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煙籠寒水 第3章 風塵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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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那夜月下之談是極不愉快的,它破壞了原先兩人極力維持的某種平衡。沉煙不是那種對世事毫無所知的閨閣女子,她自幼在青樓長大,對男女之間的微妙關係還是比較敏感的。也不知算不算日久生情,她漸漸感到了千墨對她有著某種程度的迷戀。之前她並不願意去相信,又或者其實還不大確定……可是那晚,她清楚地看懂了千墨的眼神,那分明已經是一個男人的眼神!
窗外雨潺潺,春意正濃。寂寥的行囊放在房間一角,沉煙攏眉倚在窗前,目光幽幽,望著墜落的雨線失了神。千墨已經可以獨當一麵,她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隻要她離開,千墨自然就會從那份依賴和迷戀中清醒過來,畢竟他年紀還小……
在過去的四年,夜闌人靜之時,她也偶然想過自己的結局。幽篁小築會是最好的去處,寒舍,寒竹……和一顆早已寒透的心。不自覺地將手撫上胸口,她隱隱感到,那裏早已被霜雪掩埋。這樣的她,給不了任何人幸福,也得不到任何人給予的幸福……
“姑娘,您在裏麵嗎?”門口不期然響起了丫鬟的詢問。
沉煙趕緊藏好包袱,一邊應道:“有什麼事?”
丫鬟推門進來:“知府夫人來訪,她說想見見姑娘。”
“知府夫人?”沉煙不免感到意外了。現任揚州知府是魏柏青,而他的夫人自然就是前兵部尚書的千金嚴靜芸。之所以說“前任”,是因為四年前嚴尚書突然告老還鄉了,嚴氏一黨亦遭到不同程度的打擊。沉煙不懂這背後的權力紛爭裏孰是孰非,但嚴尚書這一走,直接就影響到了魏柏青的仕途。這些年,他一直滯留揚州知府一職,想必多少有些失意……
“夫人……”沉煙見了嚴靜芸,略略福了福身子。
嚴靜芸微笑著請她走近:“姑娘快別客氣了,坐下說話。”
寒暄幾句後,沉煙便直接問道:“不知夫人叫沉煙過來有何要事?”如果是想要特別定做玉器首飾的話直接問千墨就可以了,看在魏柏青的麵子上,浩然樓肯定會對她的要求格外用心的。
“姑娘問得坦白,我也不拐彎子了。今日,我是特地登門來拜請姑娘的。”
沉煙好生意外,連忙謙虛道:“夫人言重了。”
嚴靜芸站起身來,繞行至沉煙座旁,態度極其認真:“這個月十五,魏府有一場酒宴,是特地為欽差大人洗塵所設。宴飲之間,定然少不了歌舞助興。而沉煙姑娘的歌……是揚州一絕,無人能出其右。故此,我想請你出山表演。”
“不……”沉煙臉色慘白,渾身繃緊,說不出羞憤,說不出悲涼。
“姑娘,隻是去一次,唱上一曲……”靜芸抓著她的手急急說道,“我知道你與柏青是南柳詩社的舊識,就當幫朋友的忙也不行麼?”
“你怎麼會想起我呢?”沉煙不著痕跡地抽出雙手,畢竟,醉霞樓早就不存在了。
靜芸微微一笑,卻難掩那份苦澀:“這個欽差大人顏笙曾是我父親的學生,我對他的喜好也有些了解。此人甚為喜愛小詞,據聞他府上養了一幫歌姬,專為他奏唱坊間搜集來的新詞新曲。此次欽差巡狩揚州,做下屬的怎好讓他失望呢?”
沉煙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外乎是要討好這位欽差,以求給魏柏青鋪路。嚴門的勢力漸漸瓦解了,而這位欽差怕是極少數的混得比較好的一位。嚴靜芸想抓住這個機會,替自己的丈夫謀條出路。有五六年了吧,雖說揚州也是富庶一方,但是離他的誌向還太過遙遠。
“這是魏大人的意思嗎?”
嚴靜芸搖了搖頭:“他哪會想到這個?”她一直很驕傲自己的丈夫是個正直清廉的好官,可現在父親不在朝裏,他縱是再好也無人提拔……而且還可能因為嚴家女婿的身份而遭受冷遇。讀書人向來有這樣的硬脾氣,總以為隻需要才華便可得到聖上賞識。柏青出身寒門,更是不懂官場營謀之道,也唯有她來幫他籌劃了……
沉煙冷靜下來,輕歎一聲,旋即正色回道:“很抱歉,夫人……沉煙已經脫離賤籍,也不再是風塵中人,當眾娛賓多有不妥,恐怕不能如您所願了。”她看透了歡場規則,也許,還不是唱唱曲子就能了事的……好不容易脫離了那種生活,她不可能再回去。
“姑娘真的不肯幫這個忙?”
