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正圓。
    楊泗爺爺依然笑著，笑得特邪乎。
    頭上蛛網密布，月色朦朧，蜘蛛卻黑得格外明顯，它正守著它的獵物，忙忙碌碌，為生計而夜出晝伏，廟內發生的一切都與它無關，它隻是守著它的蛛網，守著它的獵物。
    殘垣斷壁中，絲縷月光卷成圓柱狀，不偏不倚地掃射在楊泗爺爺邪邪的嘴角。
    陌笙先從恐懼中回過神來。
    之前她一直冷眼旁觀，似乎那時發生的一切與她毫無關係，天知道她其實也害怕得要命。
    冷不及防的那人收拾完大師姐後會不會收拾自己。
    當大師姐右眼被戳瞎，右臂被扭斷時，她似乎也體會到了那種疼痛。
    當那人露出真實麵容時，陌笙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那確確實實不可能生長在一個活人身上的。那人是鬼，陌笙即便一直都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會有鬼，但此刻卻由不得她不信。
    那人應該走遠了吧！好一會陌笙心裏才泛起這個念頭，陌生估摸著時間都過了很久了。
    陌笙鬆了口氣，終於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卻終究還是活了過來，陌笙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陌笙走到大師姐麵前，她看著大師姐，如同看死人一般。
    “大師姐，咱們師姐妹一場，你雖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你不義。我看您如此受罪，心疼不已。您都這樣了，廢人一個，就算回了師門，也不得師傅待見了，還是我送你上路吧。”陌笙淡淡地道，明擺這就是要除掉大師姐這個禍害，卻偏偏說得大義凜然。
    “不，師妹，我知道，以前都是大師姐不好，你饒過我這回。我錯了，大師姐知道錯了。”大師姐原本還在那人留下的驚嚇中沒緩過神來，被那人弄瞎了一隻眼睛，弄斷了一隻胳膊，身體受挫，神魂也跟著受挫。之後再被那人鬼麵孔一嚇，好歹還是沒死透。此刻聽到陌笙的話，被另一股死亡訊息驚醒。
    大師姐恃寵而驕，對其他師妹從不正眼相待，師妹們平時對她尊崇，隻不過是怕她罷了。她自然清楚這些個師妹一旦有機可乘，絕對輕饒不了自己。即便是一向最是溫和的陌笙，她也從不認為是個善茬。一隻狼，再溫順也是吃肉的，潛伏越久，越是凶惡。
    “你都成廢人了，如此生不如死，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陌笙一副悲憫世人的模樣。
    “師妹，師妹，大師姐不想死，饒了我這一回，大師姐以後做牛做馬，唯師妹是從。”大師姐看著滿臉慈悲的陌笙，那隻不過是一種偽裝，都穩券在握了，還不肯卸下偽裝，這種人，最是可怕。大師姐看著陌笙的眼睛，那眼睛正看著自己，如同看死人一般。
    “大師姐，你知道的，我最怕你，你雖然殘了，還是能做很多事的，就比如在飯菜裏下下毒。大師姐，我平時低聲下氣慣了，但還是很惜命的，比您還惜命。我怕啊，我太怕你了，大師姐，即便你隻剩一口氣在，我也怕你，隻有你死透徹了，我才放心。大師姐，對不住了，為了我能睡個安穩覺，不得不委屈師姐下麵走一遭了。”陌笙說得平靜直至，一點也不像她嘴裏說的害怕。
    “不，陌笙，你不能這樣對我，打狗還得看主人，我就算是廢人，也隻能由師傅處置，你越俎代庖，私自處置我，你這是欺師滅祖，被師傅知道了，不會饒了你的。”大師姐見陌笙比自己還狠毒，知道求饒沒用，隻得用話語威脅。
    “多謝大師姐提醒，大師姐對我如此關心，做師妹的就更不忍大師姐此般受苦了。還請大師姐放心，您私自下山，偷看師傅信件，辱罵那人，那人處置了你，師傅不會怪我的，我畢竟無能為力，救不了師姐。況且，我為了師姐，還深受重傷，說不定師傅還會誇我重情重義，不懼生死了。”陌笙緩緩地將手伸過去，抓向大師姐脖子，繼續道：“請大師姐安心上路吧，這樣上路師傅也查不出端倪的。”
    “嗚嗚嗚嗚，沒想到你這個小丫頭也不厚道，鬼東西如此善良，平時一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小丫頭無端把人命安在鬼東西身上，鬼東西好傷心啊？”
    突聞哭聲，陌笙回頭望去。隻見人影一閃，那人又出現在麵前。那人又恢複到原來的英俊的模樣，卻沒有之前的邪笑，一臉傷心，對著陌笙就是這番抱怨。
