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悟憂秘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3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秋日的陽光總是那樣的輕靈,柔柔的、軟軟的橙黃色的光線透過密密的竹葉,印在翠綠的窗紗上,透了過去,鑽過藕色的帳幔,把片片淡墨的葉子貼在了竹木的家具上。稍稍一點風,竹子搖一搖又站住了,那片片竹影卻更淡了。
清晨,柳月朗睜開了眼睛,怔怔地出了會神,身上暖暖的,她動了一下。心依然還沉浸在那噩夢之中,汗水浸濕了額前和鬢邊的發絲,淚水再次無聲地從臉龐滑落。她扭過頭,發現自己躺著,眼前是一片藕色的朦朧,下意識地翻身坐起,發現身上蓋著秋香色的錦被,坐在藕色紗帳的廂床上。
“這是哪裏?爹、娘……”月朗的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她抱緊了身前的錦被,縮向了床角,望著紗帳外模糊的一切,除了害怕,還是害怕,不覺得又“嚶嚶”地哭出聲來。
“咯吱”一聲輕響,仿佛有人進來,月朗下意識地往床角擠了擠,背貼在牆上有浸入的寒冷。一雙素手輕輕撥開了帳幔,一張帶著溫暖笑意的芙蓉臉映入了月朗的眼簾。
如鶯啼的嬌音在耳邊響起:“姑娘,你可算醒了呢!”
月朗望著眼前人,心中雖不怕卻也跳得厲害,緊緊咬著下唇,一雙含淚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個穿著嫩黃上衣淺綠裙子的年輕女子。
許是被月朗盯得有些不自在,女子的臉上有些微紅,她一邊將帳幔挽上玉鉤,一邊溫柔地說道:“姑娘別怕,我叫菱兒,是服侍你的丫頭。”說著伸手想去拉月朗。
月朗的身子抖了一下,像隻受了驚的小鹿,眼神中全是戒備。她一動不動地緊貼著牆,緊咬著唇,手用力地抓著被子,指尖深深地陷進了被裏。
望著驚恐萬狀的月朗,菱兒輕輕地歎了口氣,秋水似的眸仁中全是心疼,她緩緩地坐在床邊,柔聲說道:“姑娘別怕,這裏沒有人再能傷害你了,你放鬆些。看,嘴唇都咬破了。哎……”
這聲輕歎包含著憐惜與不忍,輕輕地落在了月朗心上,如一片落英飄落水麵。月朗淚眼朦朧地望著黃裳女子,淚流得不似剛才那樣急了。
菱兒見月朗這般光景,想她一定還是害怕陌生人,欲起身出去讓她獨自靜一靜。身形剛動,未承想月朗忽然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擺,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哽咽著央求道:“姐姐……別走。”
菱兒的心疼如潮水般湧起,她複又坐回床邊,輕輕地拉過月朗,將她摟在懷中,慢慢地輕柔地撫著她的背,軟語安慰道:“姑娘別怕,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不覺下滴下淚來。
在菱兒的懷裏,月朗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溫度,淚也漸漸止住了。待月朗好些,菱兒將她略鬆了鬆,問道:“姑娘,菱兒侍候你起身,可好?”
月朗順從地點點頭,任由菱兒將一件件細致的裳裙套在身上,菱兒穿得很仔細,當她幫月朗穿戴整齊開始為月朗梳頭的時候,月朗才看清了身處的這個房間。
這是一間雅致的竹室,桌子、椅子、地板、窗子,包括月朗剛才睡的那長床,所有的一切都是用青翠的綠竹製成,房間不大卻透著精致與飄逸,空氣中有淡淡的清冷異香,透過後窗上糊著的茜紗隱約可見濃密的竹林。
月朗抬起頭怔怔的望著菱兒,小心的問道:“姐姐,這是哪裏呀,我是不是死了?”
菱兒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姑娘別怕,你沒有死,隻是你已經暈睡了三天三夜,眼下身子很是虛弱。”
待將月朗收拾停當,菱兒體貼地說道:“姑娘,該餓了吧,奴婢這就去給你拿吃的東西,你在房裏略等一下,很快的。”說著轉身輕盈的地走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菱兒端了個大托盤回到房裏,利落地將四五樣精致小菜和一碗熱氣騰騰的碧梗米粥放到了桌上,轉身扶著月朗來到桌前,又將筷子遞到了她的手上,才含笑說道:“快吃吧,想是餓得緊呢。”
月朗點點頭,伏下身子大口的吃了起來。她確實是餓壞了,吃得很急,幾次差點被嗆到,幸好有菱兒在一旁輕輕的為她拍背,不時將可口的小菜夾到她的碗裏,口裏還不住地勸道:“姑娘慢點,慢點吃,還有很多呢……。”說著說著,菱兒的眼眶不覺又紅了,她轉身偷偷地拭了拭淚。
吃完粥月朗的精神也好了一些,她放下碗筷問菱兒道:“姐姐,這是哪裏?可是你救了我?那我的侄兒、二哥和銀狼雪龍現在哪裏?”
