張一合,見他開朗大笑,他感到一陣胸悶,像膀圓腰粗的趙老板踩在他胸口上一樣。
趙老板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看好好一個人突然就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遞了一雙筷子過去,試探道:“呦,這是怎麼了?小林和你不是很熟嗎,以前你們經常來這吃麵啊,怎麼,吵架絕交了?“
令人窒息般的胸悶終於因為他人的一句話退去,四周的空氣也好像一點一點的回來,楚澤抬手接過了筷子,道了聲謝。低下頭胡亂扒了幾口麵,將錢留在桌麵上,走到門口時才輕輕的開了口,“沒有吵架,隻是因為後來各奔東西了,彼此也不怎麼聯係了。八年沒見,一時看到了當年最好的……朋友,有一點激動。謝謝。”
刀似的冷風順著打開的店門直往裏麵灌,趙老板打了個哆嗦,他看著楚澤筆直的背,覺得好像有什麼很濃重的悲傷,隱藏在這刀鋒似的背影之後。可他們不過是略叫的上名字的陌生人,經年之後有幸相遇,誰又能多打聽些什麼的。在這世間活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容易和見不得光的陰影。趙老板麵團似的臉上依舊和氣的笑了,響亮的說了聲再見,低下頭去收拾了碗筷。
“楚醫生手術做完了?真是辛苦,第一天上班就這麼晚,”值班護士叫陳蓧,是個地道的北方姑娘,生的明豔大氣,性格又十分豪爽,很明顯對這個第一天來醫院上班的年輕醫生頗有好感。這個年頭長的好看又年輕有為的男人不多,錯過一個便少一個,於是陳蓧也顧不上什麼女孩子家的羞怯,一邊和楚澤向醫院大門走出去,一邊和他搭話,“附近街上有一家店,做粥點小食,楚醫生一起去吃點夜宵嗎?”
雖然做一個手術從傍晚到深夜確實有點餓了,但楚澤並不想讓陳蓧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衝陳蓧一偏頭,剛想說出拒絕的話,卻在看到一個身影時如雷擊般僵在原地。
陳蓧順著楚澤的目光望去,醫院大廳就是掛號處。醫院不像別的地方,無論深夜還是白天,總是人來人往的。有人說過醫院便是一個微型的人間,你可以在這裏看到世間百態。因為無論身著華衣奢牌還是破衣陳褲,人們總逃不過躺在這兒伴隨著冰冷的儀器漸漸停止呼吸。期間的痛苦,悲傷,抑或暫時逃過死神的喜悅,總是多的超乎想象。此時的大廳有因為沒錢付賓館而躺在座椅上睡的正酣民工,也有因為老伴突發腦溢血而哭的痛不欲生的老太太,更多的是抱著發燒的孩子行色匆匆的父母。向外麵望去,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子吸引了陳蓧的目光。
雖然男子用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但露出的劍眉和那一雙形狀姣好的杏眼便讓人覺得品貌不俗。男子似乎生病了,腳下的步子有些綿軟,眼神也有些疲累之態。普通人身體不適的憔悴放在美人身上,便平添了幾分病弱之美。這個男人是可以歸到後者的。似乎是察覺到陳蓧打量的目光,男子的視線便朝這邊望過來。隨即也如楚澤般一怔,眸中的疲累之色被驚訝洗去了,隨後那雙杏眼一彎,一點點笑意便流露出來。
看著林雲錦快步朝自己走來,楚澤放在身側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從電視上看見他和他直接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衝擊是不一樣的。但也許這個刺激太大了,楚澤反而能夠表現的更得體,但他想,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讓林雲錦看到他失態的樣子,一丁點都不願意。楚澤跟八年前一樣,笑的真誠而又熱烈,就像見到久別重逢的好友。
“學弟,好久不見,”林雲錦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不像電視裏聽起來的清亮。但真人比電視裏要更好看一些。他抬手抱了楚澤一下,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很快放開,“我都忘記我發燒了,傳染給你就不好了。”
相擁的那一瞬間楚澤很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震若擂鼓。鼻尖彌漫的是林雲錦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熟悉的若雨後青草般的味道,他有點恍惚,甚至要落下淚來。好在林雲錦隻是短暫的擁抱了一下便放開了,不然以他多年的刑偵能力一定能察覺自己的不對勁。連再次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楚澤自己心中暗自嘲笑著自己,麵上依舊維持著那個笑容,似一副合適的麵具,遮擋住了主人的一切悲歡。“我陪學長吧,等開完藥再順道一起吃個宵夜。”
“吃過藥了,沒什麼用,我來吊瓶的,還是不牽累學弟陪著了,都這個點了。”雖然和這位多年未見的學弟重逢十分歡喜,但過了那麼多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許久的林雲錦還是很客氣的推辭了一下。
