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煙籠寒水 第1章 名都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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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三月的揚州,風斜雨細,說不盡的迷人,道不清的幽怨。流逝的時光無情涮過這座淮左的名都,眨眼之間,人事已然翻新。浩然樓外,行人來來去去,與往年並無任何不同。或許,人們早已習慣了新的玉樓主人,習慣了他手刻的美玉,習慣了他年輕而清朗的麵容。
沉煙單手撐著細致的下巴,目光幽然望向裏屋的千墨。珠簾在眼前輕輕搖晃,而他卻是紋絲不動。視線被遮擋了部分,沉煙看不到千墨手中的動作,隻能從他微微上揚的嘴角感覺到他的喜悅。
兩個時辰前,他從暗房拿出那件玉硯,左右端詳,仍是不滿意。
“姐姐,你可看得出差別麼?”
沉煙一怔:“什麼差別?”
千墨直直看著她,遞過硯台:“我和公子的差別。”
沉煙低眉,玉指撫過玉硯上的花紋,一時無言。其實,她是不知該怎麼跟他說。楚大哥是千墨心裏的神,也是他一直難以跨越的樊籬。四年來,她在浩然樓與他朝夕相伴,看得見他的每一份付出。千墨很年輕,也很有天賦,她相信楚大哥的眼光,他是繼承浩然樓的不二人選。然而,楚大哥的盛名也留給了他過重的壓力,逼得他走入迷亂,搞不清楚哪裏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方向。
“千墨,你和楚大哥……畢竟是不同的。你不必刻意學他,而且,也學不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秉性,隻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路就可以了。”
千墨唇邊浮出一朵若有若無的苦笑:“姐姐說的是。”他黯然拿回那方硯台,轉過身去。
未料,沉煙又輕輕喊了他一聲:“千墨,姐姐這樣說,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我明白姐姐的意思。”
沉煙終於放心了,微微笑著:“我知道,你一向懂事。既然不滿意,就琢磨著改改吧,我等你吃晚飯。”
她這一等,竟然又是半天。不過於她而言,並沒什麼所謂。反正沉煙早已習慣了等待,以前為了等永遠也等不到的楚浩然,她花去了十餘年的時間,所幸最後終於認清,他不可能屬於她。曾經想過懸崖勒馬走另一條路,無奈世事弄人,結局是傷人傷己……
沉煙明白,她沒有愛過鈺明,那個時候,她隻是急於給飄搖中的自己尋找一片棲息之地。說得難聽些,她在利用他的一片癡心,而他……也心甘情願被利用。唉,這世間從來都不缺少為情愛癡傻之人。就連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沈家少爺都可算是個癡情種,等了水盈三年又三年。前些日子,夫妻二人從汴京回來,還未踏進家門水盈便虛得昏了過去,愣是唱了出風生水起。
“又有了?”水家醫館後院的閨房裏,沉煙抬起螓首,眼角含著笑意。
水盈有些羞澀,微微點了點頭:“這次定是個女孩兒。”
沉煙無法理解她這莫明其妙的堅持,笑著打趣:“兒子女兒還不都是你生的?”
“反正我覺得女兒比兒子親,女兒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啊。”
“敢情是嫌你家相公不夠貼心?”
沉煙已經不再忌諱提起沈擎風了,當年,是他的大意間接害死了母親。為了水盈,她漸漸選擇了遺忘。畢竟,他後來也為醉霞樓的姐妹們做了許多,甚至表示願意彌補她與鈺明的遺憾……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誠懇,可她平靜地拒絕了,既然沒有真正愛過,哪裏算是遺憾?當年,他錯,她也錯……
水盈卻不知道沉煙這些婉轉的心思,提起沈擎風,她想著那人在汴京又將她耍了一通,感覺狂受侮辱。
“貼心?他簡直就是隻狐狸!我可沒本事猜出他在想什麼。”
“心裏還氣呢?他隻是不夠自信了,這才安排個假情敵出來演戲,好叫你也吃吃醋。”
水盈驀的僵凝了身子,顏色微變,再也沒有說笑似的抱怨了。
“沉煙,原來你才是真正的貼心之人……”她握著沉煙的手,輕聲感歎,“不知誰能有幸娶到你?”
沉煙淡然一笑;“我這樣的出身,這樣的經曆,恐怕很難嫁出去了……日後還要仰仗姐姐多加照顧。”
水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不好搶了千墨的活兒……”他對義兄的話可是奉若聖旨的!因為浩然臨終所托,他便不顧世俗的眼光將沉煙迎到了浩然樓,四年如一日,對她敬愛照顧,自然得就像一家人。
沉煙眉間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落寞:“那孩子已經行過冠禮,是個大人了,娶妻生子在所難免……他有自己的人生,哪能真的照顧我一輩子呢?”
“幹嗎說得自己那麼老?你也不過比他大四歲……”水盈認為,二十四歲正是花樣年華,她極不願意看到正值妙齡的沉煙為那段過去蹉跎青春。這個時代給女人的空間太小,除了嫁人,似乎很難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偏偏沉煙的姻緣路卻走得如此坎坷。思及此處,像是鬼使神差一般,一個荒唐的提議便脫口而出:“不如幹脆叫千墨娶了你吧?”
沉煙“謔”地站起身來,臉上緋紅,一雙美目圓圓睜著:“你、你……虧我心裏當你是姐妹,你竟拿我這樣消遣?”
水盈心中暗叫不好,對古人來說,這種事似乎開不得玩笑,隻得連連道歉:“你別生氣了,我隻是隨便說說,有口無心的。”
“真不明白你這人……”表麵看來纖柔嫻靜,說話行事卻如此大膽,似乎什麼都不忌諱。就這點而言,她跟沈擎風倒是絕配。有一次,偶然聽到沈府的下人在暗裏說笑,原來這兩人是大白天都敢在閨房外麵親熱的,羞得丫鬟們平日進他們的園子都得小心謹慎。不過話說回來,他們這段姻緣幾次三番折騰,早妄顧了所有的禮法……
水盈勸了沉煙重新坐下,兀自絮叨著:“隻要你明白我不是消遣你就好。於世俗之禮而言,你我皆在其外,何必計較那麼多規矩呢?反正我知道自己是怎麼也合不了規矩的……”
沉煙笑笑,心裏並未真正怪責水盈。她不知道懷孕是不是會讓人變得寬心,水盈好像將過去的沉重都丟開了,性子也不再那麼清冷。仿若掃開了蒙住靈台的塵埃,整個人閃閃發亮,就連簡單的一顰一笑都流露出愜意的風流……
怎麼辦?這樣的幸福太過耀眼,已經微微燙傷了她那顆孤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