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煙籠寒水 第12章 淚眼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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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那天,沉煙是精心打扮過的,縱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身份陪同千墨前往。她隻能讓自己看起來順眼、舒服一些。然而,進門的時候,她還是無可避免地成為眾多眼刀淩遲的對象。
按照慣例,花宴時男客和女客的座位區是分開的,千墨不可能陪著她。而女客這邊……沉煙一眼掠過去,發現有兩道目光異常狠毒。是四季織的藍夫人……心中一怵,她險些不敢再走近。
“沉煙,你的位子在這兒。”
身後有人低喊了一聲,正是水盈。此刻,她笑吟吟地執了沉煙的手,朝早已備好的座位走去。
“你怎麼也來了?”沉煙細聲問道。
水盈微微側過臉來,卻仍不忘保持微笑:“我不放心。”她對沉煙有著深深的愧疚,萬萬沒有想到,這次事端的始作俑者竟是綺蘭!那個多年前被趕出沈家大門的綺蘭……她心中頗有感慨,當初的確是自己考慮不周。這個年代,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在外麵生存極為不易。綺蘭究竟遭遇了什麼,怎麼會嫁給四季織那個半身癱瘓的大少爺,為何要在沉煙這件事情上興風作浪?如果要報複,也不應該是沉煙……
“她們總不會把我吃了。”
“也許她要吃的人並不是你。”水盈喃喃著,眼睛突然直勾勾盯著一個方向。
沉煙看了一眼,有些不解:“那是……傳說中神秘的藍家長媳,怎麼?你對她很感興趣?”
“沒什麼,隻是覺得臉生。”
“當然了,據說她幾乎是足不出戶的,終日在家服侍病殘的夫婿。模樣兒長得也真是不錯,不知藍家大少爺前世積了什麼德,可以娶到這麼好的娘子。”
水盈歎道:“藍家頗有財勢,要找到好媳婦並不困難。”
沉煙一怔:“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刻薄。”
水盈朝她挑了下眉:“多謝。”
就在兩人說話間,花宴的主角已經出場。雖然官員們穿的都是便服,但是花宴儼然已經變了質,官方的介入讓整個氛圍變得詭異。各家輪流獻花上堂,隻要欽差大人說讚一句,周圍便馬上有附和之聲,形成一邊倒的態勢。如此多次重複,冷眼看著實在好笑。然而,沉煙卻一直安靜而專注地看著,她在等。
率先一鳴驚人的並不是浩然樓,而是今天的東道主一品軒。花莫離簡直就是花魔,他居然讓芙蓉提前開花了!移植到花盆裏,雖然隻有孤單的一支,但的確是芙蓉。粉白的花瓣,稱著兩頂碧綠的傘葉,沒有群芳唱和的風致,卻依舊姿態招展,亭亭玉立。
沉煙不禁低呼了一聲:“他怎麼可以……”此人以芙蓉獻上,竟跟她的心思一模一樣!
水盈輕聲解釋:“這也沒什麼好稀奇的,隻要能控製溫度和周圍的氣候,要芙蓉提前開花並不難。”
沉煙搖了搖頭,說得輕巧,不是行家可做不出來啊。而且……這盆花會不會搶了千墨的風采?
一時間,滿座皆驚,卻有一個人最快反應過來,首先朝花莫離發難。
“今日講明是牡丹花會,眾家獻上的皆是牡丹,不知花公子此舉是何用意?”魏柏青夫人輕笑一聲,話中意味深長,“想必……有我們猜不到的意思吧?”
花莫離臉色一僵,他素來不善迂回言辭,隻冷淡回道:“花某隻是一名花匠,平生隻知養花,沒有別的想法。”
沉煙以為,這人既然已經是欽差了,代天巡狩,多少得有些胸襟才是……可她還是從顏炯黯沉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冷厲。或許,不必嚴靜芸提醒,他同樣會有所警覺。她頓時悔悟,之前的計劃有些冒險。正在心裏愁著,千墨卻在這個詭異的時刻站起身來。
“大人,草民楚千墨在此鬥膽了。今日浩然樓準備的花也是芙蓉,若此舉確實失了妥當,草民願與花公子同罪。”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花莫離眼看就要惹出事端了,卻偏偏有人迫不及待要跟他站作堆。
顏炯輕咳一聲,換上和藹的笑臉:“方才魏夫人言重了。花會本來就是揚州百姓們難得同樂賞花的時候,本官久聞其名,故而想親身體味一番。大家盡管使出渾身解數獻花鬥豔便好,千萬別因為本官而壞了氣氛呐。”
“大人教訓的是,全因下官思慮不周。”魏柏青身為父母官,不得不出來賠笑兩句。
顏炯擺擺手:“閑話就不要說那麼多了,你們呐……就是虛禮多。”說著,他回頭詢問千墨:“你帶來的也是芙蓉?不知是何品種?”他看了一眼花莫離身邊的芙蓉,明顯有著比較的意味。
千墨抬起眉,淺淺笑道:“此芙蓉非彼芙蓉。”
當大紅的綢布倏地拉開,那盆太液芙蓉毫無懸念地在瞬間奪去了在場所有的呼吸。與花莫離的真芙蓉想比,這幾朵玉芙蓉少了幾分清新,但卻多了一股子仙氣。溫潤流動的光芒,優雅絕塵的姿態,讓人覺得這漢白玉小池裏捧著的乃是人間難尋的仙家之物。
現在再來討論規矩之類的問題似乎顯得特別無力。本來這次花會準備時間倉促,又因為臨時提前了日期,所以並沒有發布統一成文的規定。既然花莫離獻上芙蓉可以得到諒解,那麼這一盆太液芙蓉也同樣不應該惹來非議。況且,浩然樓的手藝從來都是無可非議的。
溫柔的目光穿越所有的讚歎,沉煙與千墨微微點頭,會心一笑。他們已經成功了一半,不管四季織對浩然樓如何緊逼,至少,他們贏回了尊嚴。
“一品軒的嬌花,浩然樓的美玉……不愧為揚州雙絕啊。”嚴靜芸微微笑道,目光卻忽地轉向了沉煙和水盈落座的方向,“我是幾年前來到揚州的,當時聽說這兒還有另一個雙絕呢。一曲醉霞沉煙,歌盡兩岸風流。”
由於她的暗示,賓客中有人認出了沉煙,立刻接著喊道:“不錯,醉霞樓沉煙姑娘的歌舞也是揚州雙絕啊。”
此語一出,千墨、花莫離等人立刻又繃緊了神經,臉色青白,是緊張無措,也是憤怒。當年,楚浩然助沉煙脫了賤藉,她親手關了醉霞樓,而後又以楚浩然義妹的身份入住浩然樓。對此,坊間自是有過流言蜚語,但由於楚浩然本身品行高潔,眾人多為佩服。加上後來沉煙一直深居簡出,人們漸漸漸漸不再提起。這次,沉煙收到的請帖上注明是浩然樓的傅沉煙而不是醉霞樓的沉煙姑娘,等於承認了她不再是歡場女子……她以為嚴靜芸已經死了那條心了!