“我陪學長吧,”楚澤還是那一句話,覺得有些生硬,他又補了一句,“剛好倒時差,我也睡不著。”
陳蓧是個識趣的人,楚醫生和自己的學長故友重逢,當然也沒有她什麼事了,她客客氣氣的和兩人告了別,先離開了醫院。林雲錦推辭不過,也沒再拒絕,杏眼彎了彎,便和楚澤一起去掛號了。
深夜的輸液室比白天安靜的多,林雲錦將頭靠在醫院雪白的牆壁上,微眯著的杏眼顯示著主人的困倦。他太累了,自從上次被電視台采訪完後回家淋了雨便生病了,但因為處理手上的一樁案子顧不上休息,上了發條似的連續高強度工作了好幾天,這才把那窩詐騙團夥的老巢給端了。端了犯罪分子老巢的林警官自己可不好過,壓力一從肩膀上卸下去,多天來被自己忽視的身體便變本加厲地向主人討債,在家裏吃退燒藥悶頭睡了兩天後燒不僅沒退下來,還往四十度上升。遲鈍如林雲錦這才覺得不妙,大半夜一個人打了車過來。若不是碰上楚澤,他自己怕也撐不住這一番掛號、皮試的折騰。
想到楚澤,林雲錦便偏過頭去,楚澤此時正在調著輸液的速度,態度謹慎地像在做什麼高難度的手術。他好像做什麼都是這樣,一副很認真且不慌不忙的樣子,從高中認識他起便一直這個樣子。不過這也是一個難得的好習慣,現在的人都太浮躁乃至急功近利,林雲錦覺得和楚澤待在一起會覺得平靜舒適,像回到了高中時候那種趴在桌上做著英語閱讀的懶洋洋的午後,題目不難,讓人有機會享受冬日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而又閑適的感覺。那時候覺得時間永遠不會逝去,但直到過了一個又一個那樣舒適的下午後,這樣的日子就和自己再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哪怕再懷念,也沒有重來的機會。
“怎麼發著高燒還一個人來輸液,他不陪你一起嗎?”楚澤沒有抬頭,也自然沒有注意到林雲錦落在自己身上柔和的目光。他開口問了一句,內心懷揣著複雜的情感,他渴望得到某個答案,卻又害怕那個答案不盡人意。
“分手很多年了。”林雲錦垂下眼睫,遮住了杏眼中一點痛苦的神色。不好的回憶如掙脫囚籠的猛獸一樣在腦海中撕咬咆哮,撕扯的他頭痛欲裂,他抬起那隻空著的手,重重地摁著太陽穴。
楚澤輕輕拿開林雲錦的手,代替他按摩穴位,楚澤的手溫暖而幹燥,手腕處有馬鞭草香水的味道,很能讓人平靜下來。他手勁不輕也不重,恰到好處,林雲錦覺得自己的頭痛確確實實在這雙手下減輕了不少。楚澤似乎是噴了些馬鞭草味的香水,味道頗寧神。楚澤抿著那雙淡色的薄唇,麵上依舊是古井無波的一派沉穩。“我不是有意的,抱歉。”
“沒事,又不是什麼大事,隻是發燒燒的身體不舒服而已。這麼多年沒見,沒想到見到你這麼狼狽,你要早幾天回來大概還能看到我被采訪……”林雲錦在那馬鞭草的香味中萌生了睡意,聲音一點一點低下去,逐漸消失,他頭靠著牆,已經睡著了。
我看到了。楚澤心裏輕輕地答道。他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從自己辦公室的休息間裏拿出了一張薄毯給林雲錦輕柔地蓋上。林雲錦早睡熟了,均勻的呼吸聲因感冒而帶著鼻音,卻也是熟睡的表現。楚澤這才放心地去仔細打量他,一寸一寸看過他被口罩擋住的半張臉,最後落在林雲錦修長又白皙的手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林雲錦的指尖。不同於他人發燒的滾燙,林雲錦的手指冷的像鐵塊一樣。楚澤知道林雲錦是真的病的嚴重了,在高中裏時也這樣,平日身體好的時候林雲錦的溫度總比別人高一些,反倒發燒了手腳便冰冷了,怪的很。
直到此刻楚澤的心才真正從半空落到了地上。林雲錦是真的在自己身邊了,而且他的身邊沒有別人。可是這個念頭並沒有使楚澤開心起來,心髒像被灌滿了鉛,沉重又壓抑。楚澤曾經多次幻想他們重逢的場景,他甚至病態地希望林雲錦失意落魄,越落魄越好。當曾經所有圍在他身邊的人都遠離他,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時候。楚澤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擁抱他,擁有他,給予他一切的溫暖。可這個念頭剛冒出就被自己摁滅了。在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的時候,人容易走上兩種極端,一種恨不得世間千般苦楚都被那人一人受了,巴不得第二天那人就死在路上;而另一種人希望他過的好,一丁點苦也舍不得讓他吃,看他吃了一點苦頭,心裏就痛苦的恨不得以身代受。而楚澤正是屬於後者。
楚澤在電視上看見林雲錦的時候,以為他事業有成,愛情美滿。他本以為聽見林雲錦說和顧西樓分手自己會有多開心,但是並沒有。人前顯赫如斯器宇軒昂的警督,卻一個人深夜吊瓶,身邊連一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楚澤坐在溫暖的輸液廳裏,周身卻像在水裏浸了一遭,冷的讓人發顫。
作者閑話:
第一次寫文章,這篇文章有些地方和現在製度是不符的,希望大家不要在意,但是如果有小可愛了解的話可以指出來,我下次也好改正。
希望大家可以喜歡這一篇文章。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