菱兒一麵收拾桌子,一麵答道:“姑娘不必叫我姐姐,喚我菱兒便是,若是被竹伯知道菱兒這麼尊卑不分定是要責怪的。這個地方叫悟憂穀,我們住的竹屋喚作聽雨軒。至於姑娘如何到的這裏,是我家主人救姑娘回來的。”
“那你家主人是誰?現在又在哪裏?我可以見他嗎?”月朗焦急的問道。
“主人呀,菱兒從來沒有見過。”菱兒望著月朗為難地搖了搖頭。
頓了頓繼續說道:“這裏平日隻有我跟竹伯兩個人,也隻有竹伯見過主人,主人需要我們做什麼都是以傳心術告知竹伯,竹伯再知會菱兒。至於姑娘問起你的哥哥、侄兒和銀狼的事,可能竹伯會知道,等會兒竹伯來看姑娘的時候,姑娘直接問他好了。如果姑娘沒什麼別的吩咐,菱兒先告退了!”說完菱兒向月朗施了一禮,端著碗碟正要離開。
月朗的一雙小手又緊緊地拽住了菱兒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說道:“姐姐別走,我害怕,你陪陪我。”
菱兒依言放下碗筷,輕輕地拉著月朗的手,將她扶到床邊服侍她躺下,溫柔地說道:“姑娘身子弱,再睡會兒吧,菱兒在這陪著你。放心吧!”說著拉錦被蓋在月朗身上,甜笑著凝望著她,手輕輕地有節奏的拍著。
月朗看著菱兒那秋水般的眸子,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安穩,竟沒有再做夢了!
第二天,月朗醒來覺得身上好了許多,穿好衣裳下地來坐了一會,除了腳依舊有些軟,頭倒是不怎麼疼了。
“這悟憂穀是個什麼地方?真想看看。”畢竟小孩心性,身子略好些,好奇心便起來了。
因腳上沒什麼力氣,月朗小心地扶著牆向房外走去,當她終於站到房門口的時候,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寬闊的青竹鋪就的平台懸浮在如鏡一般的湖麵上,平台的左側青竹建造的房舍成品字排開,房舍光潔的竹麵被陽光照得仿佛漆了一層水晶漆閃閃發亮;右側一條竹鋪小廊蜿蜒的浮在湖麵上伸向湖心的青竹小亭,好似一條青龍臥於水中。竹廊下,湖麵上嫩黃色的菱花開得如繁星點點,菱花的上麵各色的荷花、睡蓮夾著竹廊正開得熱鬧,一陣輕風拂過淡淡荷香塞滿胸臆。屋後大片的綠竹遮天蔽日,隨著山風起伏如道道綠色的波浪。湖的兩岸紅色、粉紅色、白色的桃花開得繽紛豔麗;遠遠的,湖的盡頭,秋色正濃的樹林隨著山勢起伏,在那最靠近白雲的地方可以看到終年不融的雪峰。此刻陽光下雪峰、彩林、桃花倒映在湖中,仿佛是兩個重疊的世界。柳月朗不由得使勁揉了揉眼睛,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人間。
月朗正出神,一個慈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柳姑娘,你好些了嗎?”
月朗回過頭,看到一個綠衣老翁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他頭上戴著綠色的頭巾,身上穿著綠色的衣褲,腳上的鞋襪居然也是綠色的,這一身竹綠襯著他的鶴發童顏仿佛是從母親故事裏走出來的老神仙。
月朗好奇地打量著老翁,半晌問道:“老爺爺,您怎麼知道我姓柳呀?”
“嗬嗬,當然是我家主人說的呀。你身子好些了嗎?”綠衣老翁笑嗬嗬地答道。
“老爺爺,您家主人現在哪裏?我想見他。”月朗真想早一點知道哥哥、雪龍還有侄兒的下落,而且也很想見見這個救了自己的神秘人物。
“這倒為難老夫了,主人從來行蹤不定,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不過你放心,我們這裏非常安全,你就安心住下吧!”綠衣老翁摸著長長的白胡須慈愛地說道。
“老爺爺,您就是菱兒姐姐說的那位竹伯吧,我叫您竹爺爺好嗎?”月朗見綠衣老翁這一身如竹的打扮,忽然間想起了菱兒昨天說的話。
“嗬嗬,柳姑娘真是冰雪聰明,怪不得主人會為你如此勞心勞力。”竹伯說著對月朗豎起了大拇指。
“竹爺爺,你知道我小侄兒、二哥還有銀狼雪龍現在哪裏嗎?”柳月朗此刻最不放心的就是小侄兒。
聽月朗這麼問,竹伯臉上的笑僵住了有些為難的看著她,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實情:“柳姑娘,你不要太難過。你的小侄兒已經去世了,主人讓我把他安葬在了屋後的竹林裏。至於你二哥的情況我不清楚,銀狼雪龍嘛,他隨主人去查看你父母家眷的情況去了。”
“哇……”聽到侄兒死了,柳月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竹伯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隻是靜靜地站在月朗身旁陪伴著她。等柳月朗哭夠了,竹伯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說道:“柳姑娘,剛才主人用傳心術說,已經找到了你父母家眷的屍體,現正安放在屋後的竹林裏。主人交待如果你想見他們最後一麵就領你去。”
月朗聽竹伯這麼說,什麼都顧不上了,她跟著竹伯跌跌撞撞的來到了屋後的竹林。在林中的一大片空地上,月朗全家二十三口的屍體整齊的排列著。月朗雙膝一軟跪倒在了父母屍體前,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忽然她看到在父母的旁邊,哥哥柳誠禮和嫂子木羽雪菡的屍體也靜靜地躺著。
“哥哥死在萬裏之遙的戰場,怎麼屍體會在這裏?嫂子早已埋葬於汴梁,怎麼也會在這?為什麼每個人都仿佛睡著了,身上沒有一絲傷痕?”幾千幾百個疑問在柳月朗的心頭纏繞,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匪夷所思。
待月朗不哭了,竹伯勸她先回聽雨軒,說由他安葬月朗的家人,可是月朗說什麼也要親手埋葬親人,一老一小兩個身影在青青的竹林裏忙碌,不遠處一個接一個的墳塚顯現出來。
月朗流著淚掩埋著親人的遺骨,往日靈動的大眼睛此刻空曠的嚇人,青白的小臉上淚痕如溝壑縱橫,幹裂的唇上有絲絲的鮮紅隱現。小手一捧捧地把土撒在親人的身上,心血也一滴一滴的滲進了泥土,隨著親人們遠去……
竹伯實在看不過了,輕聲勸道:“柳姑娘,你知道為何我們這個山穀取名悟憂?那是因為,人生在世都要經曆八苦煎熬。生老病死之苦固然不用多說,而對於苟活於世上的人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愛別離’,至愛親人天人永隔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你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的親人,其實隻不過是因緣成熟罷了。所以老夫勸你節哀順變,接受現實並學著去參悟這個中的道理,那樣於你今後的人生才有意義。”月朗怔怔的聽著竹伯這番深奧的話,似懂非懂。
等月朗和竹伯把父母家眷的屍體全都安葬好,已是日落西山。回到聽雨軒時菱兒早已把晚餐裝備好了,銀狼雪龍此刻也老實的臥在竹台上等著主人。見到雪龍,月朗仿佛看到了唯一的親人,她奔上前去,跪倒在雪龍的麵前,摟著它的脖子哭了很久,直到竹伯和菱兒在一旁勸解再三勸,才漸漸好了,回到屋裏勉強吃了半碗粥,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菱兒以為她睡著了,悄悄地掩門而去。
累了一天,哭了一天,柳月朗覺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待菱兒走後,她輕聲喚過臥在床下的銀狼雪龍,問道:“雪龍,你是不是見過那個救我們的人?”
雪龍用銀灰色的眼睛看著月朗,好像聽懂了似的衝著她搖了搖尾巴,輕輕地哼了一聲。
月朗激動的一骨碌坐了起來,接著問道:“他是什麼人呀?你知道在哪裏能見到他嗎?”
雪龍搖搖頭,“嗚嗚嗚”的低哼了幾聲,複又趴在地上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柳月朗頹然地靠在床邊,想著今後自己的出路不由得又是一陣心酸。哭著哭著,一陣睡意襲來,月朗歪在床邊睡著了。