正在沉煙渾身冰冷之際,嚴靜芸的話鋒似冰刀一般劃過:“今日的花宴真是與眾不同,居然得沉煙姑娘芳駕,想必在座有不少人都特別懷念姑娘的才藝,何妨即興表演一曲?”
眾人先是一怔,而後不知誰帶頭叫好,瞬間又熱鬧起來。
沉煙死死握著雙拳,僵硬地坐在椅上,一時無法反應。她並不討厭自己的過去,可是嚴靜芸說話的語氣,她的眼神,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暗示:這個人曾經是在煙花之地拋頭露麵的歌妓!
“恐怕……沉煙要教魏夫人失望了。”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掃向沉煙的時候,水盈卻在一旁緩聲開口了,“她前兩日染了風寒,嗓子壞了,唱不出曲兒。”
“怎麼……如此湊巧?”
水盈仍然笑得淡定:“魏夫人若是不信,可以盡管試試。”
得到示意,沉煙跟嚴靜芸打了聲招呼。她原本還想著如何掩飾,誰知一開口,喉部競像是被什麼東西鎖住了一般,那聲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又破又怪異。她放下心來,索性多說了幾句。
嚴靜芸的臉瞬間便沉了下來,無奈一時又找不著破綻。這樣的聲音,的確是類似患了風寒,沉煙不可能模仿得那麼像而且說得那麼自然……
水盈趁勢繼續說道:“我們今日選了較為偏僻的角落,就是不想教別人也染上了。”
“然則,沈夫人身懷六甲,難道不怕自己染上影響腹中胎兒麼?”
“我恰好懂些岐黃之術,自有一套防身之法。”水盈說著,自袖中掏出一個水藍色的小錦囊,“這裏麵是些藥材提煉成的香料,我自師叔處得來,據說對預防風寒是極有效的。”
“哦?”嚴靜芸目光一閃,顯然不大相信。
“夫人——”魏柏青在一旁緩聲說道,“沉煙姑娘身體不適,我們……何必強人所難?”
這時,賓客中冷不防低哼出一句惡毒的話語:“果然是名妓,人家可挑了!”
聲音不大,可是在場的人幾乎都聽見了,也知道這說話的人就是四季織藍夫人。浩然樓拒婚一事令藍小姐清譽受損,她愛女心切,對沉煙和千墨皆恨入骨髓。
沉煙一時無法反應,整個人都僵在那兒,心口像被鐵錐狠狠捶了一下,又悶又麻木。
水盈在旁急急提醒:“此時不走,你還想留下來當箭靶嗎?”
回過頭,剛巧碰見水盈朝她眨眼睛,她立刻會意,苦澀地笑著,佯裝受傷,黯然退下。她一走,千墨也呆不下去,隨後追了出去。
“楚兄——”花莫離不免憂心。
千墨在停在門口,緩緩轉過身來,墨玉般的眼睛掠過滿堂的賓客:“大人,我們接了您的請帖前來赴宴,原本以為會得到應有的尊重,沒想到……還是淪落成這等局麵。為免壞了大家的興致,請恕草民先告退。”言罷,他朝花莫離輕輕點了下頭,毅然轉身離去。
熱鬧的牡丹盛宴就這樣略帶尷尬地收場了。因為麵子問題,顏炯對藍夫人冒犯自己請來的客人非常不滿,他冷哼著重重放下酒杯,起身拂袖而去。
水盈稍稍鬆了口氣,幾乎癱在椅子上。若非有備而來,方才真的很難混過去。結果還行吧,沉煙雖說受了些委屈,可嚴靜芸的算計落空了。而藍家……藍夫人口口聲聲暗諷沉煙是妓女是花魁,所以挑客人不肯開口唱曲。她逞一時口舌之快,實則犯了大忌,如此一來,等於把滿堂賓客都說成了嫖客。當時不止顏炯,連魏柏青等官員的臉色都很難看。所謂上流社會,不過如此,一樣有汙言穢語,再高貴的衣飾也掩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