    若是旁人看來，那人是真的很傷心，特別是他說“好傷心啊”四個字的時候，聽得心裏莫名一種難過。陌笙明明知道那人傷心難過都是假的，但那四個字就跟有魔力一般，接下來就是害怕。
    “他就是鬼，絕對是鬼。”陌笙心中驚呼。
    那人的出現，修改了劇本。大師姐在鬼門關前聞到一絲人間的氣息，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前輩救我，前輩救我。”此時陌笙已經放開了大師姐，她不知道那人返回的目的。若是那人要保大師姐的命，自己絕對殺不了大師姐，要是那人不打算保大師姐的命，容大師姐多活一刻鍾也無傷大雅。大師姐一時脫離陌笙控製，連忙跪下向那人求救。
    “哎喲，真是可憐，都被嚇成這般模樣了，腦子都嚇壞了吧，都說我不是前輩了，我是鬼東西。”那人一臉慈悲地看向大師姐。
    “求鬼東西，救救我”
    大師姐生死關頭，也不顧“鬼東西”這三字能不能叫。
    “嗯，乖，可惜啊可惜。你們師姐妹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啊。你們兩個都與我無恩無仇，又都不是個東西，我都喜歡，我也不能為了救你就傷另一個的心不是。”那人一臉左右為難，仿佛最委屈最無奈的就是他一般。
    “鬼東西，我知道，我知道一個消息，或許您會感興趣。”大師姐聽出了那人的意思，自己與他無恩無仇，他才兩不相幫。自己賣一個消息給他，便是有恩予他，即便這個恩小到幾乎沒有。
    “哦，說來聽聽。”那人似乎很滿意，說道。
    “那人，那人下山了。”大師姐眼見有些轉機，連忙道。
    “哦，哪人，能否說得詳細點。”那人確實對這消息感興趣，正兒八經地近了大師姐。
    陌笙在一旁一直未言，她堅信言多必失之理，且善於觀察再在說，那人一來，大師姐求救，那人便一直在與大師姐對話，自己也不敢插嘴。
    她善於隱忍，聰慧於大師姐有過之而無不及，大師姐能聽明白的意思，她自然也聽得明白。然而大師姐先將消息告訴了那人，勝利的天平便傾向了大師姐。
    陌笙眼見著那人走向大師姐，正襟危坐地聽著大師姐說話，陌笙隻有一個念頭，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即便，她心裏清楚，憑那人武功，自己想逃脫，確實很難。但她在大師姐淫威下，都能臥薪嚐膽這麼多年，又豈是坐以待斃之人，總要嚐試嚐試。二話不說，趁著那人聽得專心，連忙跑出了廟。
    陌笙跑了一裏路程，見那人沒有追來，才稍稍鬆了口氣，但也僅僅是稍稍。那人喜怒無常，武功又極高，指不定某時便找上了自己，於是馬不停蹄得往師門趕。
    果然，她的擔憂是對的，不一會，那人便追了上來。
    此地乃是一方竹林，與那廟已有兩裏路程。竹葉濃密，月光從竹葉間侵染過來些許，光線比那廟暗淡多了。
    那人人影一閃，如同一隻黑貓從頭頂掠過，直挺挺地現在她麵前。
    那人翹著嘴唇，頭略微向下低，眼珠向上直勾勾地望著陌笙。十足一副小孩受了委屈找安慰的模樣。
    “哎喲，鬼東西如此心喜小丫頭，小丫頭卻不告而別，真傷心啊。”那人道。
    陌笙打了個寒顫，那傷心二字一出，血氣上湧，悲從心來，比知道自己重新落入那人魔爪還難受。
    她曾為了生存在大師姐麵前虛以委蛇，但此人與大師姐不同。她深知此人性格，便不願卑躬屈膝，此人若是非要你性命，即便是卑躬屈膝如大師姐一般，還是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您意欲何為？”大師姐曾多次叫他前輩，那人似乎並不喜歡這個稱呼。而鬼東西這三個字，她心知是與大師姐玩貓捉耗子的遊戲，故意做給自己看。所以用了您這個稱呼。
    “小丫頭，我追過來特意告訴你，你大師姐死了。”那人見陌笙盯著他不答，像是在思考，他會意，繼續道：“她是被我掐死的，跟你掐的位置一樣，力道麼隻低不高，九分內。”
    “我們坐下聊聊吧。”陌笙想了想，說完向四周望了望，指著兩顆樹道：“這兩顆樹大小正合適，距離麼！也湊合。”
    “哎喲，小丫頭忒不厚道，我好心好意過來報信，一來就叫我做苦力，我命怎麼這麼苦啊，我好傷心啊！”那人雖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還是走到了陌笙指的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