“當然不幫!”沉煙尚未答話,驀地從門口傳來一聲更為決絕的嗓音。沉煙聽著這聲音熟悉,抬眼望去,居然是水盈!千墨也在……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似是已然聽到了方才的談話。
“魏夫人不覺得這要求太過分了麼?”水盈一步上前,硬是搶在了千墨前麵,咄咄緊逼,“我沉煙妹妹還是位雲英未嫁的姑娘,你要她當眾唱曲娛樂他人,不是存心要毀了她的將來嗎?”
嚴靜芸直覺便想反駁:“可她本來就是……”妓女二字愣是吞進了肚子裏,因為千墨的目光看起來異常冷厲。她知道眼前這二人是不會因自己的身份而退讓分毫的,再說,她也不再是昔日風光的尚書千金,手裏更沒什麼籌碼了。
水盈冷冷笑著,再不跟她客氣:“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現在沉煙是浩然樓的主人,身份雖然尊貴不到哪兒去,比不得夫人您千金之軀,可也不是別人想糟蹋就糟蹋的!”
這話說得重了!連沉煙都被嚇了一跳,水盈是很少如此狠厲的。
“你——”嚴靜芸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是狠狠瞪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水盈卻是從容:“我是水盈,沈家的水盈,夫人大可記下,免得算帳時找錯了人!”
待她說完,千墨適時朝外頭喚道:“紅蓮,魏夫人要走了,送客!”
“好,好……”憤怒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三人,嚴靜芸心中有說不出的委屈,她何曾受過這等閑氣,就算千墨不說送客,她也呆不下去,“這就是浩然樓的待客之道,我今日才算真正領教了,告辭!”
水盈看了那個背影一眼,無奈攤開雙手:“這下好了,得罪了知府夫人……”話雖這樣說著,她卻毫無自責之意,那語氣輕鬆得不得了。沉煙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這女人被沈大少縱壞了,方才竟敢如此囂張……
“她這樣找上門來,已經先得罪了浩然樓。”千墨話中隱隱透著股怒氣。
水盈聞言,不禁對沉煙勸道:“再忍下去你就成老婆子了!那人說話已經如此不客氣,我們又何必對她客氣?”
千墨忍不住替沉煙辯解:“姐姐隻是擔心累了別人。”
聽了這二人的爭辯,沉煙笑著搖了搖頭,旁人的輕賤她早已習慣,也習慣了忍耐。隻是沒想到,時隔多年,再次體會這種滋味,比當初痛甚十倍。那個身份會跟著她一輩子的……想到這裏,她突然有了決斷的勇氣。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求你幫忙。”沉煙說著,徑自拉了水盈的手往自己的閨房走去。
這是近日來發生過數次的場景,無端的冷遇……自那夜之後,她沒有正眼再看千墨一次。是心虛也好,是逃避也罷,在確定了千墨的心思之後,她無法再與他坦然相處下去。這是沉煙的掙紮,然而,其中的曲折婉轉又豈是千墨能猜透的?他隻是自責,自責那晚不該如此衝動,如果他聽話一些……沉煙就不會這樣待他了。可是那樣的話,他一樣會失去靠近她的機會……
他怎麼能娶別人呢?在他心裏,從來就沒有別人。
黯然低下眉,千墨抿緊了唇,強壓下心頭的落寞,轉身掀簾而出。而花廳另一頭的閨房裏,他心愛的女子正計劃著如何遠離……
“不……”水盈微微蹙著眉尖,“我不同意。”
沉煙微歎口氣,幽幽說道:“我連這等私密之事都對你說了,心裏真的拿你當知己看待……既是知己,你定能了解我的心思。”
“了解並不等於讚同。”在水盈看來,她找不到沉煙要離開千墨的理由。就算沉煙不愛千墨,逃避也不是解決問題的上策。
“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千墨已經成人,過些時候,說媒的人會一個一個上門來,我在這裏算什麼?還不如及早離開,免得日後難以收拾。”
“我問你,你對他……真的不可能麼?”水盈問得小心而又認真。
沉煙一怔,而後輕輕搖了搖頭:“我們不可以。”
“有何不可?隻要你願意,你喜歡!”
“小越,別逼我……”沉煙低低祈求,“對我而言,千墨的確不一般,他是親人,是弟弟,僅此而已……”
水盈不敢再說什麼,她糊塗了,直覺沉煙和千墨之間是有些曖昧的,可為什麼沉煙要否定、要逃避?是因為感情不夠深嗎?如果是這樣,千墨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這段緣分。沉煙經曆過太多曲折齟齬,此生必定很難再去深刻地愛一個人。又或許,她早已把最深刻的感情盡數給了那個人,讓他帶進了孤寂的墳塋……
“你這樣下去該怎麼辦?”想著想著,水盈隻覺喉頭哽咽,眼中一片模糊,伸出指尖輕輕一碰,淚水便從眼角掙落,她是真的心疼沉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