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子上的人蜷縮得像條金毛犬，在惶遽中進入了睡夢。
    他眉頭緊蹙，身體微微搐動，看起來似乎是做噩夢了。他又夢見他狂奔在那條漆黑的山間公路上，身後一輛開著大燈的轎車一直在黑暗中追趕著他。
    岑寂的黑夜隻聽見汽車的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和他急促的喘息，就在汽車將要撞上來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就在他快要看清那個開車的人的麵孔時，砰地一聲巨響，他被撞得騰空飛起來又重重跌入深穀裏，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使他渾身一顫遽然清醒。
    儲物間已經有亮光滲進來了，新的白晝來臨。
    剛清醒的他就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那雙腳承載著整個身體的重量踩在木質樓梯上，在頭頂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他認得那個腳步，是濂昇。
    濂昇下了樓沒有停留，徑直出門開車走了。
    樂伶逍從儲物間門口畏畏縮縮地探出腦袋，看見那個人影走出去後，便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鬆了口氣。
    濂昇走後他把氈子拾起來塞進架子上，才放心大膽地出來往廚房爬，把他的輪椅推出來，將上麵的坐墊拆卸下來扔到洗衣機裏烘幹。
    暴雨過後天又放晴了，陽光早已穿透山下的樹林白靄，暖烘烘地撒下來。
    樂伶逍推著輪椅去了後花園，停在閣樓窗子正對著的一塊小空地上，看著他種的番茄被暴風雨吹打得一片狼藉，枝丫斷了，果子掉落了一地。
    他把那些還能吃的撿了起來放在籃筐裏，想著等哪天濂昇心情好了他再求他從街上給他帶些種子回來。
    與外界斷絕一切聯係的樂伶逍，這座荒廢的花園裏這幾株苗子就是他一切悠閑娛樂的來源，它們，是他不可荒廢的事業。
    他打開一個用細樹枝和一張破爛的塑料薄膜搭起來的簡易棚子，讓陽光滲透進去，裏麵是他新種的草莓，在開始掛果了。
    籃筐放在他腿上，他推著輪椅去了前門，又開始輪回著日複一日的守望。
    門口那條細長蜿蜒的柏油馬路上駛過一輛白色的汽車，開過去沒多遠又倒了回來。
    白嗣希去醫院的路上又經過那個孤零零像是廢棄的莊園，他刻意放慢速度滑過去，門口的屋簷下空空蕩蕩。剛過了那個莊園，後視鏡裏又突然出現了那個孤獨的身影，那人推著他的輪椅出來了，踽踽地守在屋簷下。
    白嗣希把車倒回來停在莊園門口，他猶豫了一小會兒才下車，沒想好托詞。問人家怎麼沒去醫院找他？這樣會不會太唐突。
    他不想繞遠路，直接踩著帶露水的雜草走了進去。
    從那輛車莫名其妙倒回來，樂伶逍就認出了是昨天那個騙子醫生。
    “番茄還有嗎？我想買一點。”白嗣希說。
    “沒有了。”
    白嗣希看著樂伶逍腿上的籃筐，裏麵的番茄鮮豔欲滴還夾雜著枝葉，新鮮得像剛從地裏長出來。他衝著籃子努努嘴說：“籃子裏不是還有那麼多嗎？”
    是啊，很多，多到他一個人吃不完就會爛掉。
    樂伶逍把籃子放在地上往身後挪了挪：“就算我把它放爛也不會給你吃。”
    樂伶逍賭氣的話語不禁把白嗣希逗笑了，他站在台階下的草地上，將雙手搭在欄杆上，看起來與坐在台階上的人差不多高，沒有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使他看起來平添了幾分親切。
    白嗣希半握著手掌擋在鼻尖輕笑一聲：“怎麼不給我吃呢？我惹到你了？我又不白拿，我出錢買。”
    “不賣，你是個騙子。”
    這話倒讓白嗣希納悶兒了，他看著樂伶逍，問：“我們隻不過見了一次，我何時騙過你？”
    樂伶逍眼神閃躲，有些氣惱卻又不敢直視白嗣希溫和的目光，隻得把頭偏到一邊悶聲說：“阿卿說我這腿好不了，你是騙子，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我是醫生，專門幫助行動有障礙的人重新站起來，你的情況很樂觀，站起來的希望很大，你得多活動多按摩做康複訓練。”
    樂伶逍嘟囔著：“阿卿也是醫生，他不會騙我的。”
    “阿卿……是你愛人？”
    愛人？
    這個詞讓樂伶逍不由害羞起來，多美好的形容詞，發明這個詞的人真是偉大。

    作者閑話：